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一十九 佛曰不可说
月落,院中寒气更添一分,我看秀语身后是无尽黑暗,我眯眼思索镇妖塔之后发生的事。
又听秀语再道:
回青云宗途中,青云宗又遭魔宗偷袭,苏澜为就几个被魔修劫持的弟子反被魔修劫持。
荒草遍生的三山镇外,苏澜一身白衣染上污点,头发蓬乱,被人发现时还处于昏迷之中,一直与苏澜在一起的何岳轩也不知所踪,青云宗各大长老罗弟子寻找何岳轩,苏澜悠悠转醒之后却对之前所发生的事一概不知,长老查探了她的灵识,也无一所获。
“何岳轩右臂被人斩断。”秀语语气一顿,目光中有些同情,但仅仅也只是同情,秀语对何岳轩的情已经一点一点消磨在何岳轩对苏澜的执迷不悟中,我挑眉朝秀语问:“是在何处发现的他?”
何岳轩是在魔窟被人找到的,找到他的时候他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目色苍白形容枯槁,那条断掉的右臂就在他脚边。那时他已经神志不清,长老封了他的灵力,这才将他带回青云宗。
魔窟?按魔修的嗜血成性,何岳轩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怎会区区断了右臂就了事了,只有一个可能,魔修不想让何岳轩死,他们想让何岳轩回到青云宗。还有苏澜,消失三日之后,居然安然无恙的又回来了,那么她失踪的三日又见到了谁,做了些什么?
我朝黑色天幕看了眼,眼下九州的局势是越来越乱理不清了。
“何岳轩因断一臂,他的家族找上青云宗讨要说法,现下青云宗与何家正僵持着,再来何岳轩的性子也变得极为古怪,让人亲近不得。”秀语微微叹息:“好好一个人,怕是毁了。”修为若没有达到分神,便无法重塑肉身,何岳轩断了的右臂怕是再难重新长出了,而少一臂的何岳轩又如何能在灵寂期一下子达到分神,怕是何岳轩的修为也就此止步了。
“苏澜也不能与他亲近?”我反问,苏澜一直是何岳轩所执着之人,此次事件之后苏澜又是什么态度呢?
秀语咬牙愤恨道:“苏澜?呵,何岳轩只不过是苏澜伤心时的玩物罢了,她知晓何岳轩出事后只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便带着青云宗的珍宝去東藏阁了,你应该与苏澜在東藏阁已经见面了吧。”说起苏澜,秀语不再像以往一样带着酸气,但唇齿之间流露的皆是对苏澜的厌恶。
和尚却在此时又将问题绕回了霍离身上,他深看了我一眼:“风施主,霍阁主身上的黑气与魔气不同,是鬼气。”和尚认真看我,我面上不动生色:“那又如何?”不论霍离身上是魔气还是鬼气,我都会对他不离不弃,因为我相信,霍离的心不会变。
入魔如何,入地狱又如何,是神又如何,我不在意。
和尚目光中别有深意:“你我皆是对鬼灵有感应之人,霍阁主身上气息你应比我清楚。”和尚天庭饱满,周身是浩然正气让人觉得平和,就算实在漆黑夜里也掩藏不住他的光芒,大抵是炼化佛教至宝的缘故。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与和尚对峙,“你若敢动霍离一分,我便让你痛三分。”和尚是佛,炼化舍利之后离神佛便又近了一步,他已经得到不灭金身,我有些后悔不该找出寺庙断塔下的舍利,成就了和尚的金身。
“施主误会了。”和尚见我表情严肃立马解释:“東藏阁在九州声名远扬,霍阁主更是九州修者心目中敬仰的神祗,我怎会自讨苦吃与霍阁主为敌。”和尚语气一顿,声音变得深沉:“但若有朝一日霍阁主无法控制体内的鬼气,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善缘便不得不与霍阁主对立了。”除鬼神是和尚的使命,他这样说我理解。
和尚唇红齿白看起来儒雅秀气,但我却从这样一个平和的和尚眼中看到了杀气,他轻诵佛号:阿弥陀佛。下一句是对着我的敲打:“风施主还请到时分清善恶,不要意气用事。”
和尚说的都对,但在我听来都错,我冷笑开口:“若有朝一日秀语入魔,你当如何?”和尚眼里容不下恶,但有朝一日这样的恶来自身旁亲近之人,他又当如何抉择?
