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徐老大夫的诊所距离我家有一段距离，我没让林云宸开车，路不好走，他开车也未必方便。

  往诊所赶的这一路，看见我们的人纷纷停下驻足瞧林云宸，我们村的人，哪见过林云宸这样高大帅气的男人，小姑娘们瞧了他，眼睛都闪亮亮的。

  看她们的样子，我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林云宸被我拉着，语气低沉：“余一念，还有我。”

  小树走的时候林云宸也说过这句话，我那时觉得他的话让我特别暖心，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他的情妇，有他又如何，我们之间有清清楚楚的条约，我跟着他见不得光，无名无分。

  咬着嘴唇没应他，闷头往诊所走。

  推开诊所的门，冷清的很，徐老大夫正在看电视，手上捂着暖宝宝，听见动静向我们这边看过来。

  见到我，徐老大夫愣了一下。

  “你是老余家的丫头？”

  点头，我应：“是。”

  小的时候生病，我爸带我到徐老大夫这儿瞧过，不过那时候我烧的太严重，老大夫不敢留，叫我爸赶紧去大医院，我爸背着我，一直走到天蒙蒙亮才到医院，我趴在他的后背上难受的哼唧，我爸一直告诉我再坚持坚持。

  现在回想起来，我爸他也是人，有着对我多么强烈的爱，硬是走了大半个晚上，将送我去了医院。

  “你不是被张老大给带走了吗？怎么回来了？”

  徐老大夫诧异的样子我理解，村里人都怕张老大，他带走的人，没有一个能回的来的，我算是头一个。

  “遇见了好人，”我说：“大夫，我来问问我爸的事，他，他生前是不是来您这儿瞧过？”

  ‘生前’两个字，像是带刀子，刮的嗓子眼直疼。

  这时候林云宸楼上我的肩膀，温暖的气息传来，我握着拳头，眼睛盯着徐老大夫看。

  说起我爸，大夫的眼神闪了闪，随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声叹气，我听着特别沉重。

  从徐老大夫的口中，我得知了我爸去世的真正原因。

  我爸受了伤，伤口大的吓人，但不致命，徐老大夫给我爸做了个简单的消毒包扎，让他赶紧去医院。

  本来我爸是要去医院的，我妈没让，说去医院都是骗钱的，家里没钱，死活不让我爸去医院，就在徐老大夫这儿开了点消毒水和纱布。

  徐老大夫说，我爸就来过一次，之后可能都是我妈帮她换药，我难以想象，饭都不会做的我妈，是怎么给我爸那么难处理的伤口换的药。

  老大夫担心我爸，过几天上门去看我爸的时候，发现我爸已经不行了，伤口感染恶化的非常严重，他强烈要求我爸必须马上去医院，我妈仍旧不让，说徐老大夫跟医院合伙骗我妈的钱，这时候也不知道谁，告诉我爸我被张老大带走的事，我爸一听，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没了。

  听完徐老大夫断断续续的阐述，我早就泪流满面，正如左涛说的，我爸走的很憋屈。

  林云宸死死的搂着我，他帮我擦眼泪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眶很红。

  告别了徐老大夫，出门的时候林云宸用手细致帮我擦干净脸，之后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牵着我重新回到‘新家’，每一步，林云宸走的都特别平稳，他留给我的宽厚的背影，似乎在叫我安心，他会处理好一切。

  外面的北风很冷，林云宸在我身边，挡掉了这个冬天异常残忍的寒。

  重新踏进家门，我妈和我哥似乎已经想通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她们没出来迎接，而是坐在屋里，一脸明知道我们就会回来的表情。

  “余叔叔，葬在哪里？”

  没有多余的废话，林云宸冰冷着语气直接问。

  之前林云宸还算是很是客气，得知我爸去世的缘由，他的态度，完全变了。

  面对林云宸的强大气场，我妈硬撑着梗了下脖子说：“你什么语气？将来你娶了我女儿，也得管我叫一声妈。”

  深邃的眸子眯起，危险的意味瞬间扩散，林云宸周身的气压极低，空气都跟着稀薄起来。

  “别让我再问第三遍，余叔叔葬在哪里？”

  有些人，不用暴力的举动就可以给人心里造成极大的压力，例如，此刻被我挽着的林云宸。

  明显感觉我妈和我哥都怕了，两个人相互交换一下眼神，我哥抖着胆子说了一句：“想、想知道的话，拿钱。”

  他根本不敢直视林云宸的双眼，说话的时候一点底气都没有。

  大概是我妈也感觉我哥的话分量不足，她突然站起身来，尽量与林云宸平视，轻咳一声给自己壮胆。

  “对，拿钱，我养大的女儿现在跟了你，我不能白养啊，还有，我老公已经埋了，你想去打扰，总是要有些表示的。”

