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七节 鲜血与礼物
下午五点多，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
依风骑着山地车在小院里一圈又一圈地转悠着，时而担忧地抬头望望天色，时而应付一下旁人对这辆车子的惊叹与好奇。刚才洛阿姨已经回来了，同样是被这辆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自行车吓了一跳，但依风稍微透露了一点自己抓娃娃攒钱的事，总算是蒙混过关了。洛阿姨对那什么抓娃娃机没有丝毫了解，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依风，毕竟这孩子的“信誉”向来不错。
现在她就在楼上准备晚饭。洛叔叔也快该下班了，他应该会带着蛋糕回来吧？
不过……
依风终于转悠腻了，他一条腿撑在地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姐姐的特长班下午四点就该下课了，就算她要在外面多玩一会儿，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总不能拖到晚上再回来吧？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院子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人影。依风一眼就辨认出来，是邵文博那个小胖子。
他当然也看到了依风，有些犹犹豫豫地走过来，对着他胯下崭新的山地车一愣，但随后还是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情。
这真是少见极了。因为自从开学那天吃了亏之后，这小胖子就再也不跟依风说话了。他会主动靠近过来挺出乎依风意料的，而且……他家也不是这个方向吧？
“有什么事吗？”依风礼貌地问道。
“那个，洛依风……”邵文博迟疑着，“你……你跟你爸爸妈妈说一声呗，就说老大——哦，就你姐姐，她在诊所旁边那条小巷子里叫人给堵了……啊不，还是别说了，要不然老大又得骂我多事儿……啊也不行，再没人去估计她要挨揍……这样，你跟你爸妈说，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邵文博兀自在那里烦恼着，却没有注意到依风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堵了’是什么意思？”依风俯身向前，“有人在找我姐姐的麻烦？是什么人？”
“好像是涝坡的人，那帮人老来咱们小学找事儿……哎哎哎你干嘛去？！”
没有理会邵文博在身后发出的叫喊，依风大力踩着脚蹬，向着幸福小区诊所的方向飞驰而去。
……
“你特么不是狂吗？你再给我狂一个看看！”
六七个男孩堵住了整条巷子，把四个女孩围在这条死路的最里面。这四个女孩不用介绍，正是以洛凭云为首的“四虎”。此刻她们一个个都失去了往日风光的姿态，显得狼狈不堪，但面对着这样的阵仗却仍然没有屈服。
“呸！”三虎柳宁宁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要脸！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你们涝坡的人都这么不要脸！姓陈的，有种咱们来单挑！”
“涝坡”是幸福小区东南方向的一个村子，但在柳宁宁的话中实际指的是那村中的“涝坡小学”。这帮流里流气的男孩都是那边的人，最大的已经五年级了，小的跟四虎一样，也不过才二年级。涝坡村里没什么好玩的，他们平日里就经常到幸福小区这边来找乐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跟四虎起了冲突。
这群男孩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就是他们的头领，名叫陈永航。他的头发短得几近于光头，脏兮兮的裤腿下面穿着一双人字拖，现在他的手里正玩弄着一把黑色的裁纸刀，把刀片弹出来又缩回去，“喀啦喀啦”的动静听得人心烦不已。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男孩倒是穿得板板整整，脸上也带着和煦的笑容。好像他并不是陈永航那边的一员，而是过来拉架的一般。他的腰板挺直，目光却一直盯在洛凭云的小脸上，只偶尔才向旁边的三个女孩淡淡扫上一眼。
