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行
改装雪橇卡车在雪地上狂奔。
文明的发展必然伴随金属制品的泛滥, 从普通的青铜、钢铁、黄金、到磁性材料, 到各种特性出人意料的合金，都被广泛应用到智慧生命的衣食住行中。人们不会去注意这一点, 却也离不开它们。
这么一看, 只要有人有文明的地方，金属操纵天赋者都能先天占据主场。
光牵引设备也使用了金属零件，所以出来的路上，欧翡纹就告诫过二十人，一旦感觉光牵引设备不受控制, 立刻丢弃, 不要犹豫。
但光牵引设备同时也是他们带出来的武器, 丢到武器, 又会陷入手无寸铁任人鱼肉的困境。
就连改装雪橇卡车也使用了合金，一旦被抓住，整车人都要翻。
但此刻, 改装雪橇车还在狂奔, 临时被推上驾驶位的崔梅大姐面无表情, 只有被死死踩住的油门才知道她的紧张。两边景色风驰电掣后退, 从被打破的窗口钻进来的风几乎淹没了一切声音。
“——妈！下车！下车！”
“啥！？”
“欧总说下车啊！！！”
小狼尾的最后一声尖叫终于让崔梅听明白了，但牢记欧翡纹命令不敢松油门的女人茫然瞧了一眼窗外，终于意识到自己把车飙到了一个怎样的速度。
她只迟疑了一秒, 身边车门就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整个凹陷下去, 卡在同样扭曲的车门中, 已经推不开了。
整个驾驶室都在咔咔作响，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挤压它，驾驶室里本来就是硬塞进的五个人，现在一挤压，惨叫就已经酝酿在众人喉中。
尚未发出，又一声巨响。
一边车门被人踹开，这人第二脚又踹中车中五人。
这一脚的力气实在巨大，隔着五个人，依然踹开了另一边的车门。驾驶室里五人抱成球飞出去，在雪地上滚了十几米，再抬起头时，就看到他们的改装雪橇卡车已经被挤压成一块方砖。
如果没能及时逃出，他们大概已经变成肉酱罐头了。
想到这个形容让欧翡纹微微放松了一点，下一刻，并不让人意外的挤压感已经袭向了他。
制成光甲的爱纽曼合金对于斯童光似乎有点陌生，他操纵起来十分生疏。因为救人耽误了一点时间的欧翡纹见此深吸一口气，在没有光脑辅助的情况下，全部精神没入与光甲的神经连接中。
首先看到的，是%7的电量。
如果有光脑辅助，这点电量能续航多久的计算结果已经给出来了，不过这个结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无太多意义，什么能节省能源的预热操作也全部略过。
下一刻，变形出的外骨骼装甲覆盖了欧翡纹全身。
全部推进器打开，八到蓝色焰火如双翼般在背后展开，在光甲被斯童光完全破坏之前，巨大的推力作用在欧翡纹身上，绿发的外星来客腾空而起。
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蓝色的轨迹，几秒后，他已经出现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空。
这依然在斯童光扩大的感应范围内，但刚才那一下速度太快，斯童光想重新确认欧翡纹的位置得花点时间。
这足够了，在斯童光重新找上他前。
眼见电量从7%滑落到6%，欧翡纹对着瞄准镜眯起眼。
***
在他下方，边芒喘了口气。
通过不断击碎来袭的金属，增加斯童光的操作难度，直到对方出现填补不上的空隙，是一种慢慢磨死人的方法，也是一种对使用者技术和节奏要求高，不然在磨死对方之前自己先败了的方法。
而且这种办法还得面对各种意外，比如说，敌人在你磨死他之前先爆种了怎么办？
斯童光的情况和爆种差不多，变异蜂产出的蜂蜜把他天赋强行提升到了伪A级。他的控制范围进一步扩大，哪怕欧翡纹那边跑出甚远，依然被他抓住了。
对金属的精细操纵也是，A级的金属操纵已经不需要斯童光分神一一去操作，光凭本能也能完成追击，这样一来，想要通过增加金属数量来打乱操作，基本就成了无法完成的事。
前面的准备完全失败，但边芒看上去不急不躁。
他甚至有闲心和斯童光搭话，道：“我说啊，既然你早就直到你副团背叛了，那这蜂蜜有问题你也知道的吧？”
“废话真他妈多，”哪怕天赋晋升也拍不死边芒的斯童光皱眉，“管他问题没问题，功效是真的就行了嘛！”
“以后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晋升A级哎……”
“毕竟蜂蜜对头发好啊！”
“……”
能让边芒无言以对的人不多，斯童光做到了。
雪熊的团长是怎么一个人，看过欧翡纹整理的情报，边芒也有一点了解。如果说他没能力，就算是B级天赋者也带不了这么大一个团，如果说他有能力，不至于连属下副团都背叛而去。
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傻傻分不清。
但说实话，从个人观感来说，还是挺有趣的。
边芒稍稍严肃一点，问：“你会后悔吗？”
斯童光：“后悔啥？”
边芒在奔跑中保持着呼吸节奏，“嗯……任何事？比如杀人，杀天赋者，杀普通人什么的？”
“那有什么可后悔的？”斯童光觉得敌人的脑子大概有点问题，“每个人不都这样？”
边芒沉默了。
“北方都是冰川，南方全是变异兽，食物和水就这么多，人太多了岂不是耗完了？我给这个星球减点重量有什么问题？”斯童光反问，“难道你没杀过人？”
“这个？杀过是杀过，但如果是因为上面那个原因，还是让我死好了……”
“什么意思？你明明很熟练啊，一看就是杀过，应该杀过很多吧？还能问这种问题真的挺好笑啊，天赋者不就是这样吗？”
天空中，各式各样的金属碎片改变形状，锋利的尖端朝下。
