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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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志伟了解胡哥就跟胡哥了解他一样。他知道胡哥这一通电话是为了什么打来的。

  刘志伟走到门外接起了电话。

  “喂？”

  “志伟？”

  “哎, 胡哥，是我。”

  “你跟了新的经纪人了？！”胡哥的话很有点儿急切紧张的意味。他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刘志伟也不好跟他说假话，于是说：“是, 也是一个刚刚开始带艺人的经纪人, 我是他第一个。”

  胡哥似乎放松了一下，说：“谁啊, 哪个公司？不是说转行了吗，怎么又……”

  “姓许, 挺年轻的, 我现在也搞不懂到底是哪个公司, 去公司的时候没看到招牌……本来是要转行的, 还有点留恋，有人签就签了。”刘志伟有点儿保留却又一一回复。

  胡哥似乎脑子里过了一圈, 慢慢地“哦”了一声。恐怕是没想起什么年轻的姓许的有名经纪人, 他又松了一口气。年轻的经纪人，还是第一次带人, 一个招牌都没有的公司, 在胡哥眼里可能比跟着他还要差。刘志伟也就是因为他新经纪人“新官上任三把火”, 给捯饬了一下，能吸引一点粉丝，但是很快就会因为接不到好的通告再次低迷。胡哥看得太多了。演艺圈里大浪淘沙的, 每年都有那么多刚刚出头的小鱼被拍死在沙滩上, 刘志伟十年前就没能火起来, 现在也没道理火起来。

  但是总归是自己手里的人溜了出去还小火了一把，胡哥心里不太开心，对刘志伟说：“你看你，有了新路子就忘记旧恩人了。”

  刘志伟心头咯噔一下，说：“胡哥帮了我十年，谢谢胡哥，没有胡哥就没有今天的我。我家里……”刘志伟正想像以往一样送点东西给胡哥过去，忽然顿住了，他现在已经跟胡哥解约了，也不再需要靠那点东西让胡哥给他施舍一点儿可有可无的通告。而且……有人告诉他，他是正常人，没有必要在乎别人不正确的看法。“……我家里今天还有事，就先挂了啊胡哥。”

  刘志伟说完，刚听胡哥愣愣地“哎”了一声就挂下了电话。

  刘志伟刚一抬头，就看到陆易站在面前。

  “陆、陆先生……”

  陆易也不知道在那儿听了多久，但他脸色一点没有变化，只是对刘志伟说：“填一下这几个表格。”

  刘志伟楞了一下，看到了满眼的英文。

  “这是什么……？”

  “你的绿卡申请表格。”陆易面不改色地说，“你和乔恩已经结婚了，为了方便未来两国来去，你最好申请一下绿卡。”

  刘志伟这时才忽然觉得自己可能随时处于被卖掉的风险。只是他思来想去没有想出其中的任何弊端，只能略微犹豫地说：“这……用不着吧……”

  “乔恩最讨厌排队。”陆易说。

  刘志伟：“……”这他知道。

  “没有绿卡你就是去美国在机场入关都需要等待几个小时。”陆易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你不会想要让他在下机后还等你几个小时的。”

  刘志伟一听结合先前乔恩对排队的厌恶，立刻抽走了陆易手里的表格。

  陆易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按照这份范例填写，一会儿我再来收取。”

  “您……您去哪儿？”

  陆易说：“我要给威廉姆斯少爷安排他的工作。”

  刘志伟总觉得陆易在说这话时有点儿嘲讽，还用那种被压榨得狠了的下属望上级的眼神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病房。

  刘志伟：“……哦……”

  陆易掉头就走。

  刘志伟走进病房，在乔恩的斜视下填完了表格。

  乔恩：“你们中国人都这么喜欢服从别人吗？”

  刘志伟抬起头说：“什么？”

  乔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看他的海绵宝宝。

  刘志伟刚填写完就忽然想到，他也用不着去美国啊，要什么绿卡？但是刘志伟没有机会再找人多问两句，陆易再次出现，飞快将刘志伟手里的表格抽走，连看都没有看就掉头转向乔恩，将乔恩面前的电脑用力合上了。

  “你至少应该参加一次会议，”陆易说，“你知道过去的一周‘飓风’都乱成了一锅粥。”

