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法神

  “只要你坐得惯着磁悬浮圈椅。”银尘说着，一只没有腿，靠着磁力悬浮在半空中还能自动调节高度的圆圈椅子从潜艇的副驾驶位置上飘过来到了仙泉身边，仙泉冲银尘露出一个很明媚的笑容，规规矩矩地做了，她的坐姿，她的动作，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高贵无比。

  “也没什么嘛！”她坐下来的时候如是说。

  “习惯就好。”银尘转入正题：“让我猜猜，你来这里，是为了那个带了一堆弩车来的纳兰野望？还是为了那个据你们内部人士说有了叛乱想法的赵美玉？或者两者都有？”

  ‘都不是，是解语宗。’当银尘说道北人的时候，仙泉浑浊的眼睛猛然颤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惶恐的神色，而说到赵美玉时，她的神色毫无变化，这让银尘明白，这些炽白芍药的女人，是害怕北国的。

  果然不愧是凌华皇后的人，一个个都是北国奴才啊。

  不过，仙泉的答复还是让银尘有点措手不及：“解语宗？”

  “是的，解语宗脱离了我辈的掌控，形同谋逆。”

  “所以你想将她们全部干掉？”

  “是的。”仙泉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江湖门派结怨尚且灭门，解语宗背叛其主，抛弃门派根本的传承神功不练，转修其他来历不明的神功，这样的大错无可悔过，无可饶恕，自然要举派歼灭了，这是江湖规矩，可不是本宫硬要如此，你在江湖上也混了几年，应该知道。”

  “当然知道。”银尘懒洋洋地靠在圈椅里，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来了就是想告诉我，你们要动手？就是个这么个事情？”

  “是啊，不然呢？难道我等在明明具备优势兵力的情况下，还请你这个外人帮忙吗？那岂不是平白多出一份人情来？”

  “你不怕我拒绝？”

  “你真想拒绝？”仙泉的眼神陡然间清澈起来，那浑浊的瞳色下面掩盖着的，是无尽的扭曲和疯狂，那是信仰的疯狂，是狂信者的眼神：“本宫不知道解语宗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来保护她们？本宫没有见到他们中的谁成为你的侍妾呀？”

  她说着，宽阔又素雅的白裙子的衣袖猛然鼓荡起来，显然，她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说的也是。”银尘依然懒洋洋地躺在椅子里，他周围的匕首甚至开始一把接着一把地消失掉：“我和解语宗可攀不上什么亲戚，唯一一个优点联系还被逐出门墙了。”

  “更何况，你的朋友和解语宗是死敌，有他无解语宗，大仇不共戴天！对付解语宗，你应该出手协助才是，不过我辈实力足够，不用你帮忙。”

  仙泉的话让银尘的身体绷紧了，一秒钟后，仿佛考虑清楚了什么一样，他的身体又放松下来，软塌塌的：“杀马特兄的事情你们居然知道？”

  “事后知道而已。”仙泉说道：“这件事情牵涉先皇，复杂难明，而且时过境迁久矣，能查出来的，大概就剩下解语宗了，希望你不要太纠结这件事情，也劝劝你的朋友。”

  银尘听了仙泉的话，点定投：“我尽量。”

  他表面平淡，其实内心里还是有许多波澜的。从仙泉刚刚的话里，他知道这件事情如同赵凌云母亲的事情一样，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政治丑闻，而且是不可追究的那种。事情扯到先皇头上，那么就连万剑心自己恐怕都不敢去深究，毕竟先皇驾崩已久，生前也做过许多大事好事，百姓深受恩泽，这已经是御史们的盖棺定论，甚至庙号都是“仁皇”，因此举国上下无人敢对其非议，因为对于一个已经盖棺定论的死去的皇帝说三道四，是帝国文化本身都不会容忍的行为。银尘就算想追究，只怕也没人会响应他，甚至就连当事人万剑心自己都可能会反对。

