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身后的气息很近，陈安心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说话间喷洒在脖颈上的热气。他猛地转身，脚跟碰到货柜，货柜上仅存的那个摇头娃娃掉了下来。陈安心下意识伸手接住，然后看向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人：“埼玉？”
“我刚刚在外面看到有一个人背影很像你，就跟进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埼玉穿着常服，手上拎着一大袋购物袋，“你怎么也来茅山市了？”
货架之间间隔很窄，两个成年男人面对面的时候空间就变得局促起来。陈安心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错开一步：“我来办点事情。”
“这样。”埼玉看了陈安心一眼，不再多问，“你吃晚饭了吗？”
陈安心看了一眼天色，摇了摇头：“还没有。”
埼玉举了举手中的购物袋：“那去我那吃吧，我买了外卖，还麻烦酒店前台帮我炖了海带汤。”说完不等陈安心反应，转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说起来安心你住在哪？”
陈安心报了酒店名，埼玉听了笑道：“好巧，我也在那个酒店。”
都是超管局订的房间，当然在一个酒店。陈安心跟在秃头身后，没有说话。埼玉又问：“你自己一个人出来的？”
陈安心：“嗯。”
旁边走过一个女高中生，看着埼玉的头顶忍不住捂嘴笑了笑。埼玉像是没发现一样：“那楠雄他们呢？”
陈安心：“暂时呆在家里，我请了几天的住家阿姨。”
埼玉不赞同道：“有时间还是要多陪陪孩子啊，怎么能天天扔在家里。”
陈安心被戳到痛脚，抿了抿嘴唇：“嗯，我知道。”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地出了店门口，刚往外走没两步，身后传来女店员的声音：“先生，先生您等一下，您还没付账呢！”
两人停下脚步，陈安心看着身后明显冲他们来的店员，刚想问什么事，那名店员就指着陈安心手里鸡蛋状的陶瓷娃娃：“先生，那个您还没结账呢。”
“哦，抱歉。”陈安心几乎都快忘了手里还捧着个东西，他伸手想还给店员，“这个东西我不——”
那名女店员扬起职业微笑：“先生您真有眼光，这个摇头娃娃可是我们店长做的，整个店就这么一个，大特价，一折。”
陈安心愣了一下，递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折回，常年混迹打折超市的青年一听到特价下意识就掏出了钱包。
埼玉站在旁边看着那个丑不拉几的搪瓷摇头娃娃，惊奇道：“你们店长这个手艺，店铺还能开到现在，还真是奇迹。”
女店员笑着抬头：“谁说不是呢。”然后看到埼玉的脸，表情一顿，开始有点怀疑这个摇头娃娃会做成这样可能不是因为店长手艺差，而是因为他太追求写实。
铅笔盒没买成，莫名其妙买了个摇头娃娃，陈安心看了埼玉一眼，沉默着把它丢进了另一边的口袋。
天上的霞光还没褪去，大冬天还能看见这样似火一样的晚霞，大概茅山市是独一份。两人并肩往酒店的方向走去。大概是因为地处茅山市边缘又靠近小鹿森林的关系，祝由镇里目前居住的镇民其实很少，正逢多事之秋又不敢出来逛街，街道上这个点稀稀拉拉没几个行人，除去埼玉和陈安心，只剩一个迎面走来的年轻道士。
道士穿着黑色道袍，戴着头冠，手持拂尘，表情严肃。与陈安心擦身而过的时候。
铃——
清脆的铃铛声。陈安心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恰恰道士也在打量他们，狭长的凤眼满是狠厉。
身边的青年忽然停下脚步，埼玉疑惑道：“安心？”
“没什么。”陈安心摇头，“你刚刚听见铃铛声了吗？”
埼玉回忆了一下：“没有啊。”
“没有吗？”陈安心皱了皱眉，收回目光，“算了，先回去吧。”
走了没两步，埼玉的电话响了起来。大光头单手拎着两个购物袋，空出右手去掏电话。刚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的声音大得陈安心都听得清清楚楚：“快回酒店！那头鹿妖不见了！”
电话那头有人说：“队长，有目击者看到那头鹿妖往小鹿森林的方向去了！”
通话在这里终止，信通处管理人员例行通报完就挂了电话。听着嘟嘟嘟的盲音，陈安心和埼玉对视了一眼。
“小鹿森林的方向——”埼玉往路标上看了看，“好像就是我们这条街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传来一声惨叫。
小巷里，一名被撞伤的路人躺倒在地上，两名路过的道童闻声赶来，看到巷子尽头发狂的怪物，表情凝重。
“妖怪，是鹿妖！”
“我们对付不了它，快联系道观——！”
一名道童立刻掏出符纸一扬，一道火光自符纸底部冒出。鹿妖闭着双眼，原本只站在巷子尽头没有动作，在闻到那股符纸烧焦特有的味道后，空洞的表情变得狰狞，四肢鹿蹄烦躁地在原地踏了几下，然后忽然暴起，朝两名道童冲来。
