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归

  听得桑振元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是这么个来意。

  当然不答应！

  他们家乖乖这才多大年纪，还是个小娃娃，怎的能许人！

  不过还是当即板了脸：“胡说！岳母同大舅兄大舅嫂说甚的也不能算计到乖乖头上去。”又要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你啊，这脾气也来得太急了些。说到底，岳母也是好意……”

  这可不是他同孟氏动心眼子，确实岳家的门风，尤其大舅兄的人品，不用说他也信得过，要不当初也不能一心求娶了，而如今那边还想着亲上加亲，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孩子。

  既是为了他家的孩子好，也是为了自家的孩子好。

  “当然，这也是咱们乖乖实在可人意的缘故！”说着又得意地做眉做眼，欲逗了孟氏发笑。

  孟氏哪里笑得出来，更听不进去：“好意，好意就是叫我闺女去当养小媳妇？”

  就是这会儿想来都浑身发抖。

  没有这样作践人的！

  甚的叫结两姓之好，说白了，就是借着男婚女嫁，把两户本不相干的人家甚至家族和上血脉捏到一块儿去，一来扩张势力，二来增进交情。

  这在乡间是大事儿，意味着打架有人相帮，下葬有人抬杠。

  这是人脉，也是人情。

  越是过日子的人家，就越讲究妻族的人脉同人情。

  可养小媳妇是甚的，一朝抱养给婆家，就等于斩断了同娘家的血脉。

  可但凡过日子，只倚仗男家的人脉同人情，这跟瘸了一条腿有甚的两样。

  好端端的一个人，但凡能用两条腿走道儿，谁肯砍掉一条腿？

  她怎的可能叫亲闺女去给人当养小媳妇，还没进门就先低人一头！

  哪怕是嫁回娘家也不成！

  说一千道一万，说破嘴去，不就是拿定了他们一家子糍到地上再爬不起来了么！

  孟氏把牙咬得咯咯响，不过到底忍住了没有当着桑振元的面把这句戳人心窝子的话儿给撂出来。

  只道：“我那嫂子，我还不知道，她想当贤妇孝女，只管自个儿当去，别想祸害我闺女！”

  她自个儿半辈子没有多吃过一粒米，没穿过一件新衣裳，这是她自个儿甘愿，可她绝不愿意叫她闺女也这样活！

  转身就叫灵璧教她写字儿，亲手顶天立地地写了张欠条，不但将孟阿婆同孟大舅担来的两石新稻写了上去，就连灵璧上回借来的那一斗新稻也添了上去。

  灵璧觉得这样不好，围着孟氏团团地转。

  写欠条是好事儿，亲兄弟还明算账，可有她们娘俩生气在先，这封白纸黑字的欠条一出去，岂不是在两人甚至两家的心上生生剌一条口子。

  孟氏却坚持，又请了董老三帮着跑一趟。

  “娘，还是我去吧！”灵璧哀求道。

  说不得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呢！

  孟氏只做没听见：“不用，等账还清了，往后咱们也不必再登那家的门了。”

  起码在孩子们成家之前，不成！

  何至于此！

  灵璧心里焦灼，去问桑硕：“哥，你就真没听说甚的？”

  灵璧搁在被子里的手就攥了攥，不过面上却丝毫不显，摇了摇头：“娘同阿婆大舅是压低了声儿说的话儿，我甚的都没听见。”

  灵璧点了点头，也没往深里想，坐在桑硕的床头，回忆着孟阿婆临走前说的话儿，还有当时的眼神，她就觉得，这事儿或是同她脱不开干系。

  可甚的事儿能同自己相关？

  没想到不出两天，果真因着她生出一桩事儿来。

  人在屋里就听到外头有人在喊“桑家嫂子”，灵璧怔了一怔，桑础已经嗖地蹿了出去，前脚抱了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找虫吃的鸡婆就往后头跑，后脚胡三婶就进了门。

  乡间就是这样，好了恼了，家常便饭，既是胡三婶主动上门了，孟氏也不会抻着，走到门口点了点头，喊了声“弟妹”。

  自打那天被董老三当着全村人的面一脚踹出去，胡三婶先头还寻死觅活了一回，不过董老三显然不吃她这一套，没办法，只好消停了下来。

  据说倒是难得安稳了几天，只不晓得好好的怎的又会登门，还是难得的一副笑面孔。

  灵璧正寻思着，胡三婶已经一拍巴掌，笑得见牙不见眼：“桑家嫂子，我这是给你道喜来了……”

  孟氏不动声色，可打心里却警惕了起来，她现在已经怕了这些个喜事儿了，也不搭腔，只是一径出了屋子，拎了篮子菜蔬过来择。

  胡三婶也不在意，东张西望了一番，走到水缸旁舀了半瓢水咕嘟咕嘟咽下去，就一抹嘴巴，拎了张小杌子在她跟前坐了，自说自话：“嫂子你当是甚的，我娘家三叔家的堂兄，就是在镇上做工的那一个……”

  孟氏择菜的手一顿，就听胡三婶信口道：“我那哥哥，自小就灵醒，打小家里头都不必给他留饭，他自个儿就能在外头混个肚儿圆家来，也就十来岁年纪，就能捉獾捏雀的卖钱补贴家用了，只是到底长子，我那三婶舍不得他出去闯，要是肯叫他出去，只怕又是一个王大户。”

  孟氏把烂菜叶子扔地上，还是不搭腔，胡三婶撇了撇嘴，到底附耳过来：“嫂子好福气，就是我那堂嫂，看上……”

  话音未落，孟氏已经蹭地站了起来，一把拽了她的脖颈就将她往外拽：“滚滚滚，要么你自己滚，要么老娘把你打出去……”

  说着也不知道哪来这样大的力气，不等她自己滚，已经把她丢出了院门。

  胡三婶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一拍大腿，嗷的一嗓子就要哭：“好你个昧良心的孟小婉，好心当做驴肝肺……”

  孟氏又一把拽了她的脖颈，猛地往前一拽，就将她半提了起来：“你再响一声，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胡三婶一下子喘不上气儿来，这回是真的骇到了。

  不过这号人记吃不记打，刚还白了一张脸一声不敢吭，回去后就把自己的吃力不讨好沸得阖村皆知了。

  灵璧也很快就知道了，原来胡三婶是要给她同桑硕说媒，还是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