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春天终于来了。
雷声震震之后,淅淅沥沥的雨丝接踵而来。连绵不断的雨季要在这偏南的城市缠绵数十日甚至几个月。
花园里的蔷薇抽出了嫩芽,新生的叶片毛茸茸的蜷缩着,像离开母体的婴儿在雨丝中伸展开肢体。
微尘在软软的细被中舒展眉头,低头嗅了嗅被子。这里不是医院,没有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微尘。”陆西法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像是怕惊醒了树梢的雏鸟。
她伸出手,抚了抚他下巴上的胡渣。
“陆西法,你该刮胡子了。”
他伸手握紧她的细手,想哭。
“微尘——”
她又睡着了,手无力地任由他握着。
“噔噔。”敲门声响。
微澜探出头来,“小法哥哥,莫缙云和程露露来了,大家都在书房等你。”
“好。”陆西法擦了擦眼角,说道:“微澜,你守着你姐姐。”
“小法哥哥,你放心,这里有我!”微澜走进来,耸耸肩膀表示小菜一碟。
她觉得所有人都有些大惊小怪。微尘姐姐能走、能笑、会跑、会跳,能有多大的病症?
瞧把他们急得,像得了不治之症一样伤心!
“你要好好看着你姐姐。”
“知道、知道!”
书房宽敞,光线明亮。气氛却是沉重低压。
莫缙云、程露露、微雨和玄墨,再加上陆西法一共五个人.。
莫缙云是微尘丧失记忆的始作俑者,程露露是旁观者,微雨和玄墨是微尘的亲人,陆西法是她的爱侣。在座的都是脱不了干系与她最亲的人。
“莫缙云,人都齐了。我们现在等你的解释。”微雨首先发难,“我的姐姐,她现在的情景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病了吗?还是——”
微雨说不出“疯了”两个字,玄墨在一旁与她把手紧握,给予她力量。
莫缙云冷静地回答:“微尘没有病,也没有疯。”
“那她是怎么回事?”
他舔舔干燥的唇,努力整理出在座的人能听明白的的语言去解释,“微尘出现的情况可以说是记忆遗忘的后遗症,简单地说就是她的大脑出现了混乱。”
“你能再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吗?”
“可以。”莫缙云说道:“你们谁都知道,我们的大脑是全身最精密的器官。它储存记忆,加工情感,让我们与动物区分开来。微尘通过非常规手段,逆行遗忘了一段记忆。破毁了大脑储存记忆的区域。当她恢复这段记忆时,大脑读取记忆的时间点就被打断了。就是说,我们的记忆都是以时间为轴线发展,秒、分、时、年、月、日。而微尘的记忆是以事件的发生为单位,从一件事开始到结束。她记得的是事,而不是时间。”
“为什么开始认得我,睡了一觉后又不认识了呢?”陆西法攥紧拳头,“刚刚她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又认出我来了。这又是为什么?”
“人在睡眠状态下,大脑其实并没有休息。潜意识仍在工作中,它在不停地加工白天的记忆,不停地整理,汇总。当微尘醒来时,她的潜意识可能刚好提取到这一段记忆,或者是正好加工到这段记忆。她想起的就正好是这段。不是说她把其他人都忘记了,只能说在她这次醒来的时候,她对你的记忆刚好在沉睡中。”
陆西法低声咒骂一句脏话,“莫缙云,我真想把你给宰了!”
莫缙云心想,他何尝不想把自己给宰了?最近,他常常有这个想法。
在座的人中间唯独玄墨还有几分理智,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那么,微尘姐姐除了记忆方面的问题,大脑还会有其他的问题吗?”
“有。”这次是程露露回答玄墨的提问,“随着记忆的改变,她的情感的处理也会发生变化,渐渐的人格也会发生变化。”
“人格也会变化?”
