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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汴梁闲话回忆录[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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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第二百章 这大宋朝的男神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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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二)

  事情是这般发生的。

  包大人他们去冲锋陷阵的那日下午,本着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原则,白玉堂与我待在展昭休息的房内,猜想包大人他们行动该是进行得顺利,否则外头岂会至今都未闻骚动。

  彼时我们已从原本落脚的客栈转移,经讨论之后,在行动前将后勤地点搬移到靠城墙处一座不起眼的、由欧阳大哥口中所信任的那位如今人尚在五影阁襄州城中卧底的友人,提供出的一处小宅中安置。

  一来因若有万一情况,城内叛党第一搜索处,必为城内大小旅店客栈中近期方新入的住客——届时欲要躲避还得扛着两动弹指数为零的伤员,根本甚难逃遁,还是另寻个低调之所待机安妥。

  二来也因此座新落脚地的地理位置优良,堪堪便挨在城墙边上,假若事态真倒霉到避风至此处仍要叫人发现、还闹到不得已非开溜不可的情况,至少由此处遁出城在距离上是十分便捷。擅轻功者更加不用说,连关卡都不用闯,直接侧门一开城墙一翻,立马就海阔天空,看这世界有多宽广,何管后头还有人在追?

  ……普通衙兵就算想追,还得绕城半周找城门才能追得出来啊!届时等他们出得城来时,一盘黄花菜也都已经凉了,谁还留下背影给他们瞻仰!

  至于或许有人会生疑,欲问若乃为安全起见,我等此支既未跟出任务的小队,为啥不干脆带着两伤员早早就躲到城外等消息就好?

  实不相瞒,其实我等亦想,只是我等也有苦衷。

  估计是因前夜劫囚展昭所引来的影响,导致襄州城门从是夜下半便开始森森戒严,对出入民众盘查得严格:伤病昏迷患者一律禁止出城,马车推车夹板货物无一不拆开检查。若想藏人中规中矩低调不引人注意地走城门通关?着实难有可能。彼时若还想出城,估计也只能依靠最原始却高调的暴力或飞墙手段了。

  可大伙一致以为,为即将实施的【坑魏登行动计划】与【州衙制占计划】计,在行动开始前,最好还是莫要引发任何骚动打草惊蛇的好。否则对方若一旦有了警戒,己方行动的成功率可能便要大减。

  二来,也是主因当时展昭一身的伤势,实不宜再贸然勉强移动得好。

  光将展昭从原落脚客栈,移动至此新安身小院来的一小段路程,尽管途中已是尽量小心再小心,却仍是无可避免牵动了他的伤处——若真一下要带此伤患来个十里二十里的出城长徙,说不准一路上得他流血来我等观得流泪,大家体内的液体都要干乏。

  是故……还是暂且先待在城内潜伏,一切等援军到来再说罢。

  (一九六三)

  欧阳大侠的友人,因从事者乃风险极高的无间工作,是故平日除了隐置私产以作万一用的狡兔窟外,在此座大方借与我等使用的狡兔院中,各式用品也备置地十分齐全,直可堪称为懒人与阿宅族的天堂。足令人即使足不出户,在其内蜗居个三、五、七日,想来皆不成问题!

  我与白玉堂二人,在当时那般非常的时刻里,因此更加无了外出放风的欲望与动机!

  既然无须对外露面,民户中又无有如处于客栈旅店一般人来人往需随时防备的目光,我门便未打算再继续维持乔装,因此他卸胡来我卸妆,各自重返了睽违许久的面目。

  端著一张老人脸过了好数天漫长的老年生活,再对上镜中一枚熟悉又陌生的倒影时……在下都快忘了镜里这位年青的小伙是谁了!!!

