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云记

  春日和煦的海风之中，洁白沙滩上萧云搂着少女缓缓而行。少年见离竹屋已远，正要出言询问洛璃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料压抑自己情绪已久的少女，竟然扑到他怀里抽泣不止，分明已是伤心到了不能承受。

  惊见洛璃如此悲伤，既心痛又疑惑的萧云也只得紧紧拥住少女，轻拍着洛璃抽泣起伏的后背温言安慰不止。此刻少年也发现少女的情绪源头竟然是小东兄妹，而且这样的感觉似乎也开始在自己心里逐渐萌芽、清晰。

  许久之后，或许因为萧云温暖的怀抱，情绪激动的洛璃终于稍微平复下来。少年轻轻捧起少女满是泪痕的小脸吻干了泪水，如此的亲密接触两人都不曾觉得突兀，仿佛觉得这就是呼吸一般的正常之事。

  “小璃儿、小东和小鱼儿怎么啦？我感觉到你在因为他们伤心，现在我也觉得自己的心在隐痛，因为你、也因为两个孩子。”

  “云哥哥、我不知道，看到小东和小鱼儿我就觉得心中好痛、只是想哭，只是想永远陪着他们，永远都不分开。”洛璃哽咽着依偎在萧云怀里，情绪仍然显得很是低落。

  萧云看着怀中悲伤的少女，感觉自己心中似有无数的尖刺，此刻正在扎着他的脆弱之处，莫名的也觉得只是心痛。少年一身紫金血液也不禁有了异动，不知不觉已随着逐渐激动的情绪流速加快。

  就在此刻，萧云全身因情绪而不断奔涌、升温的紫金之液似乎激发了什么，少年的乾坤袋中当即微微一动，也让萧云心中顿时一震，猛然有了一个甚是模糊的念头。

  萧云顾不得细究这莫名出现的念头，连忙打开自己的乾坤袋，取出李月如刚刚交给他的油纸包裹。却发现不知在何时包得好好的包裹竟大变模样，所有包着的油纸已经完全破裂。

  察觉到少年反常的举动，洛璃也连忙看向萧云手中破碎的包裹。可一看便楞住，竟然感觉到其中似乎有少年的气息、也有自己的气息。洛璃直觉此物无比重要，当即便急切的说道：“云哥哥、快打开它。”

  有着洛璃同样感应的萧云，也顾不得去想这究竟是为何，手指一动便将包裹破裂的油纸完全扯开，发现只是一本已经残破的书籍。却不想萧云情急之下把书的封面也扯破了，其夹层之中露出一角黄色丝绢。

  两人看着这密藏于书中的丝绢，恍惚间感觉这便是自己曾经拥有之物，更感应到其上有自己两人极其浓郁的气息。萧云压抑不住自己心中渴望的念头，几把便将残破书籍毁去，取出了一幅尺许见方的黄绢。

  就见丝绢正面之上写满文字，不是萧云修习得滚瓜烂熟的《血灵天经》又是什么？而背面竟是一幅丹青，一对青年男女各抱着一个襁褓，显得很是恩爱的相拥并立，其眉目之间仿佛就是长大了几岁的萧云和洛璃。

  震惊的萧云和洛璃随即便看到丹青一侧的题跋和落款：七杀权变莫修仙，廉贞相随须忘天，人生才是真大道，休如我等轮回偏。萧烈、殷璃，丙寅之春留赠来生。

  萧云和洛璃看得丹青诗句顿时呆滞，今岁辛己、此图正是十五年前萧烈夫妇绝笔......

  白色浪花有节奏的一波接一波扑到沙滩之上，也不知疲倦拍打着岸边三三两两的礁石，奋不顾身的绽放出无数纷飞晶莹礼花，更带来阵阵清新悦耳的海之咏唱不绝于耳。

  曾经一直以为，这就是海的沉吟之源。可人们静心走上前去聆听，便能得到一些甚是复杂的滋味。只因朝雾似的海水飞溅到萧云和洛璃嘴里，一种苦涩开始蔓延身心，远比泪水浓重得多。

  徐徐海风正温柔的吹拂，可怎么也吹不动一对少年情侣的心。看着丹青之上如同自己的萧烈和殷璃，萧云和洛璃都沉默得忘记了惊叹、忘记了疑惑，忘记了他们看到的画中人并不是他们自己。

  或许他们看着的还真就是他们自己，前世与今生究竟算不算同一个人谁又知道？至少海边人和画中人男姓皆萧、女名同璃，那一双襁褓中的婴儿也只能是小东和小鱼儿。

  时间便在一对少年情侣的沉默中无声流逝，显得那样无情、那样不可阻挡。不过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他们的时间早已在轮回中消逝了太多太多，此刻这点点时间还真是不值一提。

  萧云看着眼前再见的《血灵天经》心如脚下的浪花一般，奔涌、再翻腾。洛璃看着丹青画卷、绝笔留诗只是泪涌，心中的感受既不是悲伤、也不是兴奋，更不是欢喜，或许是得知前世今生的叹息。