  乔恩抬起了眉毛，将床头柜上的一根香蕉拿了过来，慢条斯理地剥起了香蕉：“我在训练他们习惯没有我的工作环境。”

  “他们总有一天要明白他们不得不自己做决定，”乔恩说，“‘飓风’是一个集合了所有人思想的庞然大物，而永远不可能以一个人作为它的象征。我不是‘飓风’，‘飓风’也代表不了我。”

  刘志伟插不上话，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出神。陆易没能说过乔恩，他只能将手头厚厚的资料袋丢给乔恩说：“这是查理干的，既然你选了查理，我想你也应该承担他所造成的损失。”

  乔恩撇了撇嘴，扫了床上的文件袋一眼，十分嫌弃地说：“陆易，今年是2017年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而你居然还在浪费纸张，浪费环境资源。”

  “如果我给你优盘，你只会将所有的文件一键删除。”陆易冷酷地说。

  一旁的刘志伟想说，如果乔恩不想看，那一叠纸也只会被他丢进垃圾桶。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乔恩的脸像马一样拉得老长，却始终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直到陆易离开，刘志伟才不敢置信地看到乔恩用一种很抗拒的姿态仅用两个手指扯开了文件单，像是连碰一下都觉得讨厌似的。

  刘志伟：“你……”

  乔恩没有等刘志伟问出口就先打断他说：“请你拿出你的计算器。”

  刘志伟楞了一下，拿出了手机。他以为乔恩是想要让他帮忙按计算器，核算文件袋里的东西，却没想到乔恩很快说道：“按照一张纸三克计算，十张纸是三十克，一吨木浆需要四吨树木，相当于二十棵树……所以生产一吨纸需要多少树木？”

  刘志伟：“……”

  “二至三吨。”乔恩说，“三四棵树长了几十年，才能长大到这样大。”

  刘志伟：“……”太震惊了还没有转过弯来。

  “当然了，也没人会拿一整棵树造纸，”乔恩语气一松，淡淡地说，“我们只会用制作其他东西刨下来的边角料。但是就是那些边角料……也是自然资源的一部分，你知道我们杀死了多少生命吗。”

  “数以亿计。”乔恩说，“没有任何一个物种比人类更像一个称职该死的寄生虫了。吞食一切它们该吞食和想吞食的东西。但我们不能责怪它，因为这就是生物的本能——掠夺资源，获得生存。而人类唯一的区别是它们自作多情地意识到了这种行为的‘恶’。事实上这依旧是出于繁衍的生物本能——当种群扩展到一定数量时，出生率会降低，数量保持或下降。”

  刘志伟不知道乔恩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所以当我们不得不保证我们的资源掠夺和自然恢复处于一个平衡状态时，人类这个大种群里，有人多消耗了资源，就代表着有人必须为之少消耗资源来平衡这种代价。”乔恩随手抖了抖那个文件袋，将里面的纸张抖了出来，“我是个自然保护主义者。但其实我只是被迫减少消耗资源的那部分群体而已，因为只有意识到的人才会成为这部分人群。”

  乔恩厌恶地皱了皱鼻子，“看来很明显陆易属于那种毫无自觉的人群。”

  刘志伟：“……”本来不明觉厉甚至有点感动但是突然觉得get到了乔恩其实是在diss自己的秘书逃避工作怎么办。

  -

  几个小时候刘志伟成功结束陪护工作，在陆易的护送下回到了家。刘志伟本试图劝服陆易让他不要送自己，但是自从上一次他晚归感冒之后，乔恩就吩咐了陆易让他每天接送刘志伟。陆易有时候可能比乔恩更加固执，刘志伟没能成功拒绝。

  他回到自己的筒子楼里。十一点了各家各户还灯火通明。有的隔间里传出了呼噜声，也有的隔间里还在大声吵闹。

  刘志伟洗漱完后打开电脑，没有第一时间去翻看自己的微博，而是打开了百度，犹豫了一会儿，敲打下了几个字：

  飓风，乔恩·威廉姆斯。

  网页一瞬间跳出了让刘志伟眼熟的几个界面。那是他当时第一次搜乔恩的名字的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刘志伟还不相信和一个迷妹一样要和他结婚的乔恩会是这个人。

  但是这一次，刘志伟滚了滚喉结，点开了第一个网页，无比真实而惊恐地意识到——乔恩·威廉姆斯，最年轻的十大富豪，全球知名度最广的互联网产品公司飓风的CEO，就是他的丈夫。