  ——有种正体验上一回南柯一梦返老还童的冲击感啊啊!!!╯‵□′)╯︵┴┴

  马逼这老太太做得都要潜移默化,快没忘了自己原本是长啥样了啊!!!╯‵□′)╯︵┴┴

  (一九□□)

  将震撼般的心得暂歇。

  总之事发的当时,其实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天高云远,窗外秋蝉高鸣,吟得高亢且恣放。

  ——在下与白玉堂二人坐在屋中,却是气氛沉闷,心情完全无法像屋外的生物们一般爽快。

  在我们二人各自卸完妆、不自觉皆自发性地往展昭所休憩的房中聚集碰了头以后……就没有人肯再移动开脚步了。

  此小院中彼时有二伤员,一是昏睡在床的展昭,二是隔壁房内那名死而复生被马汉从乱葬岗背回来、至今依然昏迷未曾醒过的不知名人士。

  此不明人士经历几日休养,伤处已有收口迹象,人却一直没有恢复意识,是故我等一直没搞明白他的身分为何,又之前到底是经历了一番什么样的悲剧,才将自己搞成一副凄惨模样。

  由于彼时展昭还躺在床上休息,在下与白玉堂这俩全院中惟二清醒的人,在房中除偶尔出声猜测讨论几句包大人他们当下的状况以外,顾忌语声扰人,并没有多做其他交谈。

  当时的白玉堂于大部分时候,几乎皆是单脚翘坐在屋侧的窗沿上,一手倚着翘屈之膝,凭窗侧望,绝大多时间都在看着窗外。

  从这间房的窗口向外可望见小院边的一储物间,里头塞的是包大人他们一大清早绑架回来的魏登与其保镳护卫等人。当时这些人在花楼内外被暴力敲昏之后,又被公孙先生更加下了强效的昏迷药,甚至为保险起见,更多给了一重保证软筋封内力的江湖药,包准他们便是提前清醒了,那也拚死都挤不出半点内力来拚搏,更别说他们早被捆得像篓新鲜上岸的大闸蟹一样,便是想挣个肢体自由都轻易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一阵风从窗外拂了进来。拂过了那正坐于窗沿上人的俊颜之后,方又拂进了窗内。

  窗沿上白玉堂那月牙白的发带压着乌丝顺风微动,因弓起脚而撑起的袍摆也被风吹送地隐隐摆荡。

  白玉堂当时待于屋内未说话时,便是这般沉静地坐在窗边上,眉尖有时轻蹙,眼神有时凌厉,更多的时候都很严肃。晴朗的秋阳清澈透亮,映照着此人像是在日光下落在窗沿上一片盈白的雪,他身上高雅的白缎被日光照耀得琉璃闪烁,衬得他整个人在窗边上皆散发着袭袭宛如雪晶般细腻的银辉。

  此人的坐姿,几乎和前几回有机会同他凭舟游湖时、见他随兴翘脚坐于船沿上的姿态如出一辙。就像是经过上百次的排练走位一般,每次看来随意的一摆一放,都不自觉显现出一股随意的风流与风雅。

  ——明明便是个任诞狂放的性子,可他身上的这份风流雅韵,却不知是如何养练出来的,就像生生融进了他的每一行每一言每一个姿态中,举手投足间都不忘显摆,以至于赶在江湖大侠的形象之前,每每乍见上他的人,都会先联想去一名翩翩华美的公子。

  想当初就是这样一名华美无畴的青少之交人,为了一个御赐他人的封号,积了一肚子炸药寻上京来,把开封府搞得一阵鸡飞狗跳……谁想其后在不长不短的三年之内,这人却已然将立场全反转,间接帮上开封府多少回的忙过了?

  武进县查贪官追强盗、冒牌李云现身开封时帮忙追踪其同党、苏州城牺牲色相下海诱捕色魔……还有,才在不久之前,一听说展昭涉险,便立即义无反顾地只身一路追到了此座襄州城来。

  他最有意见的人一向是展昭、最感兴趣的人是展昭,可体现出来最关心的人,岂不一样也是展昭?

  这白玉堂本来就是名傲娇的人,三年过去,也不过是长成名傲娇的青年而已。

  两人初见时令他愤慨的原因,早已在不知觉中转化成表示调侃亲昵的称呼,每每叫展昭无奈不欲应答。他其后虽也总似前时一般与展昭锋言相向,时常斗嘴斗剑,可这其中的性质却早与初见时大不相同。

  初见时他挥的是冷厉无情的刀锋,言语中挟伴的是刺骨伤人的敌意……相较下后来的这些事儿,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他的刀锋上早再无针锋相对的寒意,取而代之的,大约不过是一种类似于狂肆而歌的交流方式而已罢。

  ……谁说他与展昭之间,或许不正是以此种方式,在交流情谊的呢?

