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冬季的雨滴滴嗒嗒下个不停,工地充满层出不穷的泥坑,进出的人一脚高一脚低,两脚泥。
齐文浩从工地回来。他把安全帽放回门口的架子上。架子分三层,可以放三十只安全帽,没特别标明谁用,平时谁下工地就随便拿一个来戴。雨天不少项目停工了,出去巡视的人不多,安全帽基本还在架上。
他在外面的水坑里来回趟了几转,总算把安全鞋上的泥给蹭得七七八八,这才进了屋。
办公室虽然只是铁皮屋,但有前后两台大功率空调来回扫风,里面温暖如春。管电的乔勇正在打电话,大概对方的回答让他很不满意,但对方又是得罪不起的人,只见他皱紧眉头,却还是和风细雨地结束这通电话,“汪科长,回头我带齐总来拜访您,到时您给他具体说说。”
齐文浩去热水器那倒了杯热水,端在手里走到乔勇身边,“是供电局?”
乔勇应了声“是”,愁眉苦脸地说,“还是临时变电器,他们非说临时变电器房不符合安全规范,当初建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反对,现在来找事。明天麻烦你亲自出马去一次,行不?”
“行,我们一起去。”自从搬到工地办公,原先那班反对齐文浩的人突然觉出他的好,相处比从前融洽了许多,彼此都跟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有说有笑。
这幢铁皮屋总面积有百来个平方,最大的一块是大办公室,化工厂的驻现场办公人员都在这里,齐文浩来了后没搞特殊,直接坐在大厅的角落里。相邻有一大一小两间,较大的那间现在设计院的工程师们用着,包括HP的绘图仪也放在那里,直接可以出A0号图纸。小的那间是给董事长准备的,一直空在那,主要充作档案室,放置各种报建文件。后面是生活区,设了个简单的食堂,供应一日三餐,圆桌吃饭。
设计院负责土建的工程师出来,对大厅的人嚷道,“谁有咖啡,支援我一包?”
她的话如同一石入水,立马好几个人答“有”,纷纷掏出来给她。
土建工程师眉开眼笑,“好好,我都收了。你们存货不少。”
有人嘴快把真相说出来,“都是齐总给的,他在戒咖啡,64小包装的麦斯威尔两大盒。”
“为什么?齐总,咖啡对心脏有好处。”土建工程师好奇地问。
“就……不想喝了。”齐文浩说。
土建工程师随口说,“那你跟袁可遇差不多,她再困也不喝咖啡。”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围的人都知道袁可遇和齐文浩的关系,顿时挤眉弄眼,齐文浩知道他们想说的,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确实是袁可遇劝他戒的。她受不了他的作息,晚上非要凌晨以后才睡得着,每晚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困劲来得快,却维持不到整晚。勉强忍受了半个月后,袁可遇老实不客气提出要求,要么戒掉咖啡,多运动增加睡眠质量,或者打消共同起居的念头。
齐文浩拿咖啡当水喝已经不是一年两年,才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几乎感觉是不可能的任务。事实开头几天也几乎是靠在哪都能睡着,整个人完全提不起精神,坚持一周后,他才觉得自己又有活着的样子。
其实也没那么难,世上的事真的只怕有心人,有了起头就好多了。
土建工程师的说话声也传到了里间,袁可遇听得清清楚楚,这阵子她长驻工地,和现场人员处得很熟,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哪几个家伙在起哄。
没办法,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能拿老板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好。
他们的说笑声被门外汽车声给打断了。
田恬下了车,并不急着进去,她站在屋檐下看了会远处,那里厂房已经有初步的轮廓,在绵密的雨中展现它的英姿。
她隔三岔五就要来现场拍照,了解进度,所以跟现场人员都很熟。
见她进来,好几个人笑呵呵地跟她开玩笑,“田大秘又来指导工作。”
田恬笑着说,“还不是董事长的要求,她人不在这里,可是她的心在这里,不看到照片放不了心。不过我今天来,是有任务的,布置办公室,大齐总要来视察工作,估计在这里会呆两三天。”
一言既出,在座皆惊。
本以为临近过年,连劳伦斯都回了总部,这才有些放松,没想到才去阎罗又来大王。大齐总虽然见过的人少,但声名远扬,据说绝对不是善茬。
在场的人,除了齐文浩外,其他全都苦了脸。
齐文浩已经收到齐正浩的文件,说他会正式停留两天,了解工程进度。谁出钱多谁说话声音响,段玉芳从制衣厂抽出的资金主要用在土地和主设备订购上,后续的拨款来自齐原和齐正浩,大股东了解资金使用情况也是应该的。
田恬见众人蔫了,赶紧说个好消息,“大齐总说了,他要请所有员工吃饭,回报大家这些日子的辛苦。人事部同事正在统计人数订饭店,等所有事项安排好,就会有通知发下来。席上还有抽奖,最诱人的奖项是苹果手机和平板。”
谁也不可能阻止老板来,不过大洒金钱的老板总是比较受欢迎,大家回心转意,打起精神帮田恬一起清理小办公室。
本来齐文浩答应田恬在圣诞节安排全体员工活动,但后来劳伦斯来了,反对这个安排,说等投产后再聚餐。齐文浩愿意自掏腰包完成这个诺言,田恬感觉不妥,怕劳伦斯认为他收买人心,借口工作太忙推掉了他的好意。
田恬中午跟着现场的人一起在简陋的食堂吃饭。食堂人员知道她是老板秘书,把她安排在设计院那一桌,那里女孩子多,吃饭比较斯文。而且设计合同规定了工作餐标准,设计院的那桌伙食要比另外两桌好,每顿多一个荤菜和一个小炒。
愿意驻现场的工程师要不是活泼的,要不就是闷头干活型,田恬一坐下,工艺和土建两个工程师问起吃饭的事,“有没有我们的份?”
