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说起来,忠勇伯府和周家大房,还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荣显和周瑾,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两个人虽出身,经历各不相同,但是基本上都是经历了身份地位从低到高的转变。
不过,值得佩服的是,不管身份怎么变,他们都没有抛弃结发妻子,甚至都没有纳妾。
忠勇伯荣显自幼失怙,从乡野草莽一路晋升为汴京城的新贵,这其中的艰辛,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荣显出身不高,是寡母胡氏一手带大的,他从军时,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只是,他不怕死,敢拼敢打,大大小小的战役也参加了数十场。从一个小卒子,成长为一代将领,他确实是凭借着自己在用兵方面的天赋成长起来的。
军中向来是个极重出身,极受压迫的地方。
荣显一无背景,二无靠山,仅仅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在军中站稳脚跟,最后成为皇帝手中的将帅之才,可见他有多么的幸运和努力。
荣显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但是他的成功,仅仅因为他能打仗,会用兵吗?
毫不客气的说,荣显用兵,玩的都是野路子。那些熟读兵书,会用兵法的将领,未必就没有真本事,未必就比他差。
那为什么荣显会成为一个特例,会成为汴京城中的新贵呢!
因为荣显是纯臣。
荣显从军时,虽未娶亲,但是胡氏却作主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
荣显的妻子卢氏,也是乡野村妇,据说同样是大字不识一个,模样普普通通的女人。
荣显升至三等小校的时候,回家与卢氏成亲,只在家里待了两天,便又回到了军中。
卢氏虽没有颜色,但却是纯孝之人,嫁给荣显之后,把婆婆胡氏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孝顺。家里的活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却一句怨言也没有。
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提起卢氏,就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那些年世道艰难,荣家家里只有两个女人相依为命,可想而知日子过得有多么的不容易。
正因为卢氏是孝顺的,所以荣显敬重她,甚至卢氏在他的眼中,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妻子这么简单了。
以至于后来荣显发达了,成了人人艳羡的忠勇伯,但是他依旧是个朴实的乡下汉子,身边始终只有卢氏一人。
忠勇伯有三子两女,皆是嫡出。
那些企图送他美人,又或者想将女儿,妹妹送过去做妾室的人,都被荣显给骂了出去。
一来二去的,大家也都知道了荣显的意思,便没有人再敢做这种不讨好的事情了。
荣显没有背景,没有裙带关系,与京中的勋贵们也无姻亲联系。他一不贪财,不二贪色,做起事情来也完全没有顾虑,所以这么多年来,荣显在当今圣上的心中,是一个无法取代的存在。
荣家的恩宠,自然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难得的是,荣显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却是非常聪明的人。
忠勇伯有三个儿子。
长子是要承爵的,荣家未来的兴衰也都是压在了他的身上,故而荣显为长子挑的媳妇,是龙图阁大学士展彰的孙女。
展家的姑娘,都是知书达理,多才多艺的,容貌性情也都是十分出挑的。娶这样一个有见识的贤内助,对于荣家来说,是十分必要的。
展家是清贵出身,最不屑做攀附权贵之事。之所以把孙女嫁到荣家,看中的是荣家的家风。
荣家长子已经请封世子,又有了门当户对的亲事。荣显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紧接着就操办起剩下两个儿子的婚事来。
荣显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所以剩下的两个儿子娶的,都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家里都是诗书传家的,官位不显,财力平平,看着是两个极不匹配的门第,结成了姻亲,实则这里面也是有大学问的。
或许正是荣显的这份聪明,才会让他有了今日的成就吧!
忠勇伯世子是个端正,淳厚之人,跟他爹一样,只有一妻,无妾室,无通房。
世子夫人展氏也很争气,进门没几年,就接连生下了两个儿子,隔了几年,又添了一个闺女。嫡子嫡女都有了,忠勇伯世子就更加没有纳妾的打算了。
忠勇伯世子的长子,年方十七,刚刚成亲一年。他娶的是荆州秦家的姑娘。秦家是荆州大户,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听说秦家的族学办了有一百多年了,出过三位进士,三十多个举人,秀才的数量就更多了。
秦家人虽出仕,但心里都记着祖训,很少有人去做一方掌印的堂官,反而大多做了翰林,大学士,太学,武学和律法博士之类清闲文职。虽说出仕之事,并非是秦家人能够左右的,但是多年以来,秦家人的淡泊名利之心,是有目共睹的。
荣显给嫡长孙挑了这样一门亲事,用心良苦。
事实证明,荣显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但是头脑够聪明,目光也放得够长远。
周佳瑶见到秦氏的时候,脑中不由自主闪过一句话:人淡如菊,心素如简。
这种气质,或许已经深入秦家人的骨髓之中。
周佳瑶对这样的秦氏,很有好感。
“见过世子夫人!”秦氏见了周佳瑶的面,便郑重的行了礼。
秦氏与周佳瑶的年龄相仿,但是她的丈夫如今也不过是个秀才之身,所以这一礼,周佳瑶受之无愧。
“少奶奶快快免礼。你我年岁相当,本该平辈相交。这声夫人,倒是把我叫老了!”
