第37章
韩修回京时带了一支三千人的精兵,驻守在城外,直接听命于他,赵恒将自己的亲卫队也交给他调遣。然而勤王在京负责的是皇城的护卫工作,他手下可用的士兵至少也有两千人,更不必说他在江湖中有自己的势力,暗地里不知蓄养了多少兵力。
韩修与赵恒商议后,决定再从北境调两万兵马回京,以备不时之需,只是调兵需要时间,怕就怕勤王下手太快。
韩修擅自调兵本来是于理不合的,然而如今皇帝病重,朝中局势紧张,自然没有人会去找他的麻烦。
赵恒手中还有一张王牌,但按如今局势,那张牌只能在战胜时拿出,否则勤王一旦发动兵变,而他们又没有万全的准备,必会殃及无辜。
那日部署完成后,韩修离开前问赵恒:“无论勤王的计划是否成功,苏岂都会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你会救他吗?”
赵恒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根本不可能放任那个少年自生自灭,看着他陷入危险而无动于衷。
“若是他最后依然落到你手里,我希望……你能放了他。”韩修道,“放他走吧。”
赵恒闻言沉默良久,最后才低声道:“我已经给过他一次离开的机会,是他自己选择回来。”
韩修看了一眼赵恒,只见他神情漠然,而他熟悉这个男人,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非常难过的。
韩修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原本想要劝说的话也咽进了喉中。
苏岂用了五天时间,终于将易容所需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他不仅要把自己易容成皇帝,还要把皇帝易容成“俞大夫”,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皇帝送出宫,彻底替换成另外一个人。
勤王一直在等他,而他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那日入宫,他就发现皇帝的身体早已衰败到了极点,随时都可能撑不下去,如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用珍贵的药材吊着命,即便如此,最多恐怕也只能再坚持半月。
勤王其余事宜都已部署完成,只要他这边一完工,不论皇帝情况如何,都可以立刻开始计划。
苏岂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的收到勤王仓促间从宫中传来的消息时,还是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那日勤王如往常一样入宫探视,偌大的正德殿中只点了几盏灯火,张全侍立在龙床边,幽幽火光映在他神情凝重的脸上。
宫女小心翼翼地把汤药端来,赵恺接过药碗,张全便躬了身子凑到皇帝耳边道:“皇上,药已经端来了。”
皇帝仿佛昏睡着,叫了两声都不见动静,张全又凑近了些,喊了好一会儿才见他睁开眼睛。张全连忙将皇帝稍稍扶起来些,让他倚着自己的手臂,然后示意勤王靠近些,把药喂进皇帝嘴里。
开始的时候,皇帝还能小口把药咽下去,后来不知怎么的,猛地咳嗽了两下,忽然就把先前喝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那些呕吐出的汤水里还夹着血。赵恺一惊,失手摔了碗:“父皇!”
皇帝的表情十分痛苦,喉咙里发出仿佛困兽般的哀鸣,他用手紧紧攥住赵恺衣袖,眼神却空洞而无神。
“皇上!”张全颤抖着手,眼神里尽是慌张,愣了一瞬才厉声朝外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宫人们顿时乱作一团,好几个太监跑了出去,张全焦心不已,走到正德殿门口去等候太医。
皇帝依然紧紧抓着赵恺的衣服,用力到整个人都在发着抖,赵恺望着他的脸,只见他眼神始终一片混沌,像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神智。突然间,他似乎恢复了意识,眼神汇聚到一处,转头盯着赵恺。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清醒,他哆嗦着嘴唇仿佛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手上更用力了。
赵恺看着皇帝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皱起眉头,片刻之后,皇帝的手渐渐松开了……
伴随着那只手的垂落,皇帝眼中生命的光彩彻底消失,脸上再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也再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赵恺一怔,侧过身子挡在皇帝身前,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伸出手,轻轻放在皇帝的鼻下……
什么也感觉不到。
没有呼吸……
赵恺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快就死了,会死得这么突然,他以为至少还有六七天的时间。望着皇帝面无表情、睁大双眼的脸,赵恺竟突然有种深深的恐惧,有种什么东西从手中溜走的错觉。
然而很快的,他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眸中闪过一抹寒意,先是俯身佯装在听皇帝说话,而后便抬头对几仗以外的宫人冷声道:“皇上吩咐,全部退出正德殿!”
宫人们唯唯诺诺地退出去了,走到最后的一个宫女被赵恺喊住,命令道:“你去勤王府传俞大夫入宫,要快!”