“是的。人是一个社会、自然的和谐整体。没有任何人是非黑即白的存在。每一个人身体里都住着善恶两种人格,甚至有时候比善恶更多人格。呈现出来是哪一种,只能代表某一种人格占了主导。而不是讲他彻头彻尾就是某种人格。简单的说,我们夸一个人的善良并不代表他心里全部都是善良,只是他心里的善战胜了邪恶,所以我们大家看见一个善良的人。相反,一个恶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善意,只是谋些时候,心里的恶战胜了善,让他呈现出邪恶的状态。”
“你说的这些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
程露露伸手阻止微雨的激动,“当然有关系。记忆、情感、人格这是一个人统一的存在。记忆发生改变必定导致情感异常,情感又会影响到人格。慢慢地你们会发现微尘会变得不像微尘。她心里隐藏的人格会爆发出来。长此以往,多种人格在她身体里冲突,她的精神就会崩溃,她会疯狂。然后会自残,会自我放弃,也就是自杀。”
“程露露,你危言耸听!”陆西法猛地一拍沙发。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可以去江城大学、去川城的南庄打听,问一问言希叶是怎么死的?”程露露把脸转向陆西法,酌字酌句低说:“言师姐是记忆遗忘的第一人,恢复记忆后她的情况就和现在的微尘一模一样。先是记忆改变,然后是情感。发展到最后,她就是人格改变,导致精神分裂。你想知道,她最后的结局吗?因为清醒的时候受不了自己,又没有办法拯救自己而跳湖自尽。”
陆西法的脸似雪一般难看,“我可以请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学专家!”
“可以啊。陆先生。”程露露微微一笑,“你当然可以请世界上顶级的专家,实话告诉你,我和莫缙云确实也没什么办法。齐心师兄是天才一般的心理大师,是能和弗洛伊德媲美的人。面对言师姐的疯狂毫无办法,把自己的才华和人生都磨折都没有改变她。你以为,我能有什么办法挽救,还是我们故意在这里危言耸听?人的心就是一座迷宫,外面的人走不进去,许多时候,自己都走不出来。因为如果那么容易走出来,我国显性和隐形的精神疾病也不会数以千万计。这种病比癌症更可怕。”
说完这一切,房间中死一般的寂静,一点声响都没有。能耳闻的唯有大家粗重的呼吸声。
微雨忍耐不住地含着哭腔,向程露露吼道:“我姐姐不会疯的,更不会自杀!”
冲击炮一样的喊声过后,房间再次陷于寂静。
她的否认太无力了。
程露露叹息一声,扔下手中的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每天我面对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告诉他们罹患精神病症的时候。他们都和你的反应一样,否认、愤怒、不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疾病就是疾病。逃避和讳疾忌医没有任何益处。”
微雨含着眼泪,愤怒地说道:“你说的都是狗屁!”
“啊——啊——”
一声尖锐地叫声传来,书房中的所有人都站起来。
“是微澜!”玄墨的话音刚落。
微澜就推开门,大声嚷道:“快、快——”
她跑得太快,一手扶着门框上喘气,一只手指着微尘的卧室。
“是不是姐姐?”微雨声音发颤,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晃。
微澜刚点了一下头,陆西法已经冲了出去。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往微尘的房间跑去。
来不及敲门,一脚踢开半掩的房门。
“微尘!”
寒风从敞开的阳台吹过来,他身体一颤,手臂上鸡皮疙瘩丛生。
“啦啦、啦啦——好不好玩!”
“好玩!大姑姑好好玩!我还要玩!”
紧跟其后的微雨尖叫一声,差点昏过去。
房间通往阳台的门洞开着,春早的料峭寒风呼呼。
微尘穿着单薄的睡衣,伸长两只手,身体倾斜到了阳台的护栏外面。
源源正抓着她两只细弱的胳膊在护栏外,像荡秋千一样荡啊荡啊。
源源身体扎实,不轻。微尘亦不胖,拉扯着十分吃力。
房间中,季老爷子软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捂着胸口,一手颤巍巍地指着阳台,有气无力地说道:“放……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