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娶

  晚饭是梁氏做的，炒了个辣子炒肉蒸了馒头又炖了大骨头汤，还煎了两条鱼，鱼是傍晚岳三郎归家途中在堰塘亲自下河去摸得，剩下的猪肉则腌制放在了阴冷的水缸后头，一两天吃不完腌了才不会坏。

  仪姐儿小嘴上吃的油亮亮的，啃了一个馒头喝了汤便饱了，只还不肯理习惊鸿，便是茶娘统未见过小人儿这般耍性儿过，但看习惊鸿反倒一副小心去哄的样子，茶娘莫名的没去干扰，自个儿在那里像看戏曲似得好不欢乐。

  梁氏乐呵呵的还在饭桌上夸了习惊鸿，一个劲儿的给他挑肉还夹了个大骨头。习惊鸿已是许久没吃的这般多的油荤了，便是从前山珍海味鸡鸭鱼肉都吃腻了的人，如今也同饿狼一般吃啥都津津有味，看见肉，便是眼睛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幽幽绿光，全然已无当初小霸王的形象。

  饭罢，岳三郎又叫了习惊鸿去院子里坐着喝茶，喝的不过是当地最廉价的叶子茶，就是家家户户都有些。搭个小板凳，泡上两杯茶，桌上还有洗过用糖拌的酸樱桃，清风拂月，花香满园，习惊鸿一时心中感慨，“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茶娘端着中午还未吃完的煎饼出来放到桌上，听到这句再看习惊鸿时已是刮目相看，她竟不晓得，鸿哥儿也是个读书之人。

  “鸿哥儿可念得些什么书？难道竟已进学？”茶娘此生最悔不是男儿生更不是富家女，无法入塾进学读书，若能习得万卷，此生也是大易啊！

  习惊鸿大惭，立即起身道：“未曾进学，只从前不学无术，不堪入目，只读过《四书》、五经、《神童诗》、《唐诗合解》之类。”

  茶娘摇了摇头，并未真将习惊鸿的自贬放入心中，只又问道：“八股文呢？”

  习惊鸿早晓得茶娘是个读过书的娘子，只家中贫寒又是女儿身才并未继续读书，只一介村妇能做到她这般已是不易，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更何况一个村姑，何老爷能鼓励并亲自教导茶娘读书便是令人不齿的，为此事他的母亲同继父还一同教训了何老爷，只何老爷在这一方面却尤为顽固，他虽无子，却将女儿如子一般的教导，何况茶娘更是三个女儿中唯一对读书有兴趣的姐儿，若不是茶娘越渐的大了又要嫁人，何老爷便要倾囊相授了。只他自个儿也只是个账房先生，虽心中没那封建顽固的思想，但到底心中文墨并不太多，教教便还是停了下来。

  茶娘却晓得科举之道，如今天下，唯有考取功名才能成就大业，一个家族的兴衰并非银钱便能真正买到，靠的依旧是文学之道！

  习惊鸿自是学过八股文，只还未考过秀才，他老实回了，茶娘还是颇感惊喜，“那便是考过童生了？”

  习惊鸿虽纨绔不学，但他脑子聪明，又有习老夫人江氏盯着他读一读书，幼时还有个模样，只大了才勾搭得那些狐朋狗友，考个童生却还是没得问题的。

  他点了点头，“确实考过了。”

  茶娘大喜，立即拉来自个人坐在花堆里搬弄点心的仪姐儿，往习惊鸿跟前一推便道：“真是现成的老师，何不替姐儿启个蒙？”

  习惊鸿便犹如他的姓名受了惊吓的大雁一般立即就向后踉跄的退了几步，那样子，煞白着一张脸，满脸惊恐，岳三郎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仪姐儿则是一脸委屈的弯着脑袋盯着习惊鸿，一双大眼睛立时就要哭出来一般。

  习惊鸿撞上仪姐儿的双眼便晓得她似又要哭了，也不愿她小人儿再心生什么芥蒂，站稳了身子这才禀手道：“姨母见谅，请快打消此念头，只是小侄实在不是那读书之料，心中并无热爱，更无教人之能，我且一介小小童生实在不算得什么，切莫将我高看了。若是习字还能教的一二，启蒙这种大事还请往后寻得机会拜给真正的老师，莫要耽搁在了小侄身上！”

  茶娘垮了一张脸，也不为难习惊鸿，只是点了点头叹道：“便是习字也行，若是多识得一些字也是极好的。”

  习惊鸿看了看仪姐儿，小人儿已经彻底的扭开了自己的脑袋，似乎看也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习惊鸿皱了皱眉，依他的脾性是不会畏惧任何耍性的小姐儿的，若是从前，便是家中哪个姐姐妹妹都吃过他的手段，从不敢给他半分脸色，他叫她们早怕了他，厌了他，远了他再不愿同他亲近半分，他也并不真个儿放在心上，便是打从心底里也没瞧上那些姐姐妹妹，偏这一回……心底却极不愿仪姐儿再不叫他一声‘鸿哥哥’了。

  习惊鸿点点头自是应下教仪姐儿习字，茶娘自是满意的扶着肚子转身离去，仪姐儿跟着也要离开，岳三郎却喊住了她。

  “姐儿来，阿爹问你，你可愿跟着鸿哥儿识字？如同你阿娘那般大了也能读书写字，自个儿看书？”仪姐儿从前也跟着茶娘学过，只她却不怕茶娘，也静不下性子认真去学，若是仪姐儿是个哥儿，只怕也早就被茶娘送进乡学去了。

  这一回有了鸿哥儿，茶娘是打从心底里觉着仪姐儿能学些东西的。

  仪姐儿这才扭头瞥了瞥习惊鸿，习惊鸿趁机对她笑了一笑，仪姐儿对了对手指却点了点头，并看着岳三郎道：“阿爹，阿娘说读书同行万里路，便是从未去过的地方，读了书也如同去过。便是从未听过见过的事，读书也如同身在其中了。还有那许多的前辈，他们的名言明志，读了书也才晓得明了道理，只有识得字才不枉为来人世一趟。”

  仪姐儿难得一次性说了这般多又清楚的话，便是岳三郎都吃了一惊，他恍然间便觉着坐在怀里的仪姐儿再不是奶娃娃，她仿佛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便已经长成了拥有自个儿思想的大姐儿了。

  岳三郎心中没来由的失落，又有些叹息。

  习惊鸿倒不觉得，或许是因着从一开始在桃源河边遇到仪姐儿开始，他便晓得她并非一般的小娘子，她总是不同于她人的特别，尤其，于他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