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五章 挖墙角 上
种师道來了以后,大宋上下态度均转强硬,宗望派使者王汭來见赵桓,王汭前两次來无不当廷叫嚣,这次望见种师道在旁,心中敬畏,言语间也小心起來,赵桓见状大感快意,畏惧之心渐去,自得之情渐生。
经过一日部署,种师道已接掌了汴梁城内城外大部分防务,先前李纲主防,为求万全下令诸门尽闭,以致京城内外交通断绝,城外的柴薪蔬菜无法入内,百姓日用颇多不足,种师道认为这等举措太过保守,主军之后命开西门南门以通商旅,金兵闻讯遣游骑來袭,被种师道部署在城外的偏将军所败,斩杀八人。
宗望大怒,派使者入城责问道:“既然议和,贵朝何敢妄杀我军!”
种师道淡淡道:“既然议和,贵国兵马便当自我约束,为何却游骑四出,扰我国人!”因在汴梁城与金军营寨之间竖立界旗作为战界,自此金军不敢轻易逾界挑衅,战争的主导权也慢慢向大宋方面转移。
在汴梁战局产生变化的同时,汉部内部对这场战争的舆论也在发生微妙的转变,曹广弼在离开津门之前曾与几个军中骁将围炉夜话,请求他们在自己西行之后帮杨应麒稳住局面,汉部主力军事系统的政治教育里:“军人不议政治”的教条贯彻得较好,加上汉部中枢也沒亏待军人,所以在汴梁战局上军方基本保持着克制的沉默。
但军人如此,知识分子却大为不然,李阶自担任法官以后对政事便三缄其口,陈正汇完全是帮着杨应麒办事,但他们这两派人不说话,还有第三派人要说话,那就是各个学舍的书生。
在商人们趁着乱世闷声赚大钱的同时,管宁、蓬莱两所学舍的一些对中原感情甚深的学子,不但在舆论上大发同情大宋的言论,甚至有不少青年以曹广弼为榜样,准备入京赴难,这时李阶的弟弟李郁已经进入中枢行走,分管教育,听到消息吓了一跳,赶紧來寻杨应麒想办法,杨应麒听说后竟不阻止,反加鼓励,不但补贴他们路费,而且吩咐沿途和汉部有关的势力加以照料。
李郁不悦道:“二将军虽然也是孤身入汴,但他毕竟是武人,缓急之时或者能起到作用,可这些学子都是读书人啊!贸贸然跑去不是送死么!”
杨应麒道:“正因是读书人,所以才要加以历练,我儒先进弟子无不文武双全,这个乱世,正是他们最好的炼炉!”
李郁毫不退让,抗辩道:“炼炉,炼炉,我看不是炼炉,而是砧板,七将军你把他们放在上面,是要让金人來宰杀么!”
杨应麒沉吟道:“危险自然是有的,但说到任金人宰杀可就有些过了,只要我们安排妥当,他们未必就有性命之忧,再说难得这些年轻人如此热情,我们不好去扑他们的火!”
李郁大声道:“七将军,你我也是年轻人,但我们都明白,这把火不是什么好火,其实冒不冒险倒也在其次,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他们去了根本就沒用!”
“怎么沒用!”杨应麒道:“这事无论对他们自己还是对我们汉部,都会有用的!”
李郁心中一动,问道:“七将军,你要安排他们做什么吗?”
“沒有!”杨应麒道:“我只是要让他们去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险恶,然后他们才会知道汉部的好处,才会知道我们坚持得如此艰辛,为的到底是什么?”
这件事情最终在杨应麒的坚持下敲定了,李郁不服,只是杨应麒敲定的事情他自己一个人也扭不过來,但他认为自己是主管官员,学生若出了事情自己难辞其咎,因此请杨应麒许他亲自处理此事,又推荐了一个同学來替代自己在中枢的职务。
杨应麒道:“你要去大宋,令兄准么!”
李郁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是必为之事,家兄料來也必赞成,就算他不赞成也拦不住我!”
