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十二)
也最厉害。
唔,不是厉害,是能干。
也不是能干,是贤惠才对!
灵璧桑硕兄妹俩自打开笔之后,很快每天都要写上几百个大字儿,眼看着就连次一等的毛边纸都快开销不起了,孟氏还同桑振元一道琢磨着给他们做了个牌牌,灵璧同桑硕都习惯称之为“粉牌”。
其实就是一块总有三分厚的杉木板,又特地寻来那种乳白色的油纸,打上方格贴在正房两面,一面是六厘见方的大方格,另一面是三厘见方的小方格。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按着方格的大小直接在粉牌上习字儿了,更关键的是,一旦字写坏了,或是不满意了,还可以用湿的废纸团擦掉重写,很是方便。
尤其朱先生还许他们拿粉牌做功课,学里同窗们瞧见后,俱都相继效仿,不知省了多少钱。
虽说用了一段辰光后,油纸容易脱落,木板也容易开裂,不过只要自个儿精心些,基本上都能撑过半年去。
只是这两年开始写文章,粉牌就有些不够用了。幸而灵璧不但勤学守规矩,课业上头亦是独占鳌头,每月都能从朱先生那领到犒赏,还不只一回,多是纸笔文房。
长年累月下来,不但自个儿能够自给自足,基本不用朝家里伸手,而且时不时的还能稍微补贴一下桑硕同伙伴。
也正因为如此,这两年间,起先并不同意灵璧念书,后来好说歹说才同意她念到十岁的孟氏才没再抱怨。
只或许谁都不曾料到眨眼的工夫,灵璧就长得这么大了。一句“用不完”,她说得既轻松又自然,完全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听得桑硕神色一黯。
论念书,十个自己也比不上妹妹,可就因为她是女孩儿,所以根本没必要念书。
同是念书,他念书是为了出头,妹妹念书,却是为了玩儿。
从三岁玩到十岁,玩了这么多年,还烧了这么多钱,也该收心了。
搁家里学着炊洗扫洒织布织绸的,女孩儿归根到底还要是嫁个好人家。
这些都是孟氏的原话。
但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妹妹念书,就是念书,绝不是旁的,而且她比谁都念得好。
得过那么多犒赏先不说,只说否则从不曾经过学堂的娘又怎会说出“凄风苦雨、金戈铁马”,还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书上的话儿,又如何能学会记账。
他虽也在念书,因着有妹妹开小灶的缘故,进度还不慢,但他能肯定,他绝想不到活学活用、教学相长这一层。
可他更不知道究竟要怎的做,才能让妹妹能继续念书,才能让妹妹别跟娘一样,每天埋首在那些个琐碎而繁杂的家务活中,耗费了所有的辰光和精力……
“你们都不要,那要不,给我吧!”桑硕越想越抬不起头来,倏地视线中出现了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正一点一点试图接近自己手边的毛边纸。
桑硕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桑础蠢蠢欲动的眼神。
“哥,姐,你们不是都不要嘛,那给我好不好?”眼看着哥哥姐姐俱都看向自己,桑础圆滚滚的小身子不觉地往后仰,小胖手也缩了回去,又团了起来,一脸讨好地捧在胸前朝他们作揖,不觉地用上了撒娇的口吻,又隐隐有些得意:“我明天也要念书了呢!”
家里难得有一样哥哥姐姐都不要的物什,那给他好了,他不嫌弃,正好留着上学用。
灵璧笑了起来,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腮帮子,认真解释给他听:“不是明天,是明年。而且明年你只是启蒙,开笔要到后年呢,你且暂且用不上这个。”又道:“等你甚的辰光要用了,自然就有了。”
甚的明年后年的,就连明天明年尚且分不清的桑础有些懵,却明白灵璧不肯把这刀纸给他,笑容凝结在脸上,就有小脾气了。
小脸一皱,嘟着嘴巴把头一偏,作揖的小手也抱在了胸前,尝试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倒是像模像样的,灵璧哭笑不得,咳嗽一声,把笑掩过去,索性低下头来开始做功课,桑硕同太湖翘了翘嘴角,跟着低下头去,也没一个做声的。
没人理自己,这比不给他纸还让他委屈,桑础吸着鼻子,腾地跪直了身子,大声地道:“我告诉娘去!”
桑硕脸一板,严厉地望着他:“你只管去!”
动不动就告状,怕不是欠揍。
灵璧揉了揉他的脸蛋,逗着他玩儿:“好啊,你快去,看看娘会怎的说。”
或是没想道把娘搬出来了都没能奏效,桑础身子一僵,翘上天的小下巴又垂了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灵璧,又去看桑硕,带着哭腔控诉道:“你们怎的能这样,我是你们的弟弟呀!”
仍旧情绪不高的太湖“扑哧”一声,总算笑了出来,揽了桑础:“你怎的这么好玩儿呀!”
做完功课还念念不忘,同灵璧感叹:“我要是也有这么个弟弟就好了。”说完偏了偏脑袋,看着灵璧:“要是有个妹妹就更好了。”
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亲娘已经去世了,哪怕有了弟弟妹妹,也不是弟弟妹妹了……
咬了咬唇,有些迟疑地摇头道:“其实也不好,你芙蓉姐上回不是说了么,甚的三十六计,但凡家里头多几个兄弟姊妹,七十二计都能给你玩出来。”
芙蓉那人先不说,不过她的这句话儿还是挺有道理的。
“兄弟姊妹,少有少的好,多也有多的好。要是只有两个,那就只能对打了,有三个才能拉拢一个孤立另一个,不过只要上到四五六个,就能合纵连横了。往后出了门子,也再不怕的……”
灵璧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芙蓉无意吐出来的这句话儿。
却不晓得怎的说,只能道:“也不是家家都是这样……”
这样没有兄弟姊妹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