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黑加福成亲记:二,成亲
不用说了,这一夜赵淳不可能睡好。但他还算会开解自己,没有睡并不是过于烦恼,而是冷静的分析当前情势。
到底是小小年纪就跟随祖父风雨里来去过,知道不管遇到多大风浪,冷静是第一要务。
于是,赵淳就理出如下几条。
他年青,所以气盛。因此面对梁山老王萧观的“污蔑”式敲打,心里过不去,愤然求亲。
也因为气盛,让萧镇、袁征等小几岁的孩子们瞧不上,会有羞辱感,甚至又出来一个愤然的情绪:都瞧不起是吗,那这亲还偏偏执拗的求定了。
当然,他“冷静”下来以后,他不赞成这个情绪。
心思就这样翻来覆去的动着,直到近天明的时候。不断告诫自己又推翻,再次告诫自己的赵淳决定下来,求亲已是错误,再犯错就不好,当下,就是当个好客人,直到走的那天。
早就渴望成为祖父那等“不记名英雄”的他,原本以为每日趟风喝雨,看大漠孤烟直,长刀出鞘险,这个叫美好日子。现在作客中,他打算学学袁征等人,每天吃喝玩乐、念书习武的过。
嗯,应该很美,只除去一条。
萧镇既然挑明老王萧观也知道自己“不诚心”,那他劈头盖脸的骂随时会到。
但……没有办法,要骂就骂吧,谁叫自己是真的不诚心,而又让所有人看出来。
虽然祖父提亲是相当正式,赵淳也知道祖父的心里已转变,居然盼着他能中忠毅侯的心意。
对此,赵淳表示他无法承欢于长辈。他是个好孩子,求亲已自觉不对,再装模作样说喜欢上……那未免太假,还是不要了吧。
“赵小爷,请出来用早饭。”
因天亮了,有人在外面回话。
“就来。”
赵淳回上一声,走到船舱门内,深吸一口气,虽不在镜前看不见,也展露一个笑脸给自己,同时对自己低声道:“当个好客人。”
说完,一把拉开门,走到外面。见到长辈,就恭敬的行礼,为他赵家子弟的风范争个光彩。见到孩子们,就笑脸儿问好,让他们看看赵家的门风虽不如他们各家——赵淳本不想认输,但护驾一路子,看得出自家比不上——但赵家也有好儿郎。
借此,也隐瞒心中另一个不愿意让看出来的心思,这个心思,算是赵淳的秘密。
他宁愿遇鬼,也不愿意让萧镇等人看出来。一群小尖酸的刻薄口吻,他可不想再听一句。
接下来直到永毅郡王府,萧镇和黑加福没有再提起此事,可见赵淳当客人过关,赵淳暗暗放心。也可见,他那心底的秘密,没有让姐弟发现。
……
永毅郡王府盖在近海滩的地方,出王府后门走不多远,就是一片相当大的海滩。
沙子细到近似洁白,海水清澈到一望到底。赵淳弯身捡起一个贝壳,面上不知不觉笑的轻松。
这里也属于王府,以赵淳的眼力,可以看到有人暗中巡逻。虽退潮时有不少大海的馈赠留下来,但黑加福等人不出现的话,赵淳还没有在这里遇到过别的人。
赵淳特意挑选过,黑加福等人虽然算着时辰赶海,但退潮出现在她午睡、镇哥在校场打拳,袁征等人去喂水鸟…。赵淳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赏大海。
赵淳又拿起一个石头,打了一个水漂儿,看着石头在海面上跳远,嘿嘿笑的颇有童真。
听到耳后有脚步声,这笑容飞快下去。严肃的转身,边诧异黑加福今天午睡的钟点儿短,一看,来的人长身玉立,从眉眼上看应是贵公子出身一流,却不经意总有杀气迫人,是陈留郡王走来。
对第一名将,赵淳一直倾慕,又是赵大人拜托一路照顾他的人,迎上去行礼:“您也来逛逛?”
