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士

  贺子峰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用这样的方式和一个人见面。

  顾天华就坐在那里，头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头套，身子被绑在椅子上，严严实实的。贺子峰看他的胸口，起伏有序，证明对方现在并不紧张，这不是一个普通药店老板能表现出来的镇定。

  仓库里的灯没有全部打开，视线有些隐晦，在一旁的角落里，三个青帮的弟子正围在一张八仙桌前剥着花生，桌上放着两瓶烧酒和半只鸡，可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剥着，时不时举起杯子干了下。

  贺子峰好奇的看了一眼，那三人也只是站在来对他鞠了个躬，随后在他的示意下坐了下来，继续之前自己做的事。

  顾天华坐着的位置上方，有一盏灯，那白光直刺刺的射下来，将他的身子照了个通透，贺子峰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着，良久之后，才走到顾天华面前站定。

  “之前我认为你是一个药店老板，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没有哪个药店老板被绑架之后会这么镇定的。”

  贺子峰的话有些打趣，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黑色的头套，仿佛想看透它，再看到顾天华此刻的表情。

  “你是谁？为什么抓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一个小药店的老板。”顾天华看不见，他仔细聆听贺子峰的声音，希望能从中分辨出什么，可是最后，他放弃了，那个声音有些沙哑，甚至有几个音节在发出的时候给人一种即将破音的感觉，这么有特色的声音，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既然没印象，那么就证明面前这个人自己是没有见过的。

  贺子峰搬了一张椅子，在顾天华面前坐了下来，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沙哑：“既然你一口咬定自己是一个普通的药店老板，那么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是，我就放你走。”

  顾天华不吭声了，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对方是谁，他不敢说太多，很多秘密都是在不经意的话语中暴露的，在情况不明的时候，不说话是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面对面坐着，谁也看不见说，整整过了一刻钟之后，贺子峰才悠悠说道：“不说话并不能让你完整的出去，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我们换一个方式，我问，你答，怎么样？”

  顾天华没有吭声，贺子峰却笑了：“既然你不吭声，那么我就当你答应了，第一个问题，你对于自己被抓，似乎一点都不紧张，为什么？先别急着回答，让我来猜一猜，是不是你认为，会有人来救你，所以你才会这么镇定呢？”

  顾天华一愣，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答案，可是贺子峰问了一半却转了个弯，让他准备脱口而出的答案瞬间用不上了。

  “这、有吗？我没有表现出很镇定的样子，这年头，人命还没有畜生的命值钱，我孤家寡人，身无长物，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抓我，我只是个普通小百姓，我相信我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你们要的，如果你非要说我镇定，那我只能说，我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哦？”贺子峰不由觉得有趣，他的嘴角牵了牵，继续道：“越是乱世，人越是把自己的命看的重，像你这样的确实少见，第二个问题，你和军统的人是什么关系？”

  “军统？军统和我能有什么关系？你肯定是搞错了，我说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小百姓。”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总会少一些安全感，比如你站在一格台阶的阶梯上往下跳，你明知道只有一个台阶，可当你闭着眼睛往下跳的时候，和睁着眼睛完全是两码事。

  跳起的时候，你觉得自己身处万丈深渊，似乎马上既要飞身碎骨一般，而踩到地面的瞬间，你又会脚下一软，心中如释重负。

  贺子峰这突兀的问题让顾天华就有一种闭着眼睛从一格台阶跳下来的感觉，整个心荡在了半空，下来的时候却软绵绵无从着力，以至于他的肩膀都不经意间抽动了下。

  这个细节，并没有逃过贺子峰的眼睛，那双清透的双目微微眯起，随后嘴角的笑容也逐渐扩散：“可是有人看到军统的人进入了你的店，出来的时候形色匆匆，连后面的尾巴都没有察觉到。”

  “你、你你，你是军统的人？”顾天华极力压制内心的疑惑，可在这种漆黑的环境里，他内心还是生出了一丝恐惧。

  是军统的人吗？是军统的人在和自己接头之后发现身后有尾巴，从而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可是药店作为地下党交通站这件事军统上海站是知道的，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抓自己？

  顾天华的大脑急速转动着，他希望通过对方的只言片语来获得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可惜他失望了，贺子峰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转向。

  “前几天，我通过一个渠道得到了绝密的消息，你知道，租界从来不乏情报贩子，这个情报我花了很大的价钱，是关于共党的，那么第三个问题来了，你知道清除计划吗？执行人是谁？清除的又是谁？”

  “什么清除计划？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也不明白你说什么！”

  顾天华彻底震惊了，他完全搞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似乎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被对方看得透透的。

  这绑架自己的人不但知道军统的人出入过药铺，也知道共党的清除计划，而这计划的内容，也正是自己想知道的，并且今后要执行的。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让顾天华胆寒，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丑，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就是对方已经完全知晓了一切，绑架自己问这些，不是想让自己交代什么，而是告诉自己，他都知道了，就看你是不是诚实的回答这些问题。

  “那你的反应就知道，你是知道这个计划的，很好。”贺子峰的语气有些平淡：“看来你的药店水很深哪，军统也好，地下党也罢，都在你那勺了一碗。”

  “那么，接下来，我想问第四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