  何况，逝者已矣，再如何追究也毫无意义，揭露了先皇短，不会让万家罹难者重新活过来，反而会让还活着的人背上沉重的包袱。既然一切已经不可挽回，那么就不要假装什么都可以挽回，只要让受害者能够最大限度地昭雪，复仇，或得到补偿，那就够了。

  一如万剑心，他如今的心结就是解语宗，解语宗为了万家灭门付出了代价，也就行了，至于仁皇？他那一辈子为各种事情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吗？金丹巅峰的强者硬生生被政务军务熬成一架枯骨，高叫而亡，怎么说也不算是善终呢。

  仙泉看着银尘阴晴不定的脸色，微微露出一个很克制的得意笑容，袖子里的手轻轻握拳又松开。她相信自己已经成功说动了这个银发人。

  “你应该好好老驴一下本宫的建议。”仙泉适时地补充道。

  “我还是拒绝。”银尘轻轻说道。

  “为何？”仙泉这次反而不着急了，她相信银尘现在的拒绝，不过是想漫天要价而已：“如果你是想要什么报酬的话——”

  “我不想要任何报酬，就是拒绝。”银尘露出一个意义难明的笑容，他的笑容让仙泉狠狠惊艳了一下，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点火气也熄灭了。

  她忽然醒觉，这个男人绝不是真的拒绝，或者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方案。

  虽然和一个有了自己想法的人谈判就意味着会被牵着鼻子走，可是为了解决解语宗的麻烦，仙泉已经做好的付出一定代价的准备，她表面上收起笑容，装出不高兴的神色，心里却很有耐性地笑着，等待着对方将底牌出尽。

  她很清楚，此时他们之间的谈判已经没有破裂的可能了，双方的目的已经一致，接下来就是各自付出多少和怎么行动的问题。

  “本宫不认为你会将解语宗保护到这种程度。就算之前有什么短暂的合作协议，现在也已经到了作废的时候。你的朋友身负血仇，和解语宗不可能共存于世间，你本身也受到过解语宗的攻击，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也是要讨来说法的，否则就真是软弱可欺了！本宫不相信一个解语宗能对你有什么决定性的吸引力，毕竟你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只顾美色的人——”

  “我拒绝的理由和解语宗一点关系也没有。”银尘将话说清楚：“我是因为担心这条船被你们的罡风打环了而已。你应该知道此刻我们虽然暂时安全，可是船体之外就是滚滚熔岩，一旦船体破损，或者失去动力，那么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别想活下来。你既然知道解语宗对我来说不可能太重要，那么你觉得我会为她们的覆灭赔上自己的性命吗？！”

  “原来如此。”仙泉愣了一下，才感慨道：“本宫原以为，你不准我等在此处打闹，不过是因为不喜吵闹，没想到，这神奇的地方，原来也如此脆弱……”

  “核潜艇都是从内部攻破的。”银尘意有所指地嘀咕了一句。

  “那么你有办法将它变得坚固一点吗？在你能将半条隧道变成这样一个神奇所在的情况下？”仙泉马上提出了关键性的问题，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决定是否行动的关键。若是，那么一切好说，若否，那么仙泉必须阻止冷泉对解语宗展开任何行动，蛰伏待机，她知道就算是冷泉自己，也绝不会希望为了一个注定要被消灭的解语宗，搭上自身的命呢。

  “需要时间。”银尘给出了相当于肯定的答复：“改造比建造难度大多了，我至少需要一天时间。”

  “那么你能保证这一天里解语宗哪里都去不了吗？”仙泉感觉自己已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歼灭解语宗的计划就得进入实施阶段了。

  “解语宗很能跑？所以所以你们猜决定在这里动手？”

  “可以这么说，她们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溜掉，我辈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的，所以，本宫才这样不太正式地来见你。”

  “一天之内，这艘攒不会上浮，不会靠岸，除非解语宗的女孩们真有在岩浆里游泳的本事，否则她们就是哪里也去不了。”

  “那好，多劳您费心了。”仙泉款款站起，用罡风推着一小块玉珏到了银尘的面前：“哪怕不是交易，报酬也是必须支付的，否则让人说帝国皇家无信无义。这块玉珏，拿给内务府的管事公公看，会带你去特定的宝库里任由挑选。微薄谢意，还请笑纳。”

