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七章 金夏合 上
韩昉政务娴熟,王宣军务通晓,军政俱得其人,所以杨开远到达时大同便已内外俱定,杨开远一到,折彦冲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准备继续西进。
杨开远见席上少了两个应在的人,一个是曲端,一个是卢彦伦,原來折彦冲进入漠北后,大军的后勤主要由卢彦伦负责,这时卢彦伦被调了去负责萧铁奴一路的后勤,所以不在跟前,曲端却是追赶宗翰未回。
按折彦冲的意思是留杨开远主理云中的清剿善后工作,他自己率领大军支援萧铁奴,乘着大胜一举平定西夏。
杨开远道:“我军虽然万里转战,但士气正旺,还可以继续打下去,如今阴山南北都为我所有,云中一下,从塘沽到西夏边境的道路便都在境内,可以说整个粮道也都打通了,只是从这里到西夏,路途很不好走,而且道路初通,要长期供应大军的话,我看二十万人以下沒问題,若是二十万人以上,恐怕就有些困难,眼下聚在云中的大军半步半骑,对后勤依赖较大,千里转运粮草,需要一点时间來准备!”
折彦冲道:“能否从陕西直接调粮!”他出漠北已久,汉地的情况不如身为枢密使的杨开远熟悉。
杨开远想了想道:“陕北地方上的存粮,不足以供应大军,若是从长安出发,要经过陕北的高原才能到达萧字旗现在的大本营,就道路來说,并不见得比从云中运粮过去來得顺利,再说陕北还有许多西夏的堡垒、兵马,刘锜多半还沒肃清!”
杨开远见折彦冲沉吟不语,又道:“老六的人马本來就足以压制西夏,再加上刘锜从南夹攻,破西夏大有希望,大哥,我看云中的兵马,不如就不用动了吧!只派曲端王宣继续西进,这样的话,刘锜的兵马有长安一线的粮道供应,而北路大军只要控制在二十万以下,亦可保证钱粮无忧!”
折彦冲左掌摩了摩右拳,几次想亲征,终于还是忍了下來,点头道:“好吧!我就在这里等铁奴和刘锜的好消息!”
正商议着,人报曲端将军派使者來了,那使者满脸灰土,见到折彦冲后不断顿首请罪,折彦冲沉着脸喝道:“怎么了?”
杨开远也甚担心,怕曲端一军遭遇到什么不测,幸好那使者只是道:“曲将军追击宗翰,本來一路都很顺利,宗翰所部,一边反击一边逃散,到得苍头河边上时,我们本已追上宗翰的主力,曲将军奋勇杀入敌军中军,眼见就要活捉宗翰,谁知道西北窜出一彪生力军來,硬生生把宗翰给救了去,我军数百里追击,追到苍头河一带时只五千人,远较宗翰所部为少,靠的是陛下天威方能以少胜多,但这部人马一來,和宗翰里应外合夹击,我们便难以抵挡,曲将军不得已只好暂退,以图再战,此战我军损失不大,只是折了威风,故而曲将军特命末将前來请罪!”
杨开远听曲端并未大败,稍为宽心,问那使者:“救了宗翰的是什么部队,是西夏的部队么!”
“不是,是金军!”那使者道:“旗帜打的是耶律二字!”
杨开远讶异道:“难道是耶律余睹!”
那使者道:“曲将军也是如此猜测!”
杨开远转头问折彦冲:“大哥,耶律余睹一部还在么,我还以为他在北边早被你击溃了!”
折彦冲嘿了一声,说道:“沒有,被他逃了,之后便不知所终!”
杨开远见折彦冲这等神色,便料内中另有秘情,但这时他既这般说,杨开远便闭口不问。
王宣请令道:“陛下,请让我去支援曲端!”
折彦冲点了点头道:“好,见到曲端让他慢点追,不要着急,苍头河边这一战,我不怪他!”
王宣道:“我省得!”便领了军马,來会曲端。
这一次曲端本想成就大功,活捉宗翰,那可比一座云中城更有价值,不想却被凭空杀出的耶律余睹坏了大事,他恨恨不已,暂时后撤,收拾好兵马后又再次追击,一日一夜间直追到黄河边上,却见金军早已渡河,眼看着押后的那面绣着“耶律”二字的大旗,曲端也唯有望之兴叹,不久王宣追到,传了折彦冲的命令和谕旨,曲端听说折彦冲沒有怪罪,这才稍为放心,但他对耶律余睹的來路去向都颇为怀疑,问王宣道:“王将军,这次你从西北來,想必会过这耶律余睹了,为何轻易放过了他!”
王宣道:“他沒遇见我,他遇见的是陛下本部!”
曲端一听,惊疑更甚:“他遇见了陛下本部,那……那理应更难脱身才对!”
王宣道:“这里头的曲折,陛下也还沒有和我说,貌似耶律余睹是企图夜袭陛下的大营,却被陛下识破,双方各有损伤,之后耶律余睹便不见了,曲将军,关于此事,我看陛下不久就会发來公文密令,你我不必妄加猜测!”
曲端哦了一声,连道:“自然,自然!”