  胡扯着一些根本不着边际的话，我妈下巴一仰，贪恋金钱的恶毒嘴脸一点都不掩饰。

  如果没有我妈，我哪会有今天的命运，哪会被卖到夜总会那样的地方任人唾弃，要不是她爱钱如命，我爸又怎么会走的那么惨。

  十八年来，没有我爸的日子，哪一天是好日子？几乎每一天都要受我妈的责骂和殴打。

  我想去给我爸上坟，她凭什么跟林云宸要这份钱？为了钱，不仅坏了心思，脸皮也不要了。

  正要开口反驳她几句，林云宸抓住我的手紧了紧，示意我不要说话。

  接着，他伸手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随意的丢到我妈面前：“一百万，余一念从现在起与你们毫无瓜葛，她是我的人，还有，余叔叔的安葬地点，现在带我去。”

  “一、一百万？”惊讶的声音变了调，我妈立刻拿起那张卡仔细的查看，像是能通过一张卡看到里面的钱一样，我哥也赶快上来跟着抢，两个人四只手，握着那张卡卯足了劲儿的分别往自己的怀里拉。

  见她们的样子，林云宸拉着我后退了一步，冷眼瞧着他们丑恶的嘴脸。

  最后，还是我妈赢了，她喘着气，瞪了我哥一眼以后，将卡收起来，指挥我哥带着我们去安葬我爸的地点。

  她收下了卡，同时也跟我划清了界限。

  我哥听说那么多钱，眼红的不行，一分没拿到，他哪里会甘心，对着林云宸一伸手，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买余一念的钱，要想我带你们找墓地，拿钱。”

  他真是拿林云宸当好说话的主了，收了钱不办事，在A城，林云宸可是要他们百倍偿还的。

  猛的揪住我哥的衣领，林云宸提着他，力道大的惊人，眼看着我哥的脚尖都点起来了。

  “最好现在就带我去，要不是看在余一念喊了这么多年哥的份上，老子早就废了你了。”

  我哥哪见过林云宸这样的气势，原本就猥琐胆小的他，立刻就怂了，连忙应声：“是是是，我马上就带你们去，马上就带你们去。”

  松开我哥，林云宸一甩头：“带路！”

  连滚带爬的往门外走，我哥缩着脖子弓着腰在面前带路，林云宸搂着我在后面跟着。

  当初我刚到A城的时候，一万块钱对我来说都是个天文数字，这会儿林云宸眼睛不眨的给了我妈一百万，我怎么想心里都不舒服。

  拉着林云宸的衣袖，我仰起脸对他说：“老大，你不应该给一百万的。”

  手臂收紧一些，林云宸眼睛看着前面带路的我哥，嘴上问我：“觉得给的少了？”

  “不是，”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一分都不该给。”

  垂眸瞧了我一眼，又看向我哥，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安心，老子的钱，没那么好花。”

  没再应声，沉默跟着往前走，越走我越心凉，我哥带着我们一路向西，西边有一片乱葬岗，一般无人认领的人会被丢弃在那边，我们村子虽然落后，但是现在哪家死了人，都会简单的活化安葬，往乱葬岗埋人的，可以说没有了。

  而她们，居然狠心的将我爸丢弃到这里！

  到了乱葬岗，踩着地上的枯草跟在我哥身后，我的身体因为心里不停积攒的怒气止不住的发抖，林云宸感觉到了我的状态，他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贴近我的耳朵对我讲：“我会给叔叔一个完整的交代。”

  在恨我妈和我哥的同时，我也恨自己的弱小，倘若我有能力，又何苦让我爸有今天的结果？

  一路上我都在忍着自己心里的情绪，可当我哥停下脚步伸手指着一个……一个带着点积雪的小土包说这是埋葬地点的时候，我终是没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的父亲，我操劳了一生，被这对母子折磨致死的父亲，竟然连死，都不能有个安稳的地方。

  她们究竟有着怎样恶毒的心思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如同失了神志，我跪在地上感受着全身难以忍受的疼痛，拼命的呼喊着我爸，那种心如刀割的苦楚，伴随着我一生难忘。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哭了多久才晕过去了，林云宸死命的抱住我的时候，我还用手拼命的去抓土，我要见我爸。

  最后我昏厥过去，醒来的时候人在徐老大夫的诊所里，外面天黑了，林云宸不在。

  徐老大夫告诉我，林云宸去安排我爸的事情，他要将我爸带回A城安葬。

  低头想要穿鞋，一伸手，看见了自己十个手指头都被纱布包着，上面还有丝丝血迹渗透出来。

  徐老大夫见我穿鞋要走，立刻过来拦住我：“余家丫头，你在我这儿等着，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我要见我爸。”嗓子沙哑的吓人，我说出来的五个字里，有三个字发不不出声儿来，哽咽了一下嗓子，眼泪瞬间滚落。

  “我要见我爸……”

  倔强的要出门，徐老大夫一直拦着我，两个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林云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