  许久、许久，沉默的少年男女终于稍稍将心境平复下来，看着手中丝绢的他们也重新有了自我，不再是如同魂飞天外一般的心乱如麻、念头无数。可见作为修行有成的修士，其心理承受能力总还是要比凡人强悍得多。

  而如此令人震惊的发现，也让修心的萧云偶然也必然的获益良多。估计至今以来，今日少年的心境衍变得最为快速而纷乱，于是震惊也罢、悲哀也好，又或是感叹、疑惑等等，分明都在无时不刻凝练着少年的心。

  但是萧云也明白，过去已经永远过去，沉迷其中并不会为现在带来什么。前世是前世，我就是我，一切的玄机也好、宿命也罢，自己的人生只能依靠自己去演绎精彩。

  心中念头渐渐清晰的少年，用力的搂紧了怀中的少女，似乎再不愿意放开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片刻之后萧云仿如梦呓一般的轻声说道：“小璃儿，这一生我们不修仙、不分离，我们要和小东、小鱼儿永远在一起！”

  洛璃伏在少年怀里，轻轻呼吸着萧云身上好闻也熟悉至极的气息，仿佛认定只有这温暖的怀抱、才是真正值得依恋的港湾，穿越再多的岁月轮回、依然是自己宿命沉醉之处。

  泪水无声的奔涌之中，洛璃也明白了很多，原来自己的心从来都没有欺骗过自己，眼前少年就是前世今生一直都在延续的宿命。随即柔弱少女的话语份外坚定：“云郎，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孩子们。”

  萧云笑了、笑得很开心，也笑得很是不羁：“小璃儿、若能脱天自在，这又算得什么。我们的前世没有说错，我们是人、我们有心，不修仙我们一样可以脱天，人心永远都比天大到无限。”

  萧云的这番谬论洛璃虽然听不太明白，可总觉得少年说的话就是至理，自己就应该坚信、应该奉行。少女更被萧云爽朗的笑声感染，低落的情绪也迅速平复下来。

  也许内海明珠终于遇上了她命中的毒药，又或是因为不羁少年的抉择、本就是他们九世轮回共同得出的唯一正解。至此人间又多了一位不求长生的修行者，一个道家认为邪心邪念害正法、有仙不证誓为人的‘邪’。

  修心的萧云无疑更善于掌控自己心境，也从来都认为人只活在当下，前世的一切能让今生无悔才有意义。既然自己的前世就是萧烈，今生也应该明悟何为侠，血灵宗因为前世的自己而覆灭，今生自己就必须要重新建宗，这就是因果的循环。

  虽然萧云到现在还不清楚十五年前的事情真相，也不知道前世为何要神念逆向下界送回两个孩子。但看到丹青诗句的少年，回想起自己在列山之国时，赤帝和雨师曾经对自己的星主称呼，心中也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前世所留诗中的七杀和廉贞，绝对不只是指自己和小璃儿命局这么简单。这世间命带七杀和红鸾的人多了去了，不可能会要专门留字警示，其中必然有更大的隐情不能明说。

  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即算前世没有留字警示，自己不还是不修仙道嘛。至于什么其他的隐密，想来以后很可能会逐渐揭露出来，现在再怎么琢磨也无头绪可寻，最需要做的还是强大自己。

  思虑及此萧云也没花多少时间便回复心如明镜，终于明白怀中少女就是自己挚爱的少年，心情也逐渐变得兴奋。当即便抱起洛璃的娇躯，居然如同凡人情侣一般不断欢笑着转圈。

  猝不及防的洛璃猛地一惊，可很快便被萧云开心的笑声同化，也情不自禁发出银铃般的轻笑应和。少女先前因为孩子的低落情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只是痴痴的看着少年痴痴的笑。

  不过沉醉于彼此的少男少女，此时显然没有心思注意到有人前来。就听得一道稚嫩童音带着好奇的语气传来：“大哥哥、漂亮姐姐，你们打滚怎么是站着的？晴儿姐姐和二牛哥打滚都是睡在沙滩上啊。”

  “就是呀、哥哥，去帮他们好不好，我们把他们拌倒，在沙滩上打滚才最好玩！”小女孩清脆的声音显得很是俏皮，似乎比哥哥喜欢恶作剧。

  萧云和洛璃听到小东和小鱼儿的声音，笑得越发显得开心，也故意装做不知道小兄妹俩来了。却是在两个孩子上前准备使坏拌倒他们之时，一人抱住一个倒在沙滩上嬉笑打闹不止。

  此刻大大小小四个孩子便如同丝绢上描绘的一般，只是父母的年纪更小、婴儿已经长大，可谁又能说他们不是一家子呢？至少这四个大小孩子都很快乐，此时的氛围也极为温馨，因为其中有人最珍贵的亲情。

  时间便在浓浓的亲情交流中，随着始终吹拂的海风远去，直到嘟嘟和老书生的身影也出现在沙滩之上，欢笑嬉闹了许久的四个大小孩子，这才结束了一家人的开心时刻，离开小渔村的时刻也即将到来。

