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归

  灵璧心里正在打鼓。

  刚长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林妈妈同孟妈妈并没有真的翻脸。

  只拍着胸口，回过神来，胸口蓦地暖暖的，又不由有些好笑。

  大年初一，大晚上的，孟妈妈没有回家同家人团聚，而是跑来找林妈妈吃老酒，让她不至于不吃晚饭，也不至于一个人空腹吃老酒，两人浅杯小酌，边吃边聊，闲话不少，老酒想来也没少吃。

  这样的交情，怎么可能真的翻脸。

  可紧跟着借着孟妈妈的话儿，再忆及下半天在一枝山房的所见所闻，不觉地人就心慌了起来，以至于一贯谨慎的她没能发现林妈妈出来。

  还是林妈妈先喊的她：“青璧，是不是困了，赶紧回屋睡去吧！”

  扶了小姑娘的肩膀，这傻孩子，这么干等着算怎的一回事儿。

  灵璧愣了一记才知道林妈妈误会了，赶忙站起来：“妈妈，我不困的。”说着又探头朝西次间看了一眼：“妈妈，您快回屋吧！”

  “你回去睡！”林妈妈不答应：“我同你孟妈妈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就睡了，这不用你管，你快回屋去。”

  只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屋里孟妈妈嚷道：“谁说吃得差不多了！”又喊林妈妈：“让小丫头睡觉去，你给我进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林妈妈简直哭笑不得，还不醉不归，都没有人孩子懂事儿。

  说她：“我是没事儿，顶多明天补觉就是了，可你明儿还得当差，我可不想你明儿酒醒了骂我，说我耽误你的差事。”

  “我有甚的差事呀，明儿也就是姑太太们回府省亲，脚都不用落地就会被抬进一枝山房去，跟我半点不搭界。”孟妈妈说着掀了门帘子出来，要拽着林妈妈回屋。

  林妈妈直摇头：“不成，你以为我们还是小辰光啊，摸牌唱戏吃酒，闹上一夜转天过来照样活蹦乱跳的，岁月不饶人，如今可不成了，熬上一夜，我估摸着你我纵是七八天都缓不过这个劲儿来。”

  说到年纪，还真是戳中孟妈妈的心窝了，她还比林妈妈还大一岁，再过三年就该退休荣养白领年金了。

  或是老酒的缘故，突然兴起，兴兜兜地拉着林妈妈商量：“诶，你说，等过个三四年，咱们俩都退休了，就去求太夫人，让咱们俩去田庄上养老怎么样？”

  这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么个想到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正要说不行，就听孟妈妈道：“说起来我活了这把岁数，还自来没出过城呢，我听说田庄上有山有水，咱们可以每天爬山，吃自己种的菜，吃自己种的茶叶，这日子该有多逍遥呀！”

  林妈妈心念一动，她自幼在这府里头长大，田庄是甚的模样的她根本想象不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可她也从来没有出过城，甚至于这三十年上更连宅子都少出，若是有一天真能走出去瞧一瞧……

  “还是算了吧，就连太夫人都在这府里圈了一辈子，咱们还是安分些吧！”林妈妈缓缓摇头，又道：“何况你跟我不同，你拖家带口的，还有一家子要你操心呢，你舍得你那孙子外孙女？”

  “老娘都替他们操心了一辈子了，好容易熬到退休了，还不许我享几天清福？何况太夫人是甚的人，这能一样吗？”孟妈妈不答应：“她老人家既讲究吃又讲究穿，还讲究装饰，尤其还讲究玩乐，她就喜欢琼楼玉宇、高床软枕，她就不喜欢田庄，可咱们喜欢呀！”

  灵璧垂首站在门边，神色如常，可这心里头……简直不能想象，两位妈妈竟然都到了坐四望五的年纪了。

  之前就有听说过这府里当差的年纪虽然不限，大概就是十岁左右进府学规矩，小两岁大两岁的都不妨，可退休年纪却是有定例的，女子五十岁，男子五十五岁，关键的是退休之后每月不用当差，依旧可以领取相当的年金。

  这叫繁英青萍她们都很兴奋，再没甚的比一辈子有钱拿有钱花更高兴的事儿了。

  灵璧也觉得挺好的，只她从未想过孟妈妈都这把年纪了，竟然从未出过城。

  说不出的心酸，心里骤然空落落的。

  长吁了一口气，不过听着两位妈妈当着她的面说的这一大通，她突然之间既有些明白百合的指点了。

  在这府里头当差，那所谓无形的规矩中，兴许就有一条：心里藏得住事儿，嘴上要有扇门。

  又透了一口气，就听林妈妈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不过倒也觉着，孟妈妈能只说从今往后，不说今日以前，兴许也是桩好事儿，顿了顿，又道：“反正还有三四年呢，等你先退休了好好谋划也不迟。”

  这话不错，孟妈妈一时还真燃起了几分心思来，也就不惦记吃酒了。

  灵璧跟进去替她们收拾，小声问林妈妈：“妈妈，您二位刚吃过酒，要不，我淘两碗饭给您二位垫一垫吧！”

  “不用了。”林妈妈只盼着她早点去睡觉。

  孟妈妈却满口答应了下来，朝灵璧道：“行啊，光吃酒不吃饭，是要头昏的，淘两碗来我们吃，记着，我的要用茶水淘。”

  灵璧应着退了下去，林妈妈就说她：“大晚上的，折腾人孩子做甚的。”

  孟妈妈却挑了挑眉头，看了眼外头，压低了声音道：“这么宝贝呀，你可仔细些，外头进来的，不知道底细，仔细又是一个白眼狼。”

  林妈妈一皱眉头，不过很快就松懈了下来：“论及白眼狼，你要知道，外头进来的绝对没有家生的多。”说着又自嘲地道：“何况，我这也算是久病成良医了，吃过那么多亏，若再学不乖，也是活该。”

  灵璧托着小茶盘进来只听到林妈妈说“活该”，也没放在心上，将一碗泡饭同一碗茶泡饭各自摆在两位妈妈跟前。

  孟妈妈鼻子轻嗅，似乎是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头，随后尝了一小口，就朝灵璧点了点头，虽然甚的都没说，好歹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