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入太行 下
邓肃來的时候是半夜,谈了许久,出來时尚日出,萧铁奴的帐篷内点有火把,但不知为何,邓肃却反而觉得外面连月亮也沒有、只有几颗星星的暗夜也沒有帐篷内那么阴森,心道:“虽然看得出六将军能顾大局,但他带兵的手段,委实与二将军大大不同!”
他离开后,种去病才从帐中出來,心道:“他似乎沒认出我,是因为沒有留心,还是因为夜里看不清楚!”忽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我的样子已经变得连他也认不出來了!”
不说这边种去病感叹身世,却说卢彦伦第二日跟邓肃來见欧阳适,一路上卢彦伦只看得两眼发直,他虽然在大辽上京呆过,上京的城市面积比塘沽内城要大得多,但如何有这等繁华的商业气息,口中啧啧称赞,心中道:“要是六将军不加约束,让军中那帮崽这些富贵,不发疯來抢才怪呢?”又想:“听说这里才建港一年多,若是津门,不知是什么样的气象,这次回辽南,一定要见识见识!”又想:“津门虽好,但比起汴梁的百年基业又有不如,若有机会到汴梁走一遭,那才不枉了呢?”忽然竟想到汴梁不算汉部的“窝”,不知七将军会否容许军马入城抢掠一番,脑袋里胡思乱想,脚下已到了欧阳适的寓所。
卢彦伦进门,邓肃引见过后,便陈述萧铁奴的意思。
欧阳适听了道:“老六到了家门口,自然要进來的,不过内城军区狭窄,确实纳不下太多人了,他安扎在外城也好,这事情你差人去办吧!”
邓肃便要与卢彦伦同去,卢彦伦道:“六将军有些私人事情要我转告!”邓肃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到外厅等候!”
邓肃出去后,卢彦伦便上前磕头道:“四将军万安!”
欧阳适呵呵笑道:“老六出來的人就是知趣,不像老二老七身边的人那般无聊,起來吧!你主子让你來可有什么要紧事!”
卢彦伦颇知萧铁奴和眼前这位四将军的交情与别个不同,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來道:“六将军让小的转问四将军,可有什么他进城前才方便作做的事情沒有!”
欧阳适想了想道:“沒有,我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逍遥得很,你让铁奴快些进來,兄弟俩一起快活快活!”
卢彦伦道:“既然如此,小的便出去办事了!”磕了个头,这才出门。
欧阳适叹道:“六奴儿手下的人可真是懂事,怎么陈正汇便沒这么乖巧呢?”摇了摇头,便听下人來报:“忠武军种彦崧、滞留宋将杨可世求见!”
欧阳适冷笑道:“他们來干什么?”
那下人道:“好像是听说金军要进城,要來将军这里问些什么消息!”
欧阳适道:“我不见他们,你找个借口帮我推了!”顿了顿道:“以后他们的事情,都转到邓肃那里去,让邓肃去处理!”
主子的态度,那下人全看在眼里,出去后便沒怎么给杨可世种彦崧好脸色看,杨可世忿忿不平,回去后便张罗着早日南下,不久雄州方面传來命令,让他前往沧州镇守边寨。
种彦崧见欧阳适的态度转冷,心中也不好受,眼见杨可世南归也请命归宋,但童贯对他可沒什么好感,加上他们对忠武军的來历本來就有些疑心,原先是因为看汉部的面子才给他番号官爵,这时一与汉部交恶,连带着连忠武军也厌恶起來,童贯本不打算理会他,但幕僚王瑰献计,建议调忠武军去太行山一带平贼,原來耶律大石和萧干等相继兵败以后,辽军逃入边鄙者甚多,其中相当一部分窜入燕云、两河交界处的山地,凭借复杂的地形落草为寇,那一带无论对雄州來说,还是对析津府、大同府、太原府來说都是鞭长莫及,眼下金宋两国的主要矛盾集中在燕京的归属问題上,谁也沒心思去理会这些盗贼,因此太行山山脉在辽宋旧界一带便成了逃兵聚集呼啸的渊薮,不但形势复杂,而且兵力加起來也有数万人之多,童贯的幕僚这般建议就算不是借刀杀人,至少也是把种彦崧往火坑里推。
但种彦崧却沒考虑这些,他年纪还轻,身上的荣誉感甚强,在他心里,有个正经的军事行动让他去干,却远胜过在塘沽的外城空耗,因此接到命令后马上下令准备出发。
这时林翼正在种彦崧军中负责平输转运的钱粮事宜,听到消息赶紧來见种彦崧,跟他剖析时局,劝他不要去送死。
种彦崧听了林翼的话,沉吟半晌道:“既是军人,便当为国家效力,听说太行山那边的盗贼逃兵四处劫掠,祸害周边百姓,我们此番去不但是为国,而且也是为民,若不幸战死沙场,却也不丢了祖宗的脸面!”
林翼呆了呆,心道:“以前总觉得只是一个世家子弟而已,如今看來七将军选中他确有道理,,他未必不知道此去之难,却是知难而行!”心中微生敬意,但仍然劝道:“就算要去,也不能去得仓促,种兄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这一千多个弟兄考虑啊!”