秦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人看了,觉得十分舒服。她虽是第一次见周佳瑶,但不知何故,只觉得面善,并没有陌生拘谨的感觉。
“礼不可废。”秦氏的声音也很好听,虽然她的官话说得并不正宗,尾音带着一点乡音,但是听着却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这是一个神奇的技能。
二人寒暄了片刻,分宾主落座。
有小丫头轻手轻脚的给秦氏上了茶。
“冒昧前来,还望世子夫人不要见怪才好。”之前忠勇伯府与云家,并无深交。
两家都是勋贵之家,若是走动得太频繁了,落在圣上眼里,怕也要受几分猜忌。
荣显行事,一向谨慎,若不是这次周佳瑶无意中搭救了胡氏一回,他也不可能向云家示好。
周佳瑶猜想,秦氏来,怕也是受了胡氏的托付。
“少奶奶说得哪里话,我这里平时就清静的厉害,鲜少有人上门。少奶奶能来,我高兴着呢!”周佳瑶一边与秦氏说话,一边暗暗打量她。
秦氏端坐如松,身姿如行云流水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景。她的五官并不出挑,但身上那股子气质却不容忽视,装扮方面,也是素雅端庄的格。一问一答间,轻声细语,柔眉善目,淡淡的笑容既不会让人觉得有疏离感,又恰到好处的彰显了她的礼貌和心情,真真是无一失礼之处。
“自从知道世子夫人救了我们老祖宗一遭,家里就张罗着要登门道谢。只是听老祖宗说,世子夫人最近似乎有些抱恙,我们太太怕打扰您休息,也不敢贸然登门。”
这位秦氏,想来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怪不得荣显这般看重她,特意为长孙求娶。想来胡氏也是知道她的好,所以特意来让她跑这一趟吧!
“老夫人太客气了,我也没有什么大事,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
秦氏只道:“瞧着您的气色也是不错的,夫人是心善的人,自然得神明庇护。”
一来一往的客气话说得差不多了,秦氏便说了起了正事。
“初二是我们夫人的寿辰,因不是整寿,也没想着大肆操办!老祖宗一直惦记着您,太太便想着给您送份帖子,借着这个机会,也好让家里人见见恩人。”秦氏笑了笑,带着几分羞涩的样子,道:“只是不知道夫人这里方便不方便!我们老祖宗早就有话,说是只请亲朋过来热闹热闹,世子夫人也能自在些。”
秦氏口中的老祖宗,指的便是胡氏。她口中的夫人,则是荣显的妻子卢氏,太太则是指秦氏的婆婆,世子夫人展氏。
虽说忠勇伯府里人口简单,没有嫡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四世同堂,人丁兴旺,这称呼,辈分也有些绕。
好在周佳瑶对他们家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周佳瑶之前正发愁呢!
前几天忠勇伯府差人送了不少贵重的东西过来,说是谢礼。她总觉得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心中非常不安。本来还想着,要借一个什么名头,将这份人情还回去,哪知道自己刚打上瞌睡,这边就送来了枕头,可不是巧了嘛!
借着忠勇伯夫人生辰一事,准备一份差不多的东西送过去,两下便宜。
“我是晚辈,夫人过寿,哪有不去拜寿的道理?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老夫人请个安。”周佳瑶想了想,犹豫着道:“只是我大病初愈,这个时候过去,不会有什么不妥当吧?”
“您说得哪里话!”秦氏的眼睛弯了弯,像月牙似的,让人看着,心情便好了几分,“我们老祖宗可说了,夫人心善,心怀天下,是个有福气的人。像您这样的人,自是有佛祖庇护的。”言外之意是我们想要沾你的光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你呢!
好吧!周佳瑶默默无语,谁说古人含蓄的?这几句奉承的话听下来,她都有些吃不消了。
想来秦氏虽是人淡如菊的性子,但她始终也只是红尘俗世中一个普通人啊!
是人,就有喜恶,有顾忌。
只是,胡氏也好,荣显也罢,为何都会对她这般热络示好?
难道说,真的是因为当初的举手之劳?
周佳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送走了秦氏,她还是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她连晚饭也没吃,直接请杜嬷嬷过来商议这件事,顺便研究一下初二天给忠勇伯夫人备什么寿礼。当然,胡氏那里也要备份表礼,意思一下。
送礼的事情,倒是不难。只要把荣家的礼单找出来,按着上面的礼品,预备一份差不多的就行了。
周佳瑶的私库里,有的是好东西。若是嫌弃送金送银太过俗气的话,那就挑玉制的摆件,宝石盆栽送也是一样。再不然,名家字画也是送礼的佳品。
只是卢氏的出身摆在那里,送字画的话,容易让人误会。她又是长辈,送头面,摆件这些东西,也不大合适。
最后,周佳瑶选了两支百年份左右人参。这是药材,也是补品,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预备两支留着以防万一。
好参难求,有时候有钱都买不到。
她这份礼选得也算用心了。
再挑两斤血燕,两斤特级虫草。
最后杜嬷嬷又帮她选了两匹上好的四合如意妆花萝料子,一套朴素大方的金镶玉头面。
胡氏那里,准备了一尊白玉观音。这座观音像是由一整块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玉料上乘,玉质温润通透,不是凡品。观音像是出自名师大家之手雕刻而成的,观音菩萨面容饱满,眉目慈祥,衣饰纹理清晰可见,处处彰显雕功精湛,当真是十分难得。
老太太是吃斋念佛的人,想必见了这尊观音像,定是十分欢喜。
周佳瑶命人重新选了盒子,将观音像请入盒子之中,随即又为胡氏挑了两样补品,添了一串佛珠,这才让人列置礼单。
“嬷嬷帮我想想,为何荣家如此热络,这不符合常理啊!”按照荣家以往的交际方式来看,忠勇伯也好,卢氏也好,都不是那种擅常与人热络的人。卢氏在某些方面和林氏很像,哪位有了诰命在身,也是处处不自在,很难融入到贵妇圈子里去。
她与荣家小辈,连点头之交也无。
算来算去,除了当初在卧佛寺无意当中帮了胡氏一个小忙以外,她与荣家,便再无什么往来了。
杜嬷嬷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她只道:“夫人,若不然写封信回去问问老夫人,兴许两家有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