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士

  下雨了，毫无征兆。

  贺子峰坐在吧台前往外看，雨很大，被风带起，击打在旋转门仅有的两扇玻璃上噼啪作响，最后形成一条条水线滑落，只片刻功夫便连成了水幕，外面的景色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样的天气，抓捕会变得极为困难吧？贺子峰心中想着，思想却没有放松，他的思维在急速的旋转着，目光看向七爷，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端起了一杯红酒。

  贺子峰知道，七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沾酒了，但是此刻，他却端起了酒杯，证明他需要依靠酒精来平复心情，而他身后的屠天冲的眼中，却透出一丝决绝。

  舞厅里的人，早就失去了寻欢的兴致，很多人都坐在位置上，等待走出舞厅的那一刻。

  贺子峰招招手，小六跑了过来，他附在小六耳边，轻声的说，去，给我搞两把盒子炮，再多搞些弹夹来。

  小六的身体猛的震了震，他看贺子峰，见对方点点头，眼中迸射出狂热的光芒，他说，贺爷，你是打算动手吗？

  贺子峰沉默，他认定屠天冲不是共产党，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这是一种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在日本的那些年里，直觉曾经救过他无数次。

  小六去找枪了，加藤由也就站在那，他没有出去，而是在门口的位置，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小六，就这么看着他走进一个黑衫，随后招招手，那黑衫上前掏出一根烟，很配合的给他点上。

  加藤由也不知道的是，就在小六点上烟后拍拍黑衫肩膀的瞬间，左手闪电般的划了出去，不到半个呼吸的时候，一把盒子炮就这样被他夹在了西装里层的胳肢窝下面了。

  那黑衫身体一僵，却见小六对他眨巴了下眼睛，心里会意，伸手在小六胸口擂了一拳，小六的衬衫口袋里就多出了一个弹夹。

  这样小伎俩，在青帮很常见，一群黑衫最喜欢赌的就是这个，看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掏走对方身上的东西，小六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从前台拿过一盘水果，在经过一个黑衫身边的时候再顺一把，当贺子峰吃着水果的时候，腰间已经多了两把盒子炮。

  外面的雨，一如既往的大，贺子峰站起身来，擦了擦手，却突然愣住了。因为门口进来了几个人，他的人。

  你们怎么来了？贺子峰看着龙魁，表情有些不满，对于身边的人，他总是或多或少的割断不开，他这个人重感情，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异常珍惜，在日本的时候，戴面具的男人总说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仁慈，贺子峰说，这不是仁慈，是仁义。

  七爷就站在贺子峰不远处，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因为龙魁他们进来直奔贺子峰去了，自己这个青帮大佬反而被晾在了一边，可是转念一想，他笑了，自己毕竟老了，如果有一天，青帮交到贺子峰手里，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龙魁没有吭声，一旁的童耀凌却凑到贺子峰的耳边，轻声的说，贺爷，我们看时间这么晚了，你和小六还没回来，所以……

  所以就来看看是吗？贺子峰看着几人，语气有些无奈，这里是青帮的地方，我能出什么事？不过今天有些特殊情况，你们既然来了，那就坐吧，出不去的。

  话刚说完，贺子峰眉头一皱，问童耀凌，马王爷呢？

  一看外面这么多日本人堵着，去打探消息去了，这会儿估计躲什么犄角旮旯里等着打黑枪呢！童耀凌回答说。

  王小刀看了看门口，又看看七爷，扯了扯童耀凌的袖子，然后对七爷那边扬了扬下巴，几人这才恍然大悟，赶忙过去拜见。

  加藤由也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贺子峰手下的几个人他都见过，两班倒，天天混迹在司令部里，可是眼前这一幕告诉他，只要贺子峰愿意，他们在隔壁随时可能掏枪干掉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念头电转的瞬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必须要盯紧贺子峰！

  这个男人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一把双刃剑，接触的越深，他越觉得贺子峰不简单。

  七爷起身了，他背着手走到加藤由也面前，就这么盯着他，随后说，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加藤由也心中咯噔一下，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算算时间，前后已经过去了三小时，可是自己这边一点音讯都没有。

  王小刀走了过来，他告诉贺子峰，来的路上他看到理查德了，带了不少人，和日本宪兵一起在寻找着什么。

  贺子峰转头看一旁的陈智，却发现他压根就当没听见，只是不停的磕着瓜子，他知道陈智心里是怎么想的，可能对于公董局，他早就失望透顶了，至于为什么不离开这里，或许是因为责任吧？

  街道上突然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接着，密集的枪声响起，贺子峰几乎条件反射般的扑倒在地，在加藤由也眼中，这个动作有些好笑，但是此刻他却笑不出来。

  那枪声不是什么中正步或是汉阳造，而是实打实的伯格曼冲锋枪，在中国，它的名字叫花机关，一分钟400发的射速，在100米范围内，几把花机关就能形成极其强大的火力网。

  加藤由也扑倒在地上，旋转门的玻璃已经完全破碎，大厅里尖叫连连，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七爷蹬蹬蹬的退了几步，屠天冲的眼睛一下红了，他大喊一声，七爷！人却飞扑了出去，一把抱住七爷滚到了一边的地上。

  贺子峰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他扭头看七爷，那身长褂已经被鲜血染红，门外传来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很刺耳，夹杂着日本人的哀嚎和惨叫。

  雨不停的下，在地上汇成了小溪，浸染着鲜血，向远处淌去。

  加藤由也脸色铁青，他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一把将田中侍一郎拎起，嘴里大吼着，快！送金七去我们的医院，找最好的大夫！快！快！快！

  田中侍一郎一步三跌的冲了出去，加藤由也猛的回头，却看见七爷躺在贺子峰的怀里，双目紧闭，而抱着他的那个人的眼睛，却散发出野兽般噬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