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骨感现实
肖曦仔细地将多肉种下了,白天外面温度太高,他就将多肉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夜里天气凉爽,他就将多肉搬到外面去通风。被沈良品撞见了一回,肖曦以为他会取笑自己,没想到沈良品只是拍着他的肩说:“你也总算要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了,越来越像个海员了。”
肖曦听见这话有些奇怪,不由得笑道:“什么叫像个海员?海员该怎样的?”
沈良品说:“你才刚上船,一切都觉得新鲜,等新鲜劲儿一过,你就知道日子有多么难熬了。所以每个人都会有那么点小癖好,你现在不也正是朝这个方向发展吗?”说完还挤了挤眼。
肖曦听了这话没做声,他其实已经初步感受到了海员生活的枯燥,船上虽然每天也只上八个小时班,周末也有轮休,但不管是下班还是轮休,你能去的地方就是120米长18米宽的轮船,来回转上一圈,用不了五分钟。你要么在狭窄的舱房里待着,要么去甲板上吹风、钓鱼,几个小时全都是一样的风景,视野里千篇一律的蓝天和碧海,连个活物都没有,偶尔来个飞鸟,都会觉得欣喜不已,还得受着炎炎烈日的炙烤。所以更多的时间,他还是愿意在房间里待着,看看郑海飞给自己写的建议,翻翻大家送的相册。
肖曦没敢去深想,当他把相册和建议书翻得连顺序和标点都能背下来之后,还有什么可以干的?电子书里几百本书也许可以打发一些时间,但总有看完的时候;游戏机里的游戏也总有打通关的时候。也许还有同事们储存在电脑手机里的电视剧和电影可作为消遣,但这些也不可能成为永远的消遣。接收不到任何新的信息,上岸之后就跟刑满释放的人一样,对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一脸懵逼。生活的乐趣在哪里?
这就是海员需要面对的真实状态,《海贼王》里的各种奇异冒险,对现实中的海员来说都太浪漫了,他们所面对的,不过是千篇一律的机房检修,听着震耳欲聋的噪音、忍受着40多度的高温,甲板上的日晒雨淋风吹雨打,很多时候连新鲜蔬菜都吃不上,库房里拿出来的冻肉不知道是去年还是上个月冻的。最最难熬的是,想爱人了,只能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想,连通电话都打不上,更别提见面了。
肖曦初为海员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对这个世界还充满着热情和好奇心,所以还没被这些击垮。他注意到别的同事都有那么些特殊的嗜好,比如有人爱钓鱼,一下班就去钓鱼,几乎能供应上船员们的新鲜鱼肉;有个同事特别喜欢核雕,用各种果核雕得栩栩如生,据说他总是说要上岸去开个工艺品店,然而说了好几年都没有实施,不知道为什么……
他还发现了他们的大管轮有点祥林嫂的趋势,你要是跟他一起吃个饭或说个话,他会一遍又一遍地跟你说他儿子的事情,事无巨细,反复地说。上船半个月多了,肖曦跟大管不同班,但还是听他说了至少五遍,都是同样的话,他有些苦不堪言,但又不敢打断对方。只能私下里悄悄跟沈良品诉苦,沈良品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你就受着吧,我们五百遍都听过了,大管儿子十岁了,他加起来也没陪过他半年。”
肖曦惊异地说:“不是每年都有休假吗?”
“休假?休假当然可以,但要是休长假就等同于失业,拖家带口的,怎么敢休?况且现在海运也不景气,找工作不容易啊。”
肖曦说:“为什么不辞了工作上岸去找份工作?”
沈良品跟听天方夜谭似的看着肖曦:“你以为说上岸就能上的?别说大管了,就连我,都不敢轻易上岸,我要是上岸,这三年的工作经验等同于零,一切得从头开始,比刚毕业的应届生都不如。我花那么大工夫考证,又让黑中介赚了我一大笔中介费,实习了一年才转正,刚刚才赚回本钱,你说我拿什么资本上岸?再说大管吧,他在船上干了十几年,跟社会完全脱节了,除了跑船,别的什么都不会,你说他上了岸,靠什么来养活一家老小?所以说,跑船简直就是天底下最苦逼的行业,都怪当初年轻,被忽悠上了船。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还是趁早脱身吧!”
肖曦听着沈良品的话,垂下眼帘,这些事情其实他一开始也听人说起过,但他总是不以为意,总觉得他们只是把海员当成一份职业,而不是梦想,所以才觉得这么难。如今他自己在船上待了半个月,就有点理解那些人说得并不过分。
沈良品又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们这样的,连媳妇都不好找,你说哪个女人愿意在家独守空房做寡妇?咱们船长你知道吧?婚都离了两茬了,都是那个——媳妇耐不住寂寞。还有二副,今年都三十五了,媳妇还没找上,每次回家都急得满嘴的燎泡。真苦!”
肖曦听着,不由得想起了郑海飞,他应该对这种状况再清楚不过,然而从来没要求过自己别去做海员,只是默默地支持,他就守得住空房?短期内,他相信他们的感情还是浓烈的,不至于出轨,但是时间一长,三年五年呢,十年八年呢?他们彼此还能这么深情地挂念对方,为对方守节?感情不会因为距离而变淡?
“反正我过两年绝对是要上岸的,先挣点本钱再说,不然真有可能连媳妇都娶不上。肖曦,你还是趁年轻,好好考虑一下吧,别将来后悔。”沈良品拍拍他的肩,转身走了。
肖曦低下头,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然而生活单调乏味并非海员需要担心的头件大事,这次他们去欧洲,选择的是苏伊士-地中海航线,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船要经过令人闻风丧胆的亚丁湾,这是索马里海盗活动最为频繁的海域。一旦碰上海盗,那就意味着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为何选择的是这条航线,而不是绕南非好望角去欧洲,是因为那条航线要多花很多时间,客户为了节约时间,才选择他们这种小吨位的货轮,所以这算是真正的富贵险中求了。
一接近亚丁湾,船员们就绷紧了神经,船长要求轮机组严格检查一遍机械,以防在亚丁湾出机械故障抛锚,如果真那样,就等同于将自己送到鳄鱼嘴边了。
船长还严格要求大家进行了一次消防演习和一次防海盗演习,肖曦被大家紧张的情绪带得也紧张起来,忍不住说:“不会有事吧,这两年都没听说过索马里海盗劫持船只的事件了。”
“没有更好,难道你希望有?”轮机长粗着嗓子把肖曦说了一顿。
肖曦只好悄悄地缩着脖子不说话了,演习结束之后,沈良品安慰肖曦:“轮机长就是这么个火爆脾气,你别跟他计较。他也是担心咱们的安危。”
“不会的,没事。”船上的同事脾气都不小,肖曦都已经习惯了,郑海飞给他的经验里也提到过一些比较凶险的事,两个人因为各不相让发生矛盾,最后一个把另一个打晕直接扔进了海里,他让肖曦多忍让一点,别图一时之快而埋下祸根。
沈良品说:“这两年海盗的活动是不那么频繁了,对我们海员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这种事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咱们只有防着,确保万无一失。多留点心总是不会错的。”
肖曦的神经也跟着紧绷起来,然而海盗没有来,却迎来了这个季节这个海域异常罕见的强降雨,并且伴随着强风,把他们的轮船吹得好似海面上的一片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