和尚:“……”
我与和尚之间是长久的沉默,秋风卷起地上落叶,秀语打着马虎眼想缓解我与和尚之间的凝重气氛:“还未发生的事,你们瞎操心什么?”她“咯咯”干笑着。
“我问你,若秀语入魔,你当如何?”我声音抬高一分,和尚眉头便皱上一分,他低声告诉我:“斩妖除魔。”四字让秀语脸上的淡笑僵住,我的手心有些凉,轻吐:“秀语,这便是你爱的人。”
和尚脸上的表情比秀语也好不到哪去,和尚、秀语、我三人本都是活泼性子,本不该出现这样冷冽氛围,但在情与正之间出现了分歧,“你听着,若秀语成魔,我便成魔,若霍离成魔我便成魔。”我是个贪心的人,我想要和所有我在意的人在一起,我想要看他们平平安安,痛快活一世,不论是魔是仙。
“若真是如此,我们这一战怕是避无可避。”和尚的话说的掷地有声:“但我愿意相信,霍阁主不是魔,是因为炼化某种神物的原因,他身上的气息大抵和我炼化舍利的道理相通。”
“有我在秀语身边,她不会成魔,我也不会给她成魔的机会。”和尚紧握秀语的手,秀语偏头朝和尚温婉一笑:“若我成魔我不如死了算了,我不要你风念清成魔。”唇边有苦涩流露,又听她轻声细语:“念清,你若成魔与仙宗为敌,第一个便取我性命好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我愣怔在原地,心里很复杂。我们三人在对未来做一个假设,得出的结果不尽人意,各不相同,但我们彼此心中都已知晓各自的想法,和尚不动情,他想要除恶,我恰恰相反,我动情,我只看谁入魔,若是我在意的人入魔,犯下大错,我仍然愿意不离不弃。秀语是折中点,她不知道该信仰什么,她在意的人信仰什么她便跟着信仰什么,当出现分歧得不到折中时,她最是极端选择死亡,一死便什么都不需在意了,眼不见为净。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秀语握住我的手:“从未见你这般严肃过。”
我松了手心长吐一口气,不去理会秀语故意的缓解气氛,朝和尚再进一步:“你能为秀语做什么,她若成魔你却是要诛魔。”
“我不能为她做什么,但她是我的命,她若死了我紧随其后。”和尚话说的坚定,我对和尚的戒备逐渐减少,秀语也总算遇上个能将她放在心间上的人。
和尚又说:“我以往爱佛信佛,但若阿秀不弃,我可以弃佛还俗,我只皈依阿秀。”
第一次我才明白,和尚也是会说动人情话的,秀语反正已经感动的一塌糊涂了,就差等着我离开,抱着和尚的脖子啃了,我噗嗤一笑,三人间的气氛略见缓和,和尚长舒一口,摸着光头咋舌:“光头几十载,也该试试蓄发的样子。”
和尚下山之前,他圆寂的师父告诉他,别回头。
历经红尘喝酒吃肉随心而为,于是,和尚真的这么做了,现在连媳妇也要弄到手准备还俗了,也不知和尚那圆寂的师父是否后悔,跟和尚说了“别回头”,于是和尚便真的不回头了,连信奉的佛也变成了阿秀。
“我觉得你不像和尚。”哪有和尚爆出口,哪有和尚逛花楼,哪有和尚谈恋爱?
“所以我还俗了。”和尚朝秀语展眉一笑:“佛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只是他们会控制,而我不控制。”
我反问:“那你还成佛么?”
“我成自己的佛。”啧啧,得道高僧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都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我竟无言以对。
呸!动了春心直说便是,还高尚的说什么“成为自己的佛”,骗谁呐!
“念清,这次历练被魔修打乱计划,我们过段时间便一同出去吧,子元在我这住着也不是办法。”徐子元是和尚还俗后的名字,秀语叫的亲昵,说这话的时候,秀语眼角眉梢上皆是笑意,我到现在都觉得恍惚,是什么能让秀语同徐子元如此快速的走到一起。
秀语说是感觉,是一种上辈子没能在一起这辈子才来爱的感觉,但我却从不相信上辈子。
我看秀语同和尚花前月下,也不再打扰,同意秀语过几日再出去历练的提议后便离开秀语的洞府,一个人在青云宗晃悠,霍离身上有鬼气我能感受出来,自从那日在千灯镇我就感受到了霍离身上的鬼气,我想大抵这是霍离进一步炼化鬼玺的征兆。
那鬼玺出自阴司,自然带着厚重鬼气这可以理解,可为何霍离身上鬼气外泄,我倒是不清楚,霍离既然不说我也不问,他做事向来有分寸,我又何必杞人忧天,瞎操心,就算霍离满身鬼气我也爱。
因为,当霍离朝我伸出手的时候,对我温存软语的时候,我便认定这一生都可以随霍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