  展昭虽然每次被迫接他招时都是一脸无奈表情……虽有好几回确像是真不耐,但见到他手中那柄愈斗愈后却愈显风发的长剑,何尝不透露出了些许剑主的心境?

  至少跟白玉堂斗在一起时的展昭,常是生气蓬勃地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一般,与平常沉稳达练难以撩拨的样态是大不相同,有时看得碰巧撞见斗殴现场的包大人的嘴角,也忍不住莞尔……而只要不波及府内药圃中那些无辜的珍草,连公孙先生也将此种情况看作是一件美事。

  「看着展护卫彷佛皆少年了好数岁。」

  公孙先生与包大人,一致达成出此句颇像是某种美容保养圣品宣传口号的结论,用以肯定这个白玉堂对自家府宝展昭展护卫的正面作用。

  记得过往曾有一回错过白玉堂刚造访汴梁时,第一趟过来开封府找展昭打招呼兼干架的时候;待稍晚进府后才听说,原因许久未见,他与展昭二人畅快淋漓地打完一场大架以后,竟便趁著府里难得的空闲,拐带走展昭,两人一齐跑去城郊的某座山上吃酒聊天去了!

  ——竟然没有等其他人(注:诸如在下)与找其他的人(注:诸如在下)!

  彼时当深觉受到排挤的自己寻去找到他们人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然将酒喝得差不多光,正在苍岚山顶处一块盘石上头,开启酒后的闲聊闲话。

  只见当时的展昭一腿盘收一腿弓立,手随意放在那屈起的膝上抵坐着,一招牌的背脊,纵是在这般随性的姿态下,仍旧保持得直挺。而白玉堂便在他咫尺边的旁侧,也不管顾自己身上穿的是最易沾染脏污的白袍子,大喇喇地将双手交迭在脑后,仰面躺倒在盘石之上,朝空翘着他那一双修长得令人忿的二郎腿,半阖半开着眼帘,在听展昭说话。

  当时的我从远处遥遥眺去,只觉石上二人一如盘松一如休鹤,可不颇有一番松高白鹤眠、栽松白鹤栖诗中的韵趣?其间的气氛再自然随意也不过,谁瞧见此情此景之后,还能不赞同他们间不是对意能相契的好朋友?谁说此二人之间一向的打闹较量,不正是一种你来我往的交心方式呢?

  这白玉堂与展昭间看似有许多共通点——比如说年纪相仿、比如皆是外表优秀到没人性、武艺超绝到令人妒,很会激起同性同胞想召雷来天谴欲望的男子,都有过独身闯荡的江湖并闯出一番名声的经验、行事一样只依自己心中存之侠义正道。举凡关乎原则之处的扞格,这两人又何尝有会轻易对外部妥协?

  比如展昭当年一认准包大人的理念后,就扒也扒不离开包大人身边。比如白玉堂当初完全不听义兄们的劝言,即使是闹到几乎兄弟革命,也要流水迢迢地找来开封府跟展昭对掐……

  可是,仔细思量,他们的这些共通之处中,何尝又没有各自相异的地方?

  比如说虽同样生的俊俏、天生有一副下招女娃娃乃至上迷老太婆欢喜的好皮囊、虽同样生有一双能轻易迷醉人的好目光,可白玉堂那一双迷离的桃花目认真流转起来之时,波光四溢,飘花扬柳,能瞧得人轻易迷失自我,半晌找不着天南地北。而展昭一双彷佛蕴藏了浩瀚的黑眸,在熬过初始一见的目眩神迷之后,更像瞬间大开的星空,广阔而无矛,既灿亮且清澈,看得星空中的人反逐渐清醒了神,好似能从其中的投映里更见清楚自己。

  前者,多适合高头壮马五彩华服地出现,更显他风华无限张扬恣肆的性格张力。可此人偏钟情于一身白,便将它穿至风华绝代,却变成天下间最适合穿白衣的男子,任何人再无法将他与此形象分离——这是独属于他轻佻写意的风骨,让庸人都要闻白却步,一时人杰,难有人能再于其上与之匹敌,端是任何人皆效仿不过来。