那宫女刚领命匆匆奔走,便听得赵恺复又喊住她道:“——提醒俞大夫,别忘了把救命的药带上!”
正德殿外,张全见宫人们全都退了出来,听说这是皇帝的命令,便没有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些担忧和不解。
殿外人来人往,那个奉赵恺命令传信的宫女悄悄离去,并未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不多时太医们奉命匆匆赶来,那些年过半百的老者们急得气喘吁吁,满面通红,张全敲了敲大门扬声道:“皇上,太医求见!”
正德殿里一片沉寂,就在张全急得满手热汗的时候,勤王中气十足的声音才传来:“让他们在殿外候着。”
太医们闻言面面相觑,继而询问地望向张全,而张全也是一脸不明。皇帝的情况有多危急,他方才在殿中看得很清楚,如今太医来了,却为何不赶快让他们进去?皇帝病重至此,还有什么话非得和勤王单独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太医们急得团团转。
张全眯着眼睛沉思片刻,忽然将一个刚才退出来的宫女拉到旁边,压低声音问:“殿里情况究竟如何?”
“奴婢不知……”那宫女战战兢兢道,“皇上突然吩咐让我们都出去……”
“你听清了?是皇上吩咐的?”
那宫女愣了愣:“勤王殿下说,是皇上吩咐的……”
张全眉头皱得更紧了,盯了紧闭的正德殿大门半晌,忽然疾步走过去,对里面高声道:“皇上,龙体为重,还是先让太医们入殿为您治疗吧!”
殿内赵恺听到张全的话,冷笑了一声,没有答话,心想谅他们也不敢硬闯进来,他必须等到苏岂入宫。
成败在此一举。
龙床上皇帝的眼睛还睁着,那表情多少带了点不甘心的味道,赵恺俯视着那张脸,刹那间对眼前的人——既是天下的君王,也是他的父亲,充满了怜悯。他松开身侧攥着拳头的手,抚过皇帝的眼睛,终是让他瞑目了。
张全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应,心中的疑虑更甚,他是不可能擅闯皇帝寝宫的,这个天下能擅入正德殿又能与勤王抗衡的人,恐怕就只有一个……张全挺直了背脊,转身对一个小太监低声命令道:“去宁王府,请宁王速速入宫来。”
他把话说出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内心刻意压抑的恐惧,原来是如此庞大,他不禁在心里苦笑。
其实不必张全传话,赵恒也知道勤王已在宫中待了近三个时辰,只是张全的传话让他更确信事情有变。
宫中消息传来的同时,他收到了另一条来自暗卫的密报,说是勤王府后门驶出一辆马车,如今正急急地往皇宫的方向去,马车上坐的似乎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赵恒听后脸色一变,立刻招来另一个暗卫,命他将人拦住。
那个暗卫叫云十,正是苏岂孤身去扬州时奉命跟住他的暗卫,赵恒唯恐他把人跟丢,告知过他苏岂会易容,因此他是宁王府里为数不多的、对少年的真实情况有所了解的人。
“决不能让他们入宫。”赵恒盯着云十的眼睛,缓缓道,“你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务必把人带回来。”
“是!”云十单膝跪地道,“属下定不辱命!”
宫中情况有异,而苏岂又急于进宫,赵恒很轻易便推测出事情的缘由。云十走后,他又命手下去给韩修送了信,简单地说明了如今情况,让他立刻带兵围住勤王府,希望以此可以制挟住勤王。
待做完这一切后,他坐回桌案前,将皇帝先前交给他的木匣从上锁的柜中取出,然后带着它离开了宁王府。
半个时辰前,苏岂听到勤王府中下人说,勤王命他带“药”入宫,很快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并不觉得惊讶,因为皇帝的脉象确实早已经非常危险。他收拾好东西,便上了勤王为他备好的马车,一路向皇宫驶去。
马车颠簸前进,中途忽然停了一下,苏岂觉得奇怪,正想掀开车帘看一眼,马车又缓缓地向前走了。
走了很长一段路,却依然未到皇宫,苏岂心中生疑,将车帘掀开一点,却发现驾车的根本不是先前的车夫!
“你是谁?”
云十驾着车转头一看,对上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心道不好,连忙将马车停下。苏岂一言不发便要下车,他不敢硬拦,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纠结了一瞬,终于咬牙一记手刀劈在苏岂颈后,将人打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