  陆易在房间里。他正站在乔恩的身边，乔恩的腿上摊着大量文件，脸色板得像雕塑一样。

  刘志伟觉得这样看乔恩，对方的气势瞬间变得很强，像是刘志伟永远都接触不到的那类人。

  他一进门，两人都注意到了他，只是乔恩只是瞥了一眼，陆易却转过来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乔恩眼尖地看到了刘志伟掏出的热水袋。

  “热水袋，暖脚用的，”刘志伟解释说，“这样我不在，你的脚也能暖和。”他知道陆易会中文，于是说起来就自然多了。

  乔恩和陆易都楞了一下。乔恩忽然想起了之前睡觉时的暖意。陆易本来没有翻译的想法，乔恩忽然在他后面搪了他一下，他连忙反应过来，替乔恩翻译。

  乔恩有点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刘志伟没有多说，把所有东西都在病房里摆设开来。

  把花插进花瓶里，水果放进柜子，手套和袜子都放在了床头。他有眼色，知道他们在办公事，没有上前打扰，一个人默不作声轻手轻脚地把所有东西都安置好了之后就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还放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在乔恩床头，举动轻得像是他只是随便摆了个摆件过来。

  随后他就退了出去。

  乔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易，似乎想要说：“中国人都这样？”

  陆易没有回答他。

  几个小时后，乔恩终于解决了所有的文件，将优盘和电脑一起丢给了陆易。陆易看了看表，表示他要先离开了。乔恩提醒他说：“别忘了我的东西！”

  陆易推了推眼镜：“已经让人寄了，按照海运的速度——再有两个星期可能就到了吧。”“两个星期！”乔恩怒吼了一声，仰面栽进了床里。陆易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开了。

  乔恩正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床上，刘志伟忽然开门进来了。

  乔恩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儿？”

  刘志伟有点茫然：“上午只陪了三个小时……你就开始忙正事了，我想晚上还能……”

  乔恩正想把他赶回去，就一眼看到了刘志伟手里的饭盒，他的喉咙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下。

  看在晚饭的份上，乔恩决定宽容大度一点，让这个家伙再陪两个小时的床。

  刘志伟将饭盒交给乔恩，自己则来来回回开始忙碌。他给热水袋里灌了水，又将果盘洗了装上新的水果，然后忽然掀开了乔恩脚上的被子。

  乔恩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饭碗都颠簸了一下。他瞪大眼睛说：“你干什么？”

  刘志伟一头雾水：“袜子……和热水袋。”

  乔恩的腿没有办法动，他眼睁睁地看着刘志伟给自己仔细地穿上了袜子，再点上那个软软的东西。热水袋不是很烫，外面包了一个绒毛外套，触感很舒服。乔恩听到刘志伟说：“能暖脚……你的脚太冷了。”

  从来没有人跟乔恩说“你的脚太冷了”，没有人会主动碰乔恩的脚。乔恩也从来不关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冷哪里热，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个残废，也下意识地想要保持独立，不希望别人对自己展现更多的超常的关心，那会使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

  刘志伟说：“你还是个病人呢，要关心自己的身体。”

  乔恩张了张嘴，带着陌生的神情看着刘志伟。刘志伟没能招架住他的眼神，躲闪开了他的目光，狼狈地问：“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么？我明天给你带来……”

  乔恩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刘志伟。在刘志伟快要窘迫地掉头出门的时候，他说：“我记得你是个演员？”

  刘志伟因为那怪异的气氛被打破而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他忽然反应过来：“以前是的。”

  “给我带点儿电影来，”乔恩说，“我想看电影。”

  -

  刘志伟有一个硬盘，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电影资源。如果有一天打击盗版，刘志伟首当其冲。

  只不过他看电影不是为了娱乐，是为了学习，而那么多盗版资源，说到底也是因为他没有渠道购买正版。许多正版的老旧电影已经无法再购得，新的影业市场又充满了偶像剧一样的营销模式，一旦售罄不再二次发售。刘志伟干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去电影院看完电影后搜索盗版资源，好下载下来观摩学习。每次干这件事他都脸红，如果问刘志伟有什么宏图大志，他最大的志向约莫是把小硬盘里的所有盗版电影都买来正版的影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