  而后者,多适合立于松涛下、立于云海旁,风漫云涌,都不会掩去他的身影。因为他便是如此若深稳而立的顶天石。这人穿起什么样的衣衫都会好看,可却不是什么样的衣衫都能完好衬托出他的特质。他是一把内敛的宝剑,沉稳的衣衫穿在他身上才更显出他的风仪——此人能将一幅惯常的大红官袍穿得如此出彩,以致每一长居过汴梁的人们一谈论起红袍红衫,第一想起者必是这名时时穿梭于城内大街小巷中的身影,恐怕不仅仅只是其与红之相性这般单纯的原因,更多的该是由官袍上所展现出的那股利落又干练的气质,才衬得他愈发显得气宇非凡,英煞逼人。

  其馀不同之处,又比如说,他们二人虽皆属少年崛起的豪杰,各乃武艺超群之辈,可一出手便可知其风格实乃大相径庭。

  白玉堂的刀法中挟着狠绝,面对敌人一出手常不带转圜;而展昭的剑法里却蕴藏着温厚,若非必要,总对他人留着一线生机。

  此间不同,更各彰显出他们的性格。

  前者爱憎分明,后者心常存仁道。

  他们岂不犹如这有宋一代闪耀的星宿?尘烟浪雨中的劫顿从掩不住他们的光华,困惑苦楚必也催不弯他们傲然的背脊。他们目中之人间世,纵有诸多诡谲奸险或波涛,可想必该有更多细微的美好。

  ……或许是兄弟情义、或许是青天正道,不管为何,他们皆愿为此拼力拼搏,直至粉身碎骨而不会推辞。

  在下以为这些东西,这等同中之异、异中之同的东西,也许才是让他们能交心至此的主因。

  彼此欣赏,彼此理解,彼此尊重……或者该说,对着彼此,也有一定程度的敬服或赞往罢?

  白玉堂他活得张扬而快意——他桀骜不群、他轻狂我素,任凭一切爱憎举止随心。他便是一幅喷达至极的张生狂草:龙蛇笔走、纵情挥洒,奔放中可见精炼的风骨。时而轻波淡墨落纸如云烟,时而骤雨旋风压顶若逼利剑之锋芒,无论如何皆没有寡淡甘于沉寂的时候。他便是如此华丽而显目的存在,是展昭无论如何也难走仿得来的。

  因展昭则活得内敛而忍抑——他温润谦和、他沉稳冷静、他是一名谦谦君子,一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甚少肆意行事。轻狂与他的形象扯不上边,他习惯将心事藏得深沉,惯于替他人设想打点。他有一种庇护人的天性,便是默默立著,也注定为无数过往来人遮风挡雨,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叫他人难受……哪怕,此一他人与自己陌无干系。

  可他也非全然无傲气与棱角,只是平日隐忍,此般刚拗的一面,一向总深埋于他谦润的外表之下,直待到他人与他的原则相扞格时才会显现出来,一展现便不输于天下间最坚韧强硬的钢铁。

  在下曾想,对他而言,生命前程,是否便如是一场任重道远的旅途?昭天下冤雪不易,长持张青天更难。一脚一印,他总是自愿前行在最风尖浪打的端头,因举步维艰,肩头任重,迫使人一年比一年更显沉稳深敛、乃至干练从容,终成如今这般参天巨木……历历辛酸苦楚和血吞,他在其中,却彷能视之如甘饴。

  如此一个人,此般的一个人,怎么能不叫身旁人看着都为他心疼上几分?他心中的正道约莫乃属一种大爱,使其身上不时可见有一种伟人的特质,是故他背负太多包袱,以至于永远不可能活得如白玉堂一般任性肆达。

  或许有过短瞬的称羡,只是终归,离不开自己所择之道罢。

  若喻作笔墨,展昭此人,便是一幅端方慢书的正楷、一帖颜公笔下的中兴颂:方正刚稳、带有魏碑拙仆雄浑的风采。如日月之明堂、若金石之弥坚,笔笔划划之间,光明磊落,浩然正气赋于无形。

  他活得虽不如白玉堂一般明艳奔达,但失了他,天地彷若皆要失了光彩。

  看上去大不相同性格的二人,从鼠猫相斗一路行至胆肝相照,终将要成就一则流传千古的佳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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