种彦崧怔了一怔,随即微感愧疚,他和手下相处经月,感情早已颇深,这时想到自己如果孟浪行事会给他们带來大危险不禁自责,说道:“谢林兄直言,只是军命已下,我若不去,却也不成!”顿了顿又道:“太行山那边盗匪虽多,但大部分是乌合之众,我这一去未必沒有胜算!”
林翼道:“打仗的事情种兄想來心里已有打算,但粮饷却该如何解决!”
种彦崧怔了怔道:“粮饷,童太师既然下令,想來必有粮饷接应!”
林翼冷笑道:“他有说要负责我们的粮饷么!”
种彦崧奇道:“这还用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林翼苦笑道:“种兄太老实了,且不说童太师和令祖一向不和,就是不计较这层关系,但看他的作风,只怕向他要钱粮也甚难,再说,我们忠武军一向是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忽然要伸手去求人,却不窝囊!”
种彦崧被林翼点破后也觉得有理,对于入山打贼他还是有些把握的,但要是童贯给他來一手毒招断了他的粮饷,那时便进退两难了,当下道:“林兄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林翼道:“我的意思是:粮食我们也自己带着!”
种彦崧道:“这外城的农庄牧庄,我们也才搞了几个月,还沒到收成的时候呢?哪里有那么多粮饷给我们带去!”
林翼道:“这些农庄牧庄虽还沒到收成的时候,但基业已经打下,眼看过个一两年就会变成一块快宝地,这可是可居奇货啊!不如便把这些地方卖了,套成现钱现粮,带到太行山去也够我们吃一段时间了!”
种彦崧喜道:“好主意,咱们手里若有粮草,一來不用去耗费大宋国库,二來也不用去看童贯的脸色行事,只是卖地买粮不和汉部打个招呼不行,但如今欧阳将军对我们冷淡得很,这事怕不好办,他若说这地本來就是他们的,白白要收回去,我们也无可奈何!”
林翼道:“既然欧阳将军难说话,我们不如直接找小杨将军!”
种彦崧心中一凛,问道:“小杨将军,他也在塘沽!”
林翼道:“他不在,但他跟家兄多有生意來往,我有把握能找到他,若是得他支持,那时候要钱有钱,要粮有粮,甚至兵器、马匹、人才也可多要些,只是我们却得把出兵的事情略为延缓!”
种彦崧沉吟道:“好,反正童太师那边也沒催得很急,这事就拜托林兄了!”
林翼当下拟了书信飞鸽传往津门,跟杨应麒说了自己的计划,陈正汇看了后道:“林翼建议顺水推舟让这支人马进驻太行山,这提议有些意思!”见杨应麒却连连摇头,陈正汇奇道:“七将军反对这件事么!”
杨应麒笑道:“我不是反对,我是觉得林翼胆子和器量都太小,他竟然只想着带一大批钱粮过去,却沒想到把那一带变成一个根据地!”
陈正汇眼睛一亮道:“根据地,这……这行么!”
杨应麒道:“那个地方,产粮牧马未必足以自给自足,但若加上经商,多半便可以了!”
陈正汇道:“经商,可那里道路阻隔,交通甚是不便,而且离塘沽又有些远,这商路未必走得通畅!”
杨应麒道:“不然,那里离塘沽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尤其有三大条件,为别处所不及!”
陈正汇便问是哪三大条件,杨应麒道:“第一,便是地处边界,又是山区,加上山高林密,龙蛇混杂,只怕几年内金宋两国都沒功夫管到那里去,正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所以容易发展成自由度极高的自治领地,第二,那片地方在行政上是边鄙,在地理上却是几处要地的中心,往西北是大同,往西南是太原,至于东面,更有燕京、塘沽、雄州,若能拓开往南的商路,则沿太行而下,离汴梁其实也不是很远,第三,那个地区,附近有用的物产极多,据我所知,光是煤铁二项,便足以立起一个国内之国了,若种彦崧能把那边地方的盗贼处理干净,嘿!前途不可限量!”
陈正汇沉思半晌,忽然道:“既然那里这么好,为何汉部当初不直接在那里扎根呢?”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因为汉部当年沒有忠武军如今的条件啊!”
陈正汇问道:“忠武军有哪些汉部沒有的条件!”
杨应麒笑道:“忠武军的条件,可比我们当时好得太多了,最要紧的一个,是他们有大宋的正式番号,入山讨贼又是名正言顺,所以他们进入山林后只要主事者处理得宜,便不会沦为盗贼,再者,由于忠武军打的是大宋旗号,河东、河北一带的富商闻到铜臭过去投资也不会有太多的顾忌,不用害怕被朝廷目为通贼,还有,将來那里出來的商人,有大宋正规军队的番号作掩护,西入太原、南下汴梁都会比较顺利,最后……”
陈正汇不等杨应麒说完便道:“最后,忠武军有我们做靠山,不但后勤无虞,而且西北入大同、阴山,东北入燕京、塘沽都会有我们照拂,,七将军,我说的沒错吧!”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所以我刚才才说林翼的建议,无论格局器量都太小了,这事你亲自安排一下,除了给忠武军增加一些农夫、车马以外,再调一批工匠和僧人,此外,再从管宁学舍物色几个可用的学生到忠武军中学着当幕僚,同时看看那边的地形人情,若可以便在那边建一所学舍,嘿!咱们好不容易拉起这样一批人马,又得了这样一个好机会,不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