“嘿！单挑！行啊！”陈永航咧嘴笑着，“你一个单挑我们一群，敢不敢？”
“你不要脸！”
“你怎么翻来覆去就会骂这么一句，能不能有点儿新意啊？”
旁边儿一个小弟这时满脸荡笑地接茬：“老大，你也问问她们打算怎么个‘挑’法嘛！”
陈永航恍然大悟，接着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也行啊，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免得有人说我们欺负女生。我看这样吧，你们几个妮子来当我们马子，轮流陪陪我们，之前的事儿哥几个就不计较了！”
瞧瞧，难怪连老师都管不住这帮小子，这是五年级的孩子说出口的话么？也不知道“马子”这个词他们是从哪部电影里学来的，用着倒是顺溜。
小弟嘻嘻笑着应和：“可她们不是老虎吗？”
“傻了吧你，老虎骑着比马更有味儿啊！”
“不想当马也行，给哥几个拍几张照片儿看看就放了你们！”
一群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四个小女孩的脸涨得通红，尽管她们听不懂，但仅从这些家伙们的口气中也听的出来他们讲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脾气最冲的二虎张倩当即就想冲过去往刘永航的脸上狠砸一拳，然而刘永航却把手里的弹簧刀往前一指，逼得她急急刹住脚步朝后退去。
“怎么着？还想跟你爷爷练练？”刘永航耻高气昂地挥着刀子，“你见过血没？等会儿爷爷给你脸上留几个道子你信不信？切……连点儿血都没见过还敢跟你爷爷横！”
四虎被逼到墙角。刘永航又得意地笑起来：“洛凭云你前两天不是挺狂的吗？不是说要把我赶出幸福小区吗？怎么现在不敢说话了？嗯？冯越帆你去把她拉出来！老躲她姐妹后边儿算什么！”
他身旁那个文静的男生眯起眼睛，踏前一步。就在这时，刺耳的刹车声从巷子口传来。
这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刘永航一帮人转头看去，入眼的却先是一辆炫目的自行车，随后才看到了坐在车上的那个小不点儿。
“看个屁！”一个小弟叫道，“赶紧滚蛋！”
好死不死，四虎王梦楠却认出了那个小男孩，一时没有多想，便紧张地冲着洛凭云叫了起来：
“大姐，那不是你弟弟吗？”
“嗯？”
刘永航闻言一愣，接着却是大喜。他转身朝着那男孩高叫起来——
“哎！不许走！你是洛凭云的弟弟是不是？你姐在这儿呢！你也给我滚进来！要不我就在她脸上划几个血口子！你试试看！”
洛凭云一听大急，向着巷口大喊道：“你赶紧滚哪！大人有事儿你小孩儿掺和什么！快滚！”
这话说得有趣，她跟她弟弟看着几乎一样大，竟然自称为“大人”。一时间刘永航等人捧腹而笑，但有两名小弟却领会了老大的意思，一边笑一边朝着那辆自行车靠近过去。巷子口的男孩并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
依风的心里十分烦躁。下午刚拿到自行车时的那股兴奋劲儿仿佛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就像是心脏里被灌注了什么有害的气体，将它撑得膨胀起来，胸口也闷闷的。
到幸福小区已经有半年多了，在平时锻炼中收集到的庞杂信息里，他也得知自家的凭云姐姐经常闯祸，偶尔甚至会跟高年级的学生打架。洛叔叔洛阿姨经常会去学校挨训，回来再把洛凭云狠狠臭骂一顿。而骂过之后，洛凭云对依风的态度一时也会变差，害得他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去讨好姐姐。
洛叔叔洛阿姨有时候骂上了火，会说“什么时候你找茬让人狠狠揍一顿，你也就老实了，我看你还敢惹事儿不！”但依风知道那只是气话，如果洛凭云真的被人打了，他们一定比谁都要心痛。
而且……
依风在朝这巷子里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解析了场景中的所有信息：总共七个男生，六个空手，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家伙携带着凶器。
【资料库信息对比中……】
那个男生名叫刘永航。依风曾在下午运动时看见过他，也知道他的一些情报。这家伙是个小头目，但本人打架也挺厉害的。小孩子们不都是这样么？谁打得最凶他们就服谁。