  银尘接过玉珏，看也不看就紧紧攥在手里，然后站起来行礼：“公主美意，臣下不敢不接，不过有件事情要提醒公主殿下，那就是我等同船之人，必须同舟共济，力克魔龙，否则，在这滚滚熔岩中开始没法活下去的。”

  “同舟共济，不胜荣幸。”仙泉款款鞠躬告别，然后转身离去。

  她走到地上躺着的个什佰跟前，突然闪电一样弯下腰，伸出一只又细又白的手，一把抓起个什佰的衣领，仿佛拖死狗一样将他拖着出了金属门。

  出门之后，仙泉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那笑容看起来格外阴森：“果然是个贪生拍死的家伙，那么就好办了，你既然可以看着解语宗去死而自保，那么面对真王一派，也应该可以忍痛做到吧？反正，即便拉着真王和你陪葬，本宫也觉得十分值得呢。”

  她得意极了。

  她知道消灭解语宗虽然重要，但只是一步棋，后党的真正意图，炽白芍药的真正使命，是消除后党以外的所有势力，在军队中有着巨大影响力的真王赵凌云，显然是继文人领袖尹山峦之后，后党面对的最大阻碍和敌人。炽白芍药的六个女人其实就是来执行自杀式攻击的死士，无论是在这个神秘的封闭空间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让真王父子不明不白地死在秘境里，是她们最高的理想与最艰巨的任务。

  她笑了，因为她自以为胜利了，失去了解语宗这个可能被真王拉拢的盟友，孤立无援的真王面对魔威阁和炽白芍药的双重绞杀，显然失败已成定局。

  她笑了，却没有看到在金属门关闭的一瞬间，那一双白银色的瞳孔中，弥漫起来的滔天大雪。

  “核潜艇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所以，核潜艇里，不能有外人呢！”银尘冷笑着转过身，他没有坐下，直接站着打开了控制台上的屏幕，很快，那里出现了另外一条潜艇的档案。

  那是一条体型更小，但是更加危险的核攻击潜艇，和这艘潜艇完全不同。它不采用螺旋桨驱动，而是采用无轴泵喷推进方式，在银尘所在的这艘老式核潜艇的声呐上，这种新型核潜艇根本不会显示出来。

  银尘打了个哈气，原本熠熠生辉的白银色瞳孔又黯淡下来：“估计那些疯婆子不会马上动手，先抓紧时间睡一觉吧……”他嘀咕了一句，消失在原地。

  ……

  一晃眼，十二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大多数神功武士在只有水，没有食物供应的情况下，只能将自带的干粮就着热水下了肚，然后躺在松软的席梦思上合眼睡了。少数的弟子在一间一间隔开的房门前走过，在被灯光照得雪白的走廊里执勤警戒，靠着刚刚吃下的食物和喝足了的热水恢复着体力。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如同重生，大部分人对将他们从不可能逃生的绝境中救出来的银发“法师”感恩戴德，却没有人能够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其实依然处在危险之中。

  巨型火龙将剩下的半截隧道整个嚼碎了吞下肚去，却没有迟到让它满意的“肉”，因此很不爽地朝黑暗的地下空间里喷出一颗宫殿大小的火球，然后烦躁地跺脚，巨大的脚掌带动起海啸般的岩浆，轰隆隆地推着潜艇，为了避免被一脚踩碎，银尘只能让潜艇朝着巨龙的反方向逃窜，钻入了一条暗藏在地下的熔岩河。

  在地下河中开潜艇相当危险，很容易碰到暗礁坐沉，如果要人来驾驶的话需要高度集中精力，而银尘的精力几近枯竭，根本不足以承担这样的任务。好在卡诺尼克尔文明终端的AI极其强大，在不考虑隐身，雷达，声呐和光学探测系统全开的情况下，人工智能操控的潜艇可以轻易避开各种暗流，漩涡和暗礁，靠着一部老式的螺旋桨电机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