道童大惊，掏出后背的剑企图阻挡一二，奈何修为不到家，即便面对的是已经被挖了角的鹿妖，剑还是被撞掉在了地上，连带人都被拱飞出去，撞在墙上，猛咳了一声。
另一位道童见此情形，咽了口唾沫，在鹿妖第二次往这里冲过来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几秒种后，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道童哆哆嗦嗦地掀开眼皮，就看到一个锃光瓦亮的大秃头挡在了他面前。
埼玉一根指头抵住了鹿妖的额头，表情云淡风轻，任鹿妖如何迈着蹄子往前，也无法靠近分毫。
“别傻站着了。”埼玉偏头看向道童，“快跑吧。”
道童闻言立刻从地上蹦起来，扶起被撞晕过去的另一名道童，一边退一边说：“多谢大师，情况紧急不便多说，我先带我师弟回道观疗伤，待他日后伤好，定去庙里亲自拜谢！”
埼玉站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大师？”
那边，发狂的鹿妖越来越暴躁，似乎想通关窍，不再蛮力往前。它后退一步，周身闪烁出绿色光斑，速度提升，位置接连变换，眨眼间从后方再次攻过来。
埼玉握起拳头，转身，刚要砸过去的时候，看到鹿妖忽然睁眼，那双深黑的眼眶里空洞洞的。
怎么伤的这么重？
埼玉拳头一偏，错开鹿妖的额头落在它身侧。拳风带动气流，身后的层层小巷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塌。鹿妖一击得手，额头撞在埼玉胸口，对方没被撼动分毫，鹿妖反而被狠狠撞飞出去。
额角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流出大片鲜血。鹿妖摔在地上，挣扎了几次也没能再次站起身。
陈安心走到埼玉旁边，看着那头鹿妖，嘴角抿成一道直线。
“我和信通处的人一路护送它过来得时候，它眼睛还在的。”埼玉松开拳头，那张一向懒散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些不解，“不过几个小时而已，它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安心往前靠近了几步，似乎听到了脚步声，鹿妖挣扎得更加剧烈了。紧咬的牙齿磕破嘴唇，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般警告的声音。
接着，毫无预兆的，像是拼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鹿妖整个跃起，原本应该有两对鹿角的地方冒出冲天红光，再次撞了过来。
陈安心下意识伸手去挡，对上鹿妖那张偏执里带着同归于尽的意志的脸，猛地撤回了所有力道。手掌贴上对方额头的皮肤，对方额角高涨的火焰带着灼人的热度。
鹿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额角火焰消退，它扬起鼻子，在陈安心手心嗅了嗅。
埼玉站在旁边，掏出手机：“不然先通知超管局吧。”
手指刚按下手机的按键，一道稚嫩的，嘶哑的声音传来。
“莉、莉莱——”
看着忽然开口的鹿妖，埼玉拨电话的动作一顿：“它会说话？”
陈安心没有动作。鹿妖莫名其妙地平静下来，湿漉漉的鼻头蹭在他的手心，带着粘腻的血迹。
那个手心里，有它熟悉的气味...
“是、你吗？”
比成年男人还要高的妖怪，开口传出来的却完完全全是七八岁稚童的声音，带着对陌生语言的滞涩，鹿妖抬起头，表情突然变得委屈。
“你来、接我了？”
两道混着血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陈安心看着它，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措手不及，一时间愣在原地。埼玉电话也不打了，看着眼前的鹿妖，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鹿妖眷恋地把冰凉的脸贴在他的手上，刚才激烈、躁动的样子全然不见了，只剩下乖巧，听话，顺从。片刻之后，它忽然抬起头，脸色重新变得惊恐。
“我、我听见他们要、要烧死你，你快走。”
“人类、人类很可怕，很坏，很讨厌，他们——”
话说到这里，斜里一道利器折射霞光晃在陈安心的脸上。陈安心眉头一皱，就看到巷子尽头一柄冰蓝色的利刃朝这里飞来，直取鹿妖后脑。
“等等——！”
站在鹿妖面前的两人几乎立刻抬手想去挡那道利刃，然而利刃没有实体，在碰到掌心没被挡开，就这么穿了过去，没进鹿妖后脑。靠在手心里的那颗脑袋发出一声闷哼，鹿妖睁着漆黑的眼眶，表情彻底凝固在脸上。
然后身体泛起荧光，像细沙一样，被穿堂的冷风一点点吹散。
夕阳彻底褪了下去，黑漆漆的巷子里升点点绿色光斑，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人类……很好。]
[人类，我很喜欢。]
“妈妈。”
高山密林里，小梅花鹿问大梅花鹿：“为什么不让我们跟人类接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