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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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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琼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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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美好,依然如潮水般汹涌,不知何时便会奔腾,漫过自己久已干涸的心间。

  苏暮寒有片刻愣怔,一时甜蜜与酸楚难辨,不远不近随在了母亲的身边。

  城门楼上瞧得更为真切,璀璨的烟花腾空,仿佛千树万树梨药盛开,绚丽了整个夜空。一朵压得极低的金黄色大丽菊还未完全绽放,紧接着又是一朵真紫色的千头菊,将夜空染成一片璀璨。

  城楼上是群臣众星捧月,排排立在崇明帝的身后;城楼下则是皇城百姓万巷成空,都来瞻仰天子的仪容。

  伴着最后一朵五色牡丹一般盛绽的烟花低低压在夜空,楼上楼下霎时欢声雷动。不知是谁起了头,便是一浪一浪的回应:“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声纷拥踏至,如倾泄的月光,又如决堤的江水,夹杂着纠缠不清的记忆,呼啸着从苏暮寒全身涌过。

  朱红的宫灯映照着崇明帝这身处太平盛世的君王,明黄的朱缨华盖下,头戴紫金冠的崇明帝华美而矜贵,清隽的脸上添了刚毅之气,带着睥睨天下的豪情与壮志。

  那一袭明黄的锦袍上九条赤金蟠龙飞舞,渐渐变得鲜活而灵动,似与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重合,苏暮寒眼前一片恍惚,瞧得熟悉又陌生。

  浩瀚的灯海里,那明黄的身影依稀变成了自己,却为何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利刃,眼望着盛妆的母亲如扑火的飞蝶,从城门楼纵身跃起,似一片枯叶蝶摇曳在风中,化做一片烟霞泣血。

  残红点点如醉,白骨皑皑似山。楚皇后、徐昭仪、孟昭仪、慕容蕙、慕容芃还有慕容萱,眼前这些人怎么都化做一幅幅枯骨,横眉对自己冷指,随之席卷而来的,便是那山呼万岁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又异常熟悉。

  是在真切的梦境里,还是在什么时候,自己立在高高的城门楼,接受着天下子民的膜拜,又看着身边这些人白骨成灰?

  本该是快乐的,苏暮寒却觉得一点寒冷彻骨。初时是极小的伤口,渐渐便蔓延在全身,尖锐的疼痛似要撕裂他的身体,有些记忆想要磅礴而出,却又似被什么牢牢封住。

  那九五至尊俯瞰天下的记忆为何如此清晰,还有那高处不胜寒里孤家寡人的悲哀,如潮起潮落,冲刷着记忆的壁垒,偏偏不能破茧而出。

  “暮寒,要不要添件衣裳,你莫不是在发抖?”究竟是母子连心,楚朝晖的视线不曾从儿子脸上移开,瞧见了他紧锁的眉头,还有不经意间打了个寒噤。

  苏暮寒立在晦暗的灯火下,脸上的表情明明灭灭,握住了母亲绵软又温柔的手。红妆如画,记忆深处却是那个飘零凋落、从城门楼纵身一跃的身影。

  是自己久思成疾,还是在岁月的某一个时刻,真正出现过那样的结局。

  瞧着母亲关切的双眼,苏暮寒拿帕子拭了拭干涩的眼角,清湛的目光温柔而依恋,久久缠绕着楚朝晖的双眼:“不冷,方才只是有灰迷了眼睛不大舒服,如今好多了。”,

  心里头异样的感觉并未消逝,却又快得让他抓不住,唯有俯瞰臣民的感觉依旧清晰而又熟悉,不似是黄粱梦里。

  苏暮寒嘴角一勾,弯成无声的笑意。烟花易逝,冷月无情。瞧着一朵又一朵缤纷的烟花从绽放到凋零,都是短短一瞬。

  自己将要负出一切代价苦苦追寻的东西,会不会也如这易逝的烟花,只有短短的生命?

  纵然矛盾重重,打从下定决心的一刻,苏暮寒便深切地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依然会选择勇往直前。

  再回重楼阁,大殿内已然重新摆了酒席。一张朱漆大圆桌这次围得满满当当。崇明帝与慕容芃都换了常服,归坐在家宴上。

  有了君王在坐,两位昭仪娘娘对安国王府态度虽然有所收敛,却依然碍眼。

  只是皇太后与帝后和家人静享天伦,这样的日子里,苏暮寒不敢露出一丝不满。无意间瞅到孟昭仪不卑不亢的目光,苏暮寒以平日朗润与儒雅的眼神回敬。与长辈对答间依旧是谦和有度,翩翩少年的好模样。

  就着上好的西域葡萄酒,慕容薇向迟来的父皇敬酒,浅饮了两杯,被那薄薄的酒气熏蒸,氤氲得薄唇嫣红,巧笑嫣然间十分动人。

  青梅竹马的日子如十指绕心,没有一日稍稍忘记。纵然她横眉冷目间一片疏离,他心里依然有对她最初也是最久的一丝眷恋,还未完全剥离。

  慕容薇起身替崇明帝把盏,一泒娇憨地晃动着崇明帝淡黄色的便服衣袖,非要父皇满饮了杯中酒,那烟霞醉红的容颜令苏暮寒心神一荡,如竹篙轻点,划开了他心中那满池春水。

  暂时忘却方才席间的不快,瞧着佳人如许,苏暮寒一时又想起玉屏山那片世外桃源。

  流苏传出的消息里,慕容薇要在那里修建桃林、莲池、丹桂园与红梅林,一年四季都有浩瀚花海。

  今日早间,两人在寿康宫外头僻静的小路上碰头,流苏还曾说起,慕容薇向她描画过玉屏山的四时美景,还有青莲台里的温泉,如今大兴土木,是要在玉屏山常住的意思。

  有那么一瞬,看着身畔佳人如许,再想想母亲鬓间早生的华发,生怕方才臆想里母亲身如枯蝶的飘零身影成真,苏暮寒刚硬的心竟也生出一丝柔软。

  什么家国大业,什么一统千秋,百年之后不过都是一抔黄土。不如真切切抓住眼前,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葡萄酒的色泽浓艳,鲜红如血,崇明帝频频举杯,在爱女的娇笑声里饮得一滴不剩。瞅着皇家的乐享天伦,苏暮寒深深觉得自己与母亲都是局外人,那一杯酒握在手里,再也无法下咽。

  殷红的色泽即暗且深,水晶灯的色泽下有着残阳如血的萧瑟。似是英雄落魄,又似是美人迟暮,总令苏暮却无端想起苏光复殷切期盼的容颜,还有苏氏老宅里那些隐藏在地底深处的祖宗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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