斯童光的声音夹杂在这些金属碎片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中，不甚清晰。
“我是个天赋者，天赋者就是这样。为了漂亮头发杀人，为了变得美丽杀人，为了成为二等议员杀人，为了保住议员位置杀人。要么更上一步，一等议员？终生荣誉议员？议长？D级杀死E级，C级杀死D级，B级杀死除了A级S级之外的所有，力量强大的，杀死力量弱小的，这不是天理吗？就像那谁说的……什么两百年以前，有人说过，弱……弱肉强食？弱小的就是强大的食物，老子可是一觉醒就B级的强大天赋者，想要一头能符合老子这个身份的头发，想要吃两块肉，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难道你觉得有问题？”
“问题明明很大好吧。”边芒道。
“怎么可能——等等，难道你就为了这个要与我为敌？”
“为什么不行？”边芒再次抹掉妨碍他视线的血，“按你的说法，只要我比你强，做什么都天经地义嘛。”
“但现在你才是弱的那个——嘶，总觉得你很奇怪啊，你说话的语气，你战斗的样子，你简直不像个天赋者啊。我说，你觉得染发怎么样？”
“当然是本身的发色就很好啦，对你们来说，我肯定是很奇怪的，”边芒说，“抱歉，咱们不是同路人。”
——已搜索到目标，准备就绪。边部长，别聊了，你那边怎么样？
——……心情不好，老板，再让我酝酿一下。
——果然是不行。
——……好了好了！我可以了！行的！这边也准备就绪！老板你千万别把这句话变成口头禅！
——哦，如果因为资源缺乏陷入斗争，你宁愿被杀也不去杀人是说真的？
——咦，这个距离也能听到我的话？不是，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可以通过保护一些人获得报酬吧，或者杀死作恶的人，除非是最极端的情况……我还是现在的我话，那就杀了我吧。
——……呵呵。
——呃，老板，你知道‘呵呵’是什么意思的对吧？
——我开始了。
欧翡纹漠然退出心灵感应。
抗在肩上的光子炮炮口半人高，不断向外散发着仿佛萤火虫一般的光点，这是蓄能即将完成的标志，而欧翡纹的瞄准镜早就对准了目标。
瞄准镜上的口型识别刷出一行行文字，不过欧翡纹并没去看。
【找到了，你就是雪熊的季锦？】
【你、你们是……】
【龙骑军，独眼女巫的部队，跟我们走吧，有些事需要你确认，这是空间宝石——】
不需要扣扳机，三星瞄准，蓄能完成，所有推进器后移，炮架稳定。
命令通过神经连接传达——
发射。
如血一般鲜红的光柱撕破了天空。
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接应，身受重伤的季锦差点哭出来。空间宝石是瞬移能力的天赋者制造出的力量结晶，市场上价值亿万，基本上用了就能保住一条命。
见那个穿着龙骑军皮革军装的人要把宝石交给他用，季锦连忙想接过。而在他们身前，另一个龙骑军的人望向斯童光和边芒的战场，疑惑道：“B……A……到底是A-还是B ？B 吧，就是这样一个体质强化天赋者杀了亚当？”
季锦去拿空间宝石的手一顿。
等等，亚当死了？
“不管如何，亚陆北方出现这样强大的天赋者，都是龙骑军未来计划的妨碍，”拿着空间宝石的龙骑军斥候说，“马上离开，和独眼女巫大人汇——报——情——况——”
声音被思维拉长，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鲜红的海洋中，一个古怪的力量护罩的光辉闪烁片刻，就像肥皂泡一般脆弱地破碎。
碎掉的肥皂泡里，空间宝石闪了一下光，然后三人灰飞烟灭。
这一光子炮没打完，再次暴露了自己位置的欧翡纹感到身上光甲开始变形。
为远处爆发的光炮攻击威力震撼，斯童光想也不想，要把他先解决。
就是这时，他听到有人说：“碍事的家伙终于走了对吧？”
是那个体质强化天赋者的声音，但是，为什么这么近……？
“被冻了两百年，想恢复也需要热身的啊，”突然出现在他身前不远的边芒小声念叨道，“之前的对手根本够不上热身水准，你倒是不错，但热身也是要时间的啊。老板是急性子就是这么不好，在你准备的时候左催右催，根本不在意你到底怎么样。可男人不能说不行，所以我——”
边芒一拳挥出，速度快得人根本看不清。
拳头没打中任何东西，不，拳头打中了空气。
空气爆开！冲击波轰然！冲来的金属碎片以更快的速度倒退飞射！如太空垃圾环绕地球一样环绕斯童光的无数金属制品无法控制地被冲击波挤压、吹飞，然后撞上了斯童光本人。
他只来得及护住头发，又被炙热的空气冲击波撞上。
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红白色的光覆盖了一切。辉煌仿佛恒星爆炸一般，所有事物都都在这样的光辉中消失殆尽。
几秒后，边芒收拳。
他面前，没有金属碎片，没有斯童光，什么都没有，非常干净。
连雪花没有在飘了，铅灰色的天空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后面浅蓝色的真正天空，和被朝阳镀上金边的云层边缘。
片刻，风云流转，云洞被重新覆盖。
震撼不已的流民眼中，穿过云洞投射而下的光柱随之消失。
这时候，给边芒提供了落脚之地的金属碎片开始往下掉，并不会飞的前超级英雄也从高空往下落。
欧翡纹光甲的八个推进器只剩下两个还能用，默默计算剩余电量，他飞来接住边芒。
正有点话要说，这人却一下抓住欧翡纹的手。
“——我当然行的啦。”仿佛五只手指并没有皮开肉绽的边芒笑得灿烂，“对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