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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清冷的星辉代替血月, 洒下漫天的光。
昏暗的地狱明亮了三分, 纵然仍然比凡间要黯淡，但这份光芒属于地狱的低阶魔物可以承受的范围。
就恶魔而言, 他们宁愿身处于绝对的黑暗之中，也不愿意地狱遭到光明的毁灭性打击。即使趋光是本能，可是为了光明而造成毁灭，这便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神，在……怜悯……地狱吗？”巴尔沐浴在星光下, 被路西菲尔揍得肿大的脸上满是复杂。
他为自己得出的结论感到不可思议。
神厌恶黑暗, 怎么会改变态度？
巴尔伸手捧起一缕星光，没有温度, 却令他感到安心。
“路西菲尔的力量。”
站在地狱顶端的恶魔之王判断出星光的来源，表情更加纠结了，要说上帝抽风了，他还能理解, 毕竟上帝他老人家总是随着心情做事, 什么时候看地狱不顺眼，抹平地狱都很正常。
而路西菲尔……
他记忆中的这位光耀晨星向来很理智啊。
不管怎么说, 有了白天和黑夜的地狱, 终于能够从混乱无序的时间上脱离, 不会再出现昼夜不分的事情。
在路西菲尔愉快地招待上帝时, 地狱生灵暂时顾不上上帝和路西菲尔的事情, 努力调整作息, 适应地狱的变化。几天下来, 作息乱七八糟的恶魔身体亢奋，精神疲惫，对上帝的厌恶不自觉地消褪大半。
再怎么说，造物主也给予了他们生存的资格，没有真的因为偏见而剥夺他们的生命。
恶魔浑然不知这些都是黑上帝争取来的。
不然，上帝早就看黑漆漆的地狱不爽，哪里会让地狱每年诞生这么多恶魔来给天使添麻烦。
无知者幸福。
路西菲尔感慨了一句，淡定地看着上帝又变成黑上帝，自己也收回了为上帝揉捏肩膀的手。
黑上帝一出现，他便恭喜道：“神，地狱有光了。”
黑上帝：“……你竟然能让他做到这一步。”
路西菲尔莞尔，“这并不难。”他在黑上帝不相信的目光下，徐徐说出自己的理解，“神的心很温柔。”
黑上帝心道：这说的是谁啊？
“神，我准备在地狱传教。”路西菲尔走到黑暗御座前，单膝跪下，高傲的头颅微低，以示对其的尊重。
黑上帝支着脸颊，金瞳一片死寂，“传教？”
他的三观摇摇欲坠。
地狱能发展光明？别开玩笑了。
路西菲尔郑重道：“非传教光明，而是由我来教导恶魔，让恶魔从无休止的混乱争斗中解脱，从而明白您的恩慈。”
黑上帝：“……”
路西菲尔流畅地说出目的，“地狱太乱了，恶魔也就在根源上长歪了，一个个无法无天，对神灵的尊重之心全然没有。”在公正的角度评价一遍后，他又说道，“我无法让地狱做到天堂的那种地步，但是让地狱不再那么乌烟瘴气还是能办得到。”
他的自信，坚定，几乎在话语中呼之欲出。
黑上帝喃道：“你是天使。”
不是魔王。
路西菲尔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可我是您的神后。”
天使做不到的事情，借助神的力量却可以达成，他是神后，上帝站在他这边，嗷嗷叫的恶魔完全不是对手。
黑上帝放下手，轻轻托起路西菲尔的下颌。
银发神祇凝视着这个耀眼的宠儿。
“你长大了。”
在路西菲尔清澈的眼瞳深处，对神的信仰仍在，只是在奉献自己的同时，路西菲尔不再单方面的不求回报。
他要神认识他的能力，他要神为他骄傲。
他要——
这份爱情能够平等。
黑上帝看透他的愿望，并且不着痕迹地鼓励一句，“如果有这个能力，你可以试试。”