结构上有个老成的,听她们问得直白,轻咳一声想打岔。
田恬已经很自然地答,“当然!我们都是一个坑里的战友,虽然没一起扛过枪,但吃饭这件事一个都不能少,当然要同去!”
她说得风趣,连袁可遇也笑了起来。
桌上的菜并不好,倒是有碗螺丝很鲜美,见别人不吃,田恬高兴地吃了小半碗,这样就比别人吃得慢。等她吃好,别人差不多都回了办公室,设计院照例关上门打牌,化工厂这边的人则趴在桌上睡午觉。
田恬没看到齐文浩,好奇他去了何处,借口消食四下走来走去,总算在窗口看到他和袁可遇。
他俩合撑一把伞在雨中漫步。齐文浩打的伞,大半个伞面遮着袁可遇,她似乎在推辞,伞面又回到中间的公交位置。
路面泥泞,但两人都穿着安全鞋,因此走得很稳。
即使是冬天,齐文浩穿得也很单薄,短大衣,高领毛衣和牛仔裤。袁可遇穿得厚,短羽绒外套,裤子也是牛仔裤,乌黑的头发扎了条马尾。走动间,那条马尾也晃动着。
袁可遇说了不知什么,齐文浩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他俩很衬对,一样的好容貌,一样的年青。
其实并不是田恬想的那样,两个人为了避开别人跑到外头去亲热,而是齐文浩正在戒咖啡阶段,中午能够走一走的话,可以减轻不少困劲。
他跟袁可遇说起供电局的事,当初临时变电器也不是他经手的,是胡存志找人做的。但现在胡存志事多,把不少工作交给下属去办,乔勇去供电局吃冷面孔也算了,就怕要求重建,那肯定会影响工期。
袁可遇也知道一二,那个合同她看过,临时变压器是二手买来的,变压器房由小工程队搭的,虽然不够标准,但也远不到影响安全的份上。
她思索着,“供电局,我倒有个大学同学在里面工作,听说在做科长,说不定能说说情。你那边的供电局联系人叫什么?”
“姓符,全名不知道。”乔勇跟齐文浩说的时候,总是说符科长。
“我那个同学也姓符,说不定是一个人。”袁可遇不敢肯定地说。
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有那么巧,袁可遇的同学正是乔勇嘴里的符科长。
“啊呀老同学,多年没见,你还是年轻美丽。”符科长一见到袁可遇就认出她,“我的肚腩却不小了。”
到了中午,符科长说,“走,我请你们吃便饭。”
乔勇以为他说客气话,难得能请动电老虎,当即连声说好。谁知符科长真的把他们领到内部食堂,一人一份客饭。
饭菜质量不错,可跟乔勇原先设想的大为不同,他坐在符科长旁边,对面是齐文浩,符科长的对面是袁可遇。
符科长看到袁可遇指上的白金圈,“你已经结婚了?是那个姓赵的吗?”
乔勇噎了下,一口饭差点哽在喉咙里。他偷偷看齐文浩的面色,天哪,老同学见面,拆散一对是一对?
“不是,我和他早分手了。那时你转了专业,可能不知道。”袁可遇的声音倒是平静。
符科长的声音里满是遗憾,“我要是知道,肯定要拼一把试着追求你,虽然你不喜欢我这种长相平平的。姜越呢,是他吗?我记得他和你一个中学,近水楼台有没有先得月?”
袁可遇知道他误解了,“我还没结婚。”
“我是她现在的男朋友。”齐文浩说。
乔勇低下头,不敢看他们仨的表情。
这都什么事啊,真的是以一个烦恼解决一个烦恼。他心里暗暗地替齐文浩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