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何处

  那日的事情就像一个不痛不痒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忙碌的左云抛到了脑后，之后又修整了一日，左云就马不停蹄地推出了新点心。

  自那一日后，悦意再没有在人多的时候造访过，所以即便两人的生意红火，左云和欢儿还是如以往一般，过得安安静静。

  第二种点心推出半月之后，悦意就给左云拿来了这一月收支账本。虽然左云不擅长此道，可这账目记录得井井有条、清清楚楚，左云看得也不算吃力。

  拿了悦意给的分成，当夜左云很没出息地辗转难眠，这算是左云来到这异世亲手赚得第一笔银子，虽然数量不大，可这分量，却是极重的。

  把银子稳妥地放在床下的木箱中，左云才算放心，重新躺下后，又不免有些好笑，自己的这番做派，像极了那些守财奴，真恨不得把这些银子缝在身上，才高兴呢！

  银子自然不能缝在身上，可每月稳定的进账却让左云越发踏实起来，其实，自始至终，左云求得不过是一个衣食无忧，看着欢儿逐渐红润起来的小脸，左云脸上的笑容一日多过一日。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左云同悦意也熟稔起来，除了每次必会一惊的衣品，左云发现，悦意当真是一个做生意的人才。

  不说敏锐的商业嗅觉，以及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单就这干净漂亮的账本，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所以有时，左云也会忍不住想，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就生在了这烟花之地，如果在左云的前世，妥妥就是一个女强人。

  但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即便是这样的出生，悦意还是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了一方天地，左云觉得，能遇见这样一个人，真是自己的幸运。

  幸运的左云，于是更加努力地经营自己和悦意的点心生意，在院中寒梅悄悄打上第一个花骨朵的时候，左云藏在床下的小箱子已经装满了大半。

  看着院中的寒梅，左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居然又到了冬天，细细算来，她来到这异世已经快三年了。

  这三年里，左云经历了很多前世想都没有想过的惊心动魄，有时突然从梦中醒来，仍旧会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错觉，如果不是看到身边酣睡的欢儿，抚摸着温暖厚实的被褥，左云都要以为自己仍旧是睡在小月镇潮湿的地铺上。

  每每此时，左云就会起身点上一盏油灯，确认自己早就离开了那些过往，才能继续入睡。

  于是，刚一入冬，左云就烧上了炭火，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得一晌好眠。

  许是这些温暖的炭火驱散了左云心中的阴霾，入冬之后，左云竟睡得分外踏实，白日里忙碌但是充实，夜里也一觉至天明，本就没有什么大志向的左云，以为这便是自己的安乐无忧了。

  安乐的日子，总是闲适且从容的，除了日日在厨房里操劳，左云还抽空带欢儿出去又玩了几趟，除了给欢儿和自己添置了几套冬衣，还买回些针线，每日晚上就在油灯下试着绣些花样，虽然绣的不像样子，也好歹打发了漫漫长夜。

  因为害怕悦意找不到自己再着急，每次出门，左云都会提前告知悦意，每每此时，悦意的眼色就有些不自然，左云当然知道悦意不是在限制自己的自由，只是尊重是相互的，左云只求自己能够做好本分，悦意到底作何感想，左云反倒不是太过在意。

  两人就这样有礼有节地相处着，时间也过得飞快，最近一次出门时，左云突然发现街头巷尾都热烈地讨论着古蔺的战事。

  压下心中疑惑，左云状似无意地向旁边的小贩打听起前方的战事，这个小贩一听就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讲起神武军在古蔺的威名，就如同他亲眼所见一般。

  原来此时，神武军已经兵临霍都城下，只怕是年关前就能攻入霍都王庭了，而那个此时在大燕百姓心中已经宛如神邸的李大人，多半开春就能班师回朝了。

  没有理会小贩怪异的眼神，左云苍白着一张脸就地拉了欢儿往回走，这几月的安逸日子，到底让左云太过松懈了。

  当夜，在昏黄的灯光下，左云再也不能专心地绣花了，丢下手中已经乱成一团的针线，左云索性披衣去了院子，被冬夜的寒气冻得直打哆嗦，左云终于能够冷静思考了。

  细细回味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左云发现，即便经历了那么些惊心动魄，自己还是没有真正长进，似乎所有的时间，左云都只作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味的逃避。

  于左天是这样，于“丽娘”的过往还是这样。

  左云从盛京逃到了古蔺，又从古蔺一路辗转再回到了盛京，虽然看着都是些身不由己，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自己的不敢面对。

  如今，李云舒就快要回来了，自己是不是还要再逃，又该逃往何处？

  忍不住就环视了这个院子，不知不觉间，左云已经对这里熟悉无比。

  几株凋零的金桂旁，是几树傲然绽放的寒梅，红白相间的花朵，正散发着阵阵幽香，寒梅左侧，左云每日进出的厨房里还放着大量明日就将卖出的糕点，院子正中，欢儿安睡的卧房里，炭火也烧的正旺。

  这就是左云苦心经营的场所，也是至她来到这个异世，拥有的第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拉紧身上披着的冬衣，左云扪心自问，真的可以毫不留恋地就离开这里么？

  正是因为经历了许多失去，左云才深知拥有的可贵，也正是亲身体验过许多颠沛流离，左云才如此珍视眼下的这一份安稳。

  其实对于欢儿的感情，左云也有过疑惑，算起来，非亲非故的孩子，为什么就让自己这么牵肠挂肚？

  之前，左云觉得是因为自己这一副皮囊带来的责任，可现下，左云突然了悟，其实更多的是一份寄托。

  欢儿和自己的身世何其相似，而且更为坎坷，左云何尝不是把自己的向往寄托于欢儿身上，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欢儿把本该属于自己的欢乐统统都找回来。

  这是一种近乎幼稚的偏执，也是根植于左云内心的一股倔强。说到底，经历的苦难始终没有抹去左云的这份本念，左云依旧是那个从不妥协、从不放弃的女子。

  深吸了一口冬夜的寒气，左云径直回了卧房，在燃得通红的炭火边烤热了身子，左云的心也变得热乎。

  都说拥有就会害怕失去，左云却不以为然。在她看来，竭尽所能去守护自己拥有的，反而可以让自己变得勇敢。

  李云舒回来又如何？盛京这般大，哪有这么容易碰上。就算碰上了又如何？自己堂堂正正，凭自己的双手生活，在李云舒面前没有丝毫卑微。

  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后，左云嘴角还含着笑意，其实算起来，这还是左云第一次在这异世心有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