他似乎并没有动刀伤人的先例，但依风不敢打包票。那把裁纸刀可不只是看着锋利，况且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万一真的伤到了姐姐就麻烦了。再加上，刚才隔着老远他就听到了那男孩的威胁。
“哎！你过来，拿车来换你姐姐，再给我磕两个响头，我就饶她一命！”
“你个蠢蛋！快走啊你！”这是洛凭云焦急的呼喊。
依风做下了决定。
“想要车是吗？”他轻声说道，车头朝巷子里面调转过去。
那两个接近过来的小弟还以为他要逃跑，连忙快步扑了过去。但也没见依风如何躲闪，只是左右摇晃了一下车把，竟然堪堪避过了两人。他蹬着自行车进入小巷，在十几米内加到了极速，自行车如同战车一般携着万钧之势向着刘永航冲撞过去！
刘永航一开始见这个小不点往巷子里骑，还满意地嘟哝了一句“怪听话的”，结果情况骤变。他眼看着那辆车就要撞上自己，嘴里“哇哇”叫着，着急忙慌地左右躲闪，可那车子却像是锁定了他一样，无论往哪边都是避无可避。
依风在行驶中猛然扬起前轮，双脚着地，配合着车闸刹住了车子。但前轮却在空中高速旋转着，有如砂轮锯的圆形切片一般，这东西如果擦到人脸上，或许瞬间就能刮下一层皮！
依风的控制相当精准。那轮子就贴在刘永航面前不足两厘米的地方，车轮带着劲风扫在他脸上，把他生生逼成了斗鸡眼。刘永航一屁股坐到地上，接着连滚带爬地逃向一边。那个文静的男孩伸手把他扶起，饶有兴致地看着依风。
“你——你小子特么神经病啊！”
刘永航喘了两口气，眼看自己的小弟都在身边，而对方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登时又来了胆气，扬着手中的裁纸刀对着依风指指戳戳，口中大声叫喊，试图盖过自己刚刚的失态表现。
“你傻啊！”洛凭云气得大叫，“我不让你走了吗！你又没点儿本事，进来有屁用啊！”
她口中这么说，却伸手要去拉依风，好像要把他拽到自己身后似的。然而依风却避过了她的手。他撑好车子，扭头皱眉望着刘永航手中的小刀。
“你特么还敢瞪！老子给你戳几个血窟窿你信不信！”
刘永航口中兀自大叫着。
“哦，你那么喜欢血啊？”
依风踏前一步。刘永航立刻警戒地把刀伸向前方，看来依风刚才的举动着实给他留下了点阴影。
“见过血很了不起吗？”依风仰着小脸走近，“那我让你见一下好不好？”
他突然扬起拳头，向着自己的面门连打三拳，立时便有鲜红的血液从鼻子里飞溅出来。
没人能想到这么个场面，所有的人当时都吓傻了。
一言不合玩自残？这是什么新套路？
“来。”依风好像丝毫不觉得疼，他从鼻端抹下鲜血，向前伸手，“喜欢是吗？送给你要不要？”
“你……你特么有病……你特么有病吧！”
刘永航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小子，这男孩的身高比他矮足足二十公分，然而他拿刀的手却颤抖起来。周围的小弟们也被这一幕搞得不知所措，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要上前帮忙。
依风走到刘永航面前，伸出手来，看似要去抢他的刀子。刘永航下意识往后一缩，却被这小子捏住了手腕！依风用自己的胸口顶上刀子，仰视着面前的大男孩——
“来，你是五年级的学生吧？那也多少该懂点知识了。不懂的话我来教你，这个位置是心脏，只要你把刀子弹出来，就可以把我的心脏贯穿，到时你想要多少血就有多少血。来呀，不要发抖，只要朝着这里……”
依风又向前一步，刘永航吓得急忙后缩，可这小子的手看着抓得不紧，却邪门儿得很，他怎么都挣脱不掉！
“你脑袋有病！你脑袋有病！你脑袋有病！”刘永航成了个来来回回只会说这一句话的复读机。
这场面着实诡异极了。凶器明明掌握在刘永航手里，主动权却好像在那个疯子小孩一边。除了僵持中的两人，其余人居然一时都不敢说话。
最终将这情况打破的，是从小巷外面浩浩荡荡接近的一群男孩子。所有人都转过头去。依风一眼便看出那全是幸福小区里的孩子，所有面孔都在他的思维体中存有记录。跑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邵文博那个小胖子，他看见了这边的一群人，兴奋地大喊起来：“老大！老大我来帮你们了！我叫人来啦！”
原来这小胖子在跟依风分开后，很巧地遇上了洛凭云班里的一个认识的男生。他把情况一说，那男孩倒也热血，听说自己班上的女生被欺负了，虽说平时关系也不好，但此时哪管得了那么多，当时便纠集了附近的一大帮朋友。一听说是去帮女孩打架，打得还是涝坡村过来找茬的坏小子，一个个便都义愤填膺地跟了过来。于是朋友拉着朋友，最终居然成了一条二十多人的大队伍。