王宣又反过來问起当日苍头河边的战事,曲端说起此事便连连顿足,叫道:“真是可惜、可恨,我都已经望见宗翰了,偏偏就差了那么几步!”
当日曲端乘胜追亡逐北,当真把金军残部杀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宗翰兵将虽然还不少,但大部分不敢回头迎敌,只顾逃跑,眼见万分危急之时,耶律余睹忽然出现,不但拦住了曲端,还纵马反击,将曲端逼了回去,曲端给折彦冲的回报说自己损失不大其实是有些不祥不实,当时耶律余睹若是再追上十里八里,曲端多半便难以幸免了。
耶律余睹的出现不但曲端沒有想到,就是宗翰也大感以外,耶律余睹负责的是北部防线,折彦冲萧铁奴南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王宣和折彦冲的大军一由西北、一由西南逼近大同,而耶律余睹除了传來警报之外便匹马未归,宗翰和完颜希尹等都以为他已经完了,谁知道会在这里遇到。
苍头河边战马惊慌未定,耶律余睹在马上也不多礼,只是促请宗翰先离开这个险地再说,当下由韩福奴在前引路,宗翰收拾残军居中,耶律余睹断后,一直退到黄河边上,这才安下营寨,准备渡河。
金军入营休息后,宗翰才问起耶律余睹之前失踪和今日出现的详情來,耶律余睹跪下请罪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宗翰对耶律余睹本有猜忌不满,但今日才得他相救,不满少了许多,再说耶律余睹带來的部队眼下又是金军残部最有战斗力的队伍,从形势上讲也需要依靠他,所以耶律余睹一跪下,宗翰赶紧把他搀扶起來,高庆裔在旁道:“元帅就算有什么过失,有了今日这一大功,也足以抵消了!”
耶律余睹听到“元帅”这个称呼不禁奇,问道:“元帅!”
完颜希尹在旁微笑道:“陛下已晋封都统为元帅,元帅还不知道吧!”
宗翰也是微微一笑,便命人取出准备好的帅印來,耶律余睹跪下道:“陛下如此厚恩,臣纵肝脑涂地,何足以报隆恩之万一!”
宗翰又将他扶了起來,问:“这次耶律元帅在北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忽然间消息全无!”
耶律余睹叹了一口气道:“当日我见折彦冲势大,自忖以区区三万人马,无论如何抵挡不了他十几万的大军,而且当时萧铁奴还在阴山附近,若是折彦冲进军不顺,萧铁奴多半会掉头和折彦冲会师,那时我们便更危险了,所以打探清楚折、萧的军情后,我便马上知会大同,好让陛下和希尹兄早作准备,我则弃了营地,遁入山谷,放王宣过去,却直取折彦冲的大营!”
完颜希尹和高庆裔都啊了一声,高庆裔道:“都统……元帅莫非是要直袭折彦冲的大本营,擒贼先擒王么!”
耶律余睹点头道:“不错,当时我也唯有用这条计谋,方有可能扭转整个战局,唉!可惜,可惜!”
折彦冲既然已顺利进入奉圣州,宗翰等便都知耶律余睹这条险计是失败了,但高庆裔还是赞道:“元帅好险的计策,好大的勇气,以当时的形势,元帅能行此妙计,无论胜败,都不愧为当世名将了!”
耶律余睹连连摇头道:“什么名将,什么妙策,到头來,还是失败了,不过当时我为求成功,行事不免秘密,所以就连给大同、奉圣州的军机公文也沒提起,我算准了折彦冲驻扎的地点,预先埋伏在左近一座山谷之中,等他安了营,当晚便连夜发动袭击!”说到这里又连连顿足道:“可恨那折彦冲奸狡异常,竟然在附近安置了两座一模一样的营寨,两座营寨都有明黄帝王旗帜,我只能靠瞎猜,不幸沒有猜中。虽然破了一营,却沒劫到折彦冲!”跟着说了当日劫营的种种详情细节。
完颜希尹和高庆裔都感可惜,完颜希尹道:“若能再次拿到折彦冲,那……那不但云中可保,便是天下事也大有可为!”
完颜希尹继续道:“我一击不中,连夜退走,幸好当晚星月无光,我才得以在夜色下保住主力退走,我不敢走正路,而是按照事前预备好的小路迂回撤退,但到大同附近时,才知道根本已失,只好引了军马,要投西夏,不想途中遇到了陛下,这不是天意么!”
高庆裔道:“听元帅这么说,这次劫营虽然失败,但当晚折彦冲的损失不可谓不大,为何这么久以來沒有半点消息!”
耶律余睹道:“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
完颜希尹却笑了起來,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高庆裔连忙请教,完颜希尹道:“高大人智多谋广,可惜和折彦冲不熟,不知道他的性情,他这个人虽然常示人以旷达,其实内里极好面子,眼见各路部将都建大功,唯独他自己吃了大亏,若不是耶律元帅劫错了寨,说不定他还得再次成为阶下囚,如此丢脸的事情他怎么会说给人听,不但不能让人知道,事后多半还会毁尸灭迹,多方掩饰,以成就他文成武德的不败之名!”
高庆裔听了暗暗点头,耶律余睹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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