  萧云当然不放心洛璃和两个孩子现在就去雾叶岛，不说与蛟族的交涉还需要进行、岛屿的归属还没有确定。洛家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就这样带走嫡系大小姐，至少也得风风光光的明媒正娶才行。

  重聚的众人回到竹屋好一番斟酌，萧云纵然很是不舍这么快就和洛璃分开，但如果不建立根基之地体现出应有的实力，洛家怎么都不可能允许两人的亲事。如果萧云行事太过，只怕反而还会带了困扰。

  最终萧云还是有了暂时分别的决定，由洛璃接李月如和两个孩子回奇珍阁暂住七天，并留下嘟嘟和叶葶在苍鲮岛护卫安全。只等雾叶岛之事处置妥定，便携带重礼前来向洛家提亲。

  而老书生也被萧云委派回三明岛，命其迅速将岛上凡人尽数迁往雾叶岛，更是让心念相通的分身传命萧平、贺夔，也前往三明岛协助甄友乾。不知不觉间萧云拥有的人手大都已身负使命，就只有分身和叶芸继续留守雾叶岛。

  然而这次来到苍鲮岛也惹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不只是萧云与赑桓有了不知后果如何的龌龊，嘟嘟和老书生截杀之事虽然成功，但也有些出乎意料的小小变故。

  只因嘟嘟和甄友乾不光是截杀了目标，更是将突然冒出的另外五个海神教筑基修士全部杀光。这无疑说明被追踪的筑基魔修早有准备，专门邀集了人手伏击追杀之人。虽然因为嘟嘟的强大仍被尽杀，但此事估计并不简单、只怕日后还有麻烦。

  萧云对于这些自然都心中有数，也知道行走修真界就不可能没有麻烦。不过麻烦也好、龌龊也罢，会来的迟早都要来，想太多就成了怯懦，该做的事情却是耽误不得。

  是夜众人齐聚海滩，熊熊篝火映红了所有人的脸，也烤着萧云刚刚猎回的海兽巨虾。两个终于不喊大哥哥、改喊师尊的小家伙玩得好生开心，或许出于冥冥中的感应，两个孩子越来越粘着萧云和洛璃，只是酒酣尽兴之后，短暂的离别已经来临。

  晴朗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海风过处萧云看着自己满脸不舍的亲人们微笑告别。就见少年手臂挥动中紫色电光瞬起，也只是数息之间便化作一道匹练雷光消失于海天远处。

  洛璃紧紧搂着自己前世的一双儿女，看着远去的紫色电光很是想哭。从来都性子清冷的少女，今天流的泪水只怕已超过此前人生的总和。当然这些泪水不都是感伤，肯定也有发自心底的喜悦。

  “漂亮师母、师尊他肯定会回来接我们的，你不要哭呀！”小东看到洛璃在流泪，似乎也能感应到真魂转世后生母的心，只是这称呼嘛他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仿佛觉得不加上漂亮二字就不行。

  “就是呀，哥哥说师尊会来接我们就一定会的。小鱼儿以后一定要刻苦修炼，也要成为师尊这样厉害的人。”

  好强的小鱼儿捏着小拳头语气坚定，小女孩的性情居然比她哥哥更像个男孩子。也不知这孪生兄妹俩怎么就性情颠倒了，显得很是有些奇怪，不过比他们性情更奇怪的还是萧云。

  其实也不奇怪，萧云既是他们真魂转世前的生父、也是现在的师尊，从来都是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孩子。此刻小鱼儿最为崇拜的厉害家伙，已是驾着雷遁飞行了近百里，目的地正是内海之南的化龙礁。

  只是这近十万里之外的化龙礁也仅为蛟族联络地，生活于海中的蛟族从不占据什么岛屿。但萧云要拜访血蛟王也只能赶往此地，如此之远的距离他也要飞行一夜才能到达。

  春日清晨的大海分外清新，被很有几分寒意的海风吹了一夜，驾着雷遁飞行的萧云也很有些冷的感觉。虽然以遁术长途跋涉消耗甚大，但少年一直都想以此来提高对遁术的掌控，也就把同样可以驭剑飞行的化血邪剑给冷落了。

  远远的少年看到前方海面若隐若现的环礁，心知这形如盘龙的所在正是目的地化龙礁。萧云倒也不再急着立刻赶到，便随便寻了处露出海面的礁石放出血殿落于其上，自己进入灵宝之中恢复一夜的消耗。

  时间一晃就是个多时辰消逝，完全回复的萧云这才出了血殿，向着里许外的化龙礁而来。可蓝天碧海之下的紫色电芒实在太过显眼，紫电遁光才前进了不到半里，便已被巡值的海族拦截。

  就见前方大海突然暴发喷涌，巨量海水转瞬间便化成一个阔达十丈、高出海面数丈的海水高台。片刻后妖气如潮席卷之中，高台上一名仅蛟首尚未化成人形、身高近丈的赤膊黑大汉踏波而现，震耳欲聋的厉喝之声立时传来。

  “前方来者何人，化龙礁为蛟族禁地，擅闯者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