神之领域仅有他和上帝，未免太寂寞了。
路西菲尔宛若没听懂神的意思，笑容完美，苍青色的眼眸孕育着亿万星光。他执起神放于他下颌的手，“请您助我一臂之力，让地狱的生灵重新认识您的光辉。”
“吾何来光辉。”
“您是神，不论光明还是黑暗。”
恶魔需要的是神的光辉，而不是光明的光辉。
在黑上帝的同意下，路西菲尔开始为他和上帝洗刷名声，黑锅不能完全让上帝背，他必须扯出一个让恶魔相信的理由。
路西菲尔放下身段，主动接触堕天使，当然，以他的性格只会接近那些非自愿堕天的堕天使，而不是那种一心向往外界，抛弃天使荣耀和尊严的那种货色。
他让堕天使散播出关于创始之初的事情。
【起初神灵只有一位，乃至高无上的主宰——上帝，但是在创世时，第二位神灵自上帝体内苏醒。】
【他名为黑暗。】
【上帝允许新诞生的神与他一同创世，黑暗神创造了地狱，可是新生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他，他逐渐陷入沉睡，只在黑夜之中出现，与上帝一同注视着世界……】
【上帝带来光明，另一位神带来黑暗。】
【两位神在爱好上截然不同，一位喜爱光明，一位喜爱黑暗，他们的态度决定了世界的分化。】
【当某一天醒来，黑暗神发现地狱处于弱势，越来越衰颓，他开始要求光明神正视地狱，在他的劝说下，上帝同意了让黑暗与光明等同，地狱也纳入神灵的庇佑之下。】
【神派路西菲尔下界，改变地狱，路西菲尔肩负着神的愿望，决定对天使和恶魔一视同仁。】
……
谣言愈演愈烈，哦不……是真相公开与众，恶魔自以为找到了上帝改变态度的理由，深信不疑。
无数间谍势力发动，地狱高层从凡间、天堂得到了与这份传言相互印证的依据，明白上帝是真的精分了，世间多出一位不为人知的黑暗神。
在恶魔精神恍惚地接受现实之际，路西菲尔遭到了小小的阻碍，阻碍来源于暂时居住在地狱的上帝。
“这是谣言。”上帝冷冰冰地指出。
路西菲尔一脸惊讶，“神，哪里有错的地方？”
上帝：“……”
每一句话都是而非是，深究起来都没错，可是他比谁都明白，主导这场改变的不是黑上帝，而是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只是把功劳全推到了黑上帝头上。
在各种美化之下，黑暗神简直是一朵出淤泥不染的……黑莲花，对方拥有上帝一般的力量，威严，还有着一颗对黑暗充满保护欲和偏执的内心，形象塑造得深入魔心。
上帝不擅辩解，抿唇不语。
路西菲尔知道上帝的耿直态度，不再替黑上帝说话，他自己事后也被谣言的影响力惊到过，没想到上帝为地狱点亮光明都没达成的效果，一则谣言居然办到了。
恶魔这么吃他编造的黑上帝设定，让他心情诡异。
大概，恶魔也是渴望着神对他们能够偏宠一回，想要获得像是天使一样的待遇。
路西菲尔对上帝说道：“恶魔在这方面也很单纯。”
上帝难得同意了这一点，“确实。”
听得到心音的他，已经不再排斥倾听恶魔的心音，从万千心音之中，他听见了恶魔对神的委屈和期盼。
这么议论着被耍得团团转的恶魔，好像有一些不道德。
路西菲尔咽下话语，把脸埋在上帝的肩膀处，“耶和华，你现在对地狱的感觉好了一些吗？”上帝在他称呼名字后，冷意散去不少，“还好，不过——”
路西菲尔对转折很忧郁。
上帝说出想法，“吾不喜欢黑暗色彩，难看。”
路西菲尔：“……您高兴就好。”
他再怎么做也没办法把地狱刷成白色，黑上帝也不可能允许，所以您还是老老实实接受现实吧！
在两个上帝的事情被盖棺认定，不再被恶魔怀疑后，路西菲尔使出杀手锏——他让黑上帝对王级恶魔下达神谕。
神谕内容：“所有王级恶魔前来地狱行宫。”