刘永航等人见势不妙，赶紧撤离。那文静男生最后还颇有深意地望了依风一眼，又看了看洛凭云，却也没多说什么，当下便护着自己的老大离去。涝坡村的这帮小子经常来逸夫小学找事，现在情况却反了过来，七个人被二十多人追得抱头鼠窜，让那些逸夫的孩子们得意地嗷嗷直叫。
小胖子邵文博却是跑来四虎跟前，得意洋洋地邀功，三个女生一人赏了他一个爆栗，弄得他好不委屈。然而洛凭云却是理都没理他，她径直跑到依风跟前，紧张地观察着他汨汨流血的鼻子，毫无征兆地，眼泪流了下来。
“姐姐？！”
依风大吃一惊。在他的印象中洛凭云也是个死倔的脾气，犟得要命，平时被父母打被老师批评都很少掉泪的。
“你猪啊你！我不是让你别掺和我的事吗！”
洛凭云的嗓音有点儿沙哑。她在身上摸了半天，好像要找张纸巾，却哪里都摸不到。旁边的柳宁宁善解人意地递过来一方手帕，却被依风先接了过去，他一边说着“谢谢大宁姐”，一边给凭云姐姐擦起了眼泪。
“你干嘛！不是给我用的！”
洛凭云劈手夺过手帕，也不问柳宁宁行不行，就直接擦上了依风的鼻孔。也真是怪了，她平时风风火火的，做事风格粗鲁无比，这会儿却像是被乖乖女文心语附身了一般，动作细腻而温柔，似是生怕弄疼了弟弟。
手帕上带着一股清香，应该只是舒肤佳香皂的味道。
“笨蛋……笨蛋……”洛凭云擦一下，嘴里便要嘟囔一句，“以后我的事儿你少管！那帮人打架可厉害了，你这么笨，被他们打了可怎么办？而且他们手里还拿着刀呢！我当然不怕……但是你万一伤着了可怎么办？”
你怎么可能不怕……依风想。但他嘴里却应着：“是是是是……”
他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六月份他偷偷溜出门打了那四个男孩，结果第二天就被人找上门来，给家人添了不少麻烦，从那时起他便决定要谨慎行事。这一回对方七个人都是小学生，一定要打的话，他分分钟就可以把这帮人全部收拾掉，可旁边还有凭云姐姐等人在看着呢，而且他也不能真的硬生生用拳头把这一帮小学生打到吐血吧？
最后他只能出此下策。
刚才他往自己鼻子上擂的那三拳，拳拳有声，看起来是挺猛的，但其实几乎不怎么痛，伤势当然也不重。以思维体精确的控制能力，怎么可能会让他自己受真伤呢？不过看在洛凭云他们眼里，三拳把自己砸出了血，当然会让人胆战心惊了。
不知怎的，看着洛凭云半是埋怨半是心痛的眼神，依风的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涌动。
他一直以为姐姐对自己漠不关心，甚至还有点儿讨厌，所以才总跟他不对眼。但原来……原来……
原来姐姐的心里，其实是很在乎我的吗……
适才那种难言的焦躁奇迹般地消失了，依风心脏中的气息变得温润起来。
所有人都散去之后，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现在都将近七点了，想必洛氏夫妇在家一定都等急了吧？依风和凭云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两姐弟推着车子慢慢回家。依风检查了一下，这辆车的质量还是蛮过硬的，他刚才的操作似乎并未给车子带来丝毫影响。
洛凭云走在旁边，看着那辆自行车，满眼艳羡。
“你真的把它买下来了呀……”
“嗯。”依风点点头，转眼却看到姐姐的目光，便微微一笑，没有卖关子，“是要送给姐姐的。”
“啊？”
“今天是姐姐的生日呀，9月25日，姐姐七岁了。叔叔阿姨应该准备好蛋糕了，我也买了礼物，就是这辆车子。从一开始我就打算买下它送给姐姐的。”
依风轻声说道。
洛凭云看看那辆山地车，又看看依风，先是满脸讶异，接着，甜蜜的喜悦在她的双眸中汇聚起来。
“真、真的？送给我的？”
“是啊。”依风点头。
“那我能骑吗？”
“当然！”
洛凭云跨上山地车，她不懂那变速器是干什么用的，便索性不去管它。她不是第一次骑自行车，看起来有模有样。依风跟在她身边慢跑，小心地注意着不让她出事。
“我可以骑着上学吗？”
“没问题呀。”
“那我可以骑车上马路吗？”
“不可以。”
“为什么啊？”
“因为很危险。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就把它收回。”
“不行！这是你送我的礼物，怎么能收回去呢？”
“我说到做到。”
“……唔，好好好，我不去就是了……”
夜色之下，姐弟俩在撩人的秋风中发出欢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