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归

  “她这是怎么了？”灵璧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所有人都唬了一大跳。

  青萍愣怔了一瞬后紧跟着回过神来，也跟着往外跑，却在一只脚跨出户琴时停了下来，扶着门框，远远地看着灵璧就跟一阵风似的刮进了正房……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心里好像明白了甚的，又好像甚的都没明白。

  伸手拦住了红果，解释道：“菘蓝姐姐托了我姐服侍林妈妈，结果一说起话来给忘了，她可不得着急么！”

  也已经趿拉了鞋子赶到门口的繁英听到青萍这么说，就长松了一口气，不过紧跟着就担心了起来：“那，那不会有事儿吧！”

  “不会的，林妈妈性子和善，不会同咱们计较这个的。”青萍不想随口一句话竟会骇到繁英，心里不免过意不去，只得一错再错，又说了句违心的话儿。

  至于说违心，倒不是说林妈妈性子不和善，也不是说她会同她们计较，而是如果事情果真如此的话儿，她们是绝对不可以仗着林妈妈和善，就肆意妄为的。

  繁英却没想这么多，重重点头，倒不是说对青萍的话确信无疑，而是青萍同灵璧情同姐妹，事关灵璧的事儿，总是格外上心，她既是这么说，想来应该没事儿的。

  “那咱们进去吧！”上前看了眼正房方向，不觉地压低了声音，就要关门。

  青萍应了，放下扶着门框的手，倒是没有留意红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青萍这话儿，骗得了繁英，却骗不了她，不过一句话都没说，帮着繁英关门，又热热闹闹的说起了明月珠。

  而这厢就这么说着话儿的工夫，那厢灵璧已经在西次间门口站了垂手侍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含在眼眶里的眼泪水憋下去，方才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从眼睛里笑出来：“妈妈，您歇下了吗？”

  说完屏气凝神，留意着里头的动静，就感觉过了好长辰光，其实确实过了有一回儿，才听到林妈妈的回应：“没有，进来吧！”

  声音还有些许怔忡，好像方才睡醒的样子，又好像方才回过神来，灵璧肚里这样思量着，手却已经抚上了棉布帘子，掀开的那一刻，突如其来的亮光叫她眯了眯眼睛，但并没有错过林妈妈将火折子盖上，抬起头来看她的那一眼。

  就那一眼，灵璧心底方才突然涌现出来的深入骨髓的孤独，一下子就被昏黄烛光下的那一眼给抚平了，可方才确定咽回去的眼泪水却又开始打转了，这叫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灵璧没有错过林妈妈的那一眼，林妈妈也没有错过灵璧眼底一闪而过的晶莹。

  骤然间鼻子竟然一酸，林妈妈自己都愣住了，就这么呆呆地望着灵璧，好一会儿，方才有些慌乱地起身朝她招手：“这是怎么了？”

  “没甚的，就是想在妈妈这待一会儿。”用力将眼泪水重新咽下去的灵璧摇了摇头，笑盈盈地走上前来，笑容直达眼底，原本就还隐约闪着泪花的双眸更是闪闪发亮，恍若星子一般。

  真的，她就是想在这待一会儿。

  “那就待着吧！”林妈妈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癖好，就当甚的都没看到，朝她微微一笑，按着她的肩膀在罗汉床上坐了。

  灵璧没有拒绝，乖乖坐了，就见小几上的那两碗菜几乎没有动，却甚的都没说，就这么坐着，默默发呆，眼睛没有焦距。

  林妈妈也没有说话，还像之前那般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自斟自饮。

  一手虚虚放在膝上，一手晃动着手里的酒盅，琥珀色的汁液摇曳倾泻，在烛光下波光流转，不由抿了一小口。

  入口的滋味却叫她不觉地张了张嘴，有点儿，不可思议。

  明明屋子里只是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越发平缓的呼吸声，多了一盏忽左忽右不停跳动着的烛光，不但气氛完全不一样，就连手里的这盅玫瑰酒，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半晌，垂手放下酒盅，盅底落在木头的小几上，悄然无声，灵璧却不觉地望了过来。

  林妈妈还捏着酒盅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好一会儿才挪开，呼吸却有些乱了，倏地站了起来，同灵璧道：“好悬忘了一桩事儿。”

  灵璧立马站了起来：“甚的事儿？我能给妈妈帮忙吗？”

  “还真能！”林妈妈过去开了柜子，笑着捧了一笸箩新制铜钱过来，又拿来一把红绳：“咱们来穿钱串子。”

  灵璧一看就明白林妈妈这是要做甚的了，快手快脚地将小几上未曾动筷的剩菜同还剩大半壶的残酒收了起来，抿嘴偷笑：“妈妈还真是找对人了，编这个我最在行了。”

  说着不等林妈妈说话，就把笸箩拉到面前：“我给妈妈数钱分线吧！”又含蓄地问她：“妈妈，这钱要怎么数？”偏偏眼睛忽闪忽闪的。

  林妈妈忍俊不禁：“先数七串一百文的。”

  “哇！”灵璧忍不住一声欢呼：“妈妈真好，我一定好好数。”

  当即兴致勃勃的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很快林妈妈面前就排了好几摞铜钱。

  林妈妈看着她叽叽咕咕小鸽子似的，捏着红绳的手不觉地就轻快了起来，很快灵璧数罢铜钱，也跟着林妈妈编起铜钱来。

  手上不停，嘴上也没闲着，不觉地又念起诗来，都是与除夕相关的，然后林妈妈跟着应和，不知不觉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头的，娘俩竟以“春”之一字玩起了飞花令。

  不过不能脱开除夕，一来一往的，能说的都说了，饶是林妈妈都有些力不从心了，紧跟着灵璧“又将憔悴见春风”之后，勉强说了句“老心多感又临春”。

  实话实说，诗是好诗，就是太悲了些，林妈妈一时有些恍惚，灵璧已经伸出手掌来，笑盈盈地对她说：“合掌”。

  林妈妈一愣，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掌，轻轻地拍了上去，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合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林妈妈望着灵璧，慢慢的就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