骤然听见神灵的声音，身处于地狱不同地方的王级恶魔都浑身一抖，产生无法形容的敬畏。
那不是力量强弱带来的感情，是二者的生命层次天差地别，所处地位的高低造成的心理压迫。在此之外，造物主对造物的威慑力从未消弱过，神灵说的话，即使恶魔也得遵从。
地狱行宫的殿门敞开，黑色阶梯从上到下铺开，魔力水晶质地的阶梯在夜晚的地狱中血色流转，令恶魔目不暇接。
时至今日，想抢宫殿的心思都被恶魔默默掐灭了。
抢上帝的房子，想上天吗？
随着巴尔率先踏上阶梯，后面的王级恶魔如同找到领头羊，乖巧的依次跟在后面。
宫殿外表奢华至极，内在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与大圣堂风格接近的宫殿内，黑上帝端坐在代表身份的黑暗御座上，不言不语，没有和站在身边的路西菲尔交流。
这是黑上帝在不算漫长的生命中，唯一正式见恶魔的一天，他希望自己能够像上帝那般，获得不逊于天使对神的爱戴。在天堂，所有东西都属于上帝，在地狱，他才可以真正拿到属于他的东西，证明自己在这个世间留下过痕迹。
黑上帝的金瞳泛起涟漪，美丽而冷漠。
“巴尔。”
他呼唤着恶魔之王。
巴尔控制不住手脚地走来，没有恐慌，双目愣愣地看着黑上帝。路西菲尔为巴尔捏了一把汗，巴尔可别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黑上帝未必不能倾听恶魔的心音。
黑上帝说道：“吾记得你，你是吾创造的第一位恶魔。”
巴尔强壮又灵敏的身体僵住。
神……记得他？
是啊，以神的记忆，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造物。
巴尔的表情似哭似喜，“是吗？”在反问的背后，是恶魔之王内心冰冷讥讽的话——那又如何。
黑上帝看着巴尔与天使截然不同的外表，想到自己创造他的艰难。上帝根本没提供任何指导，任由他尝试着创造新物种，他原本是想要创造出第二个路西菲尔，奈何业务不熟练……
给不了美好的外貌，他就给予足够的潜力。
巴尔便诞生了。
黑上帝没在意他的想法，“你是吾第二个造物。”他的手指随意指了指路西菲尔，“路西菲尔是第一个。”
巴尔：“……”
他背后的恶魔也惊奇万分，路西菲尔和巴尔的差别这么大，这位神果然对恶魔是后娘养的吗？
“吾以为你能成为第二个路西菲尔。”
“……”
巴尔昂首挺胸的模样维持不下去。
他的头不可避免地低下，再厚脸皮，也没办法认为自己比肩路西菲尔，满满的羞耻感。
黑上帝站起身，银发滑落在地，在他光明至极的外表下，是黑暗到灵魂深处的平静。
他用出世界上最大杀伤力的一招。
黑上帝摸着巴尔扎手的短毛银发，冷漠之下流露出温和，宛若黑夜一般包容住恶魔的全部，“可是，吾发现这样也不错，每个生灵都是具备特殊性，你同样独一无二。”
“巴尔，吾名黑上帝。”
“是尔等的造物主，地狱的创始者，你愿意代替地狱，接受吾对地狱迟来的庇佑吗？”
黑上帝堂堂正正问。
巴尔悚然动容，呐呐的说不出话。
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几乎要挤入了泪腺里，其他十多位王级恶魔也战栗不已，心头都滚烫起来。
路西菲尔在心底微笑，成功了。
他看向眼前冷漠的黑上帝，神果然是温柔的，所有可行的方法里，神选择了最走情绪化的那一种。
恶魔愿意相信神。
所以，神性的光辉在恶魔面前，不再被排斥。
无魔可以拒绝他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