杨应麒沉吟半晌,方才答应。
管宁学舍和蓬莱学舍的学生听到消息无不振奋,本來倡议这件事的两校加起來也不过百余人,这时得津门政府的默许,光是管宁学舍便有上百人要求前往,有司将其中在专才上已有甚深成就的学生、对火器研发等紧要技术有特别心得的学生以及能文不能武的学生刷下,只许五十人渡海,,自此事以后,管宁学舍的高材生均以不习武艺为耻,到了蓬莱学舍,又有百余人加入。
登州方面早已接到消息,王师中对这件事情也极不赞成,但最后还是屈从于杨应麒的决定,将这些学生编入厢军队伍中,开赴京师勤王。
这些学生在学校时满怀激情,但激情是激情,现实是现实,渡过胶水,汉部明处的保护网一旦消失,天地间的丑恶与艰险便扑面而來,走到半路水土不服者有之,呼天抢地者有之,借故逃回者有之,但他们毕竟是年轻人,大多数人拉不下面皮,只好咬紧牙关硬撑过去。
他们到达汴梁时恰好四方勤王之师已集,金军气焰大见收敛,所以这些学子竟得以顺利入城,曹广弼见他们來到颇为讶异,问李郁道:“应麒打算干什么?让他们來送死么!”
李郁苦笑道:“这件事我也极力反对,奈何七将军一意孤行,我说不动他啊!”
曹广弼无奈,只好在告知了李纲、种师道以后将这一百多人编入助防的队伍当中,与汴梁学生们为伍。
汉部治下的学生來赴大宋之难,这事沒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大梁城,由于先前有曹广弼的行动打了底,汴梁的民众都已对汉部产生了好感和信任,林翼趁机暗中搅火,把舆论的一波又一波地推动起來,到后來连皇帝都惊动了,不但颁下赏赐,还接见了几个学生代表以示安抚。
这一百多个学生其实沒什么战斗力。虽然文化水平不错,但在眼前的局面之下也未必有人能贡献什么奇谋妙计,,可以说他们的來到对大宋的守战沒有多少实质性的意义,但是在舆论上产生的效果却难以低估。
对汴梁朝廷來讲,海外学子來京助战乃是一件值得大的事情:这不但体现了天子德被四海,仁感天下,甚至可以视为某种祥瑞。
对汴梁军民來讲,汉部学生的到來进一步表明了大宋与汉部关系的密切,让他们感到争取汉部为援的希望又大了两分,只有种师道和李纲这等明白人才清楚地知道:至今为止汉部的所有动作沒有一项是官方行动,如果说曹广弼的到來对大宋來说还有提供谍报、参谋的用处,那这些学生的到來就完全是一种象征意义了,不过他们对此也不反感,因为这或多或少能够振作大宋军民的士气。
但是,在这一切表象的掩盖下还有另外一件在眼下显得并不紧要却影响深远的事情在发生:汉部的学生一旦公开來汴,汴梁的学生势必要与他们接触,由于双方大都是年轻冲动的学子,在面对金兵这个共同的强敌时真是有说不完的言语,管宁学舍的学生兴冲冲地询问先前战局的具体情况,大宋的太学生也向他们打听东北的政治格局以及汉部的情况,一开始双方只是就事论事,但慢慢地就产生了摩擦和碰撞,部分顽固的学生敏感地发现这些汉部來的学生简直无君无父,但也有部分太学生渐渐被那些新颖而有冲击力的观念所吸引,甚至产生了向往之心。
赵佶荼毒天下这时已有二十余年,当此国难之际,民心之所以沒有崩溃一來是因为面临着一个极为可怕的外敌,二來也因为他们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但现在,汉部的出现却似乎隐隐展现了另外一条既能保家国、又能不左衽的道路,在往后的日子里,当赵桓一家把天下事弄得越不可收拾,这种去宋趋汉的思想就越是明显,而且日渐强烈。
不过,对于这件大事甚至连李纲、种师道这等人物一时间也都沒有留意到,因为这个时候他们的心思都贯注在宋、金两军的胜败上面,而未能及时地发现杨应麒正对大宋皇室的墙根举起了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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