陈留郡王倒也直白:“我来找你。”
“您请说。”
陈留郡王左右看看,对一片平整的石头指指:“咱们坐下来说。”
赵淳随他过去,有礼貌的等陈留郡王坐下来,选一个矮些的石头,他也坐下。
双膝并拢,姿势板板正正,双手放在大腿上。
这一看就是个家里教导不错的好少年,陈留郡王不由的微微一笑。
“你是要跟到京里去的?”他温和的道。
“是。”赵淳老老实实:“祖父吩咐我拜见忠毅侯。”
“你曾说过,求亲是诚心?”
赵淳说过这话,他应声是。
陈留郡王柔声道:“那你是怎么回事?”
“啊?”
赵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觉得自己当客人尚算得体。恭敬的请教:“请您指点我。”
“大家看得清楚,这亲事不是父母之命在先,而是你少年人心性在先。你怎么对黑加福不亲近呢?”陈留郡王缓缓道来。
赵淳机灵地回道:“她是个姑娘,我应该避嫌。”
陈留郡王摇头:“你们早就认识,还避什么嫌。虽也有应该避嫌的地方,却也不是你一点殷勤也不献的理由。”
赵淳明白了。
他虽然竭力当个好客人,但对亲事的殷勤二字上,还真的没有。默默的想着陈留郡王特意提点这话的用意,耳边莫明的又出来萧镇、袁征、安书兰的异口同声:“咦,你本来就是配不上黑加福。”
赵淳陪笑:“您认为我这亲事能求到手?”要不然,为什么前来说话。
出乎他意料之外,陈留郡王也是摇头,也是道:“不是,以我来看,这亲事你不合适。”
又是当面否定他,还是他敬仰的人,赵淳面上有些下不来,低声道:“那您让我殷勤,是什么用意呢?”
“你既然求亲,挑起这件事,理当有始有终的做到结束。”陈留郡王笑笑,又反问道:“你看呢?”
赵淳茫然,他根本就没有情意。没有萧镇等人的贬低,也内心认为这亲事不可能。现在只等进京,忠毅侯拒绝,他就可以回家。从现在开始到拒绝那天,中间怎么办,他从没有想过。
也就回答不出来,当个乖小孩,接受陈留郡王的话。
他保证似的道:“我听您的,虽我不会献殷勤,但我可以学。”
陈留郡王笑一笑:“这我就放心了,不然带你到忠毅侯面前,让他看出来木头一块,好似你赵家戏弄他?”
赵淳震惊。
是啊,他忽略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既然说的是诚心求亲,那总要把诚心表现出来。而这亲事由他挑起,他理当表现点什么。
没有情意,殷勤是最好的法子。
他起身来,郑重对陈留郡王跪下,行的是大礼:“多谢您教导我,我实在是疏忽了。”
陈留郡王拍拍他肩头:“起来,你这孩子不错,老赵把你教的很好。”
“那,您为什么觉得我不合适?”
让人否定并不痛快,赵淳问出这一句。
陈留郡王笑道:“我刚夸你好,你就翘尾巴。”
赵淳打个比方:“哪怕认为我不诚心,哪怕黑加福看不上我,但配与不配,却不一定吧。”
陈留郡王还是反问他:“你从山西就跟随护驾,直到今天,你没有发现什么吗?”
赵淳又是一愣,怎么,他又疏忽了重要的地方。认真的想上一想,还是只能请教郡王:“还有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你既然看不出来,我说出来也是白搭。而有些是说不出来,只能你自己领会。”
陈留郡王说完,起身走了。留下赵淳独自坐着,把每天的一言一行想上一遍又一遍,也没有结果。
“哈哈,”
笑声过来,一群人走出王府后门,有黑加福姐弟,也有别的孩子,还有褚大父子。
经过正午的日头,沙子变得温暖,褚大来治他的腿。别的人,是赶海的热衷者。
见到赵淳,他们点一点头。赵淳想到答应郡王的话,走到黑加福面前,笑道:“我帮你提小桶吧。”
大家也没有奇怪,而是全部一伸手:“给。”一排的小桶全递过来。赵淳边接,边心头大震。
郡王说的没错,他嚷着诚心求亲,是应该有殷勤举动。更应该讨好萧智、韩彻、永乐公主、袁征、袁律、沈晖、萧镇、萧银,甚至他不喜欢的梁山老王萧观。
此时小桶把他淹没,这个才符合“诚心求亲”。
他全接到手,拎不下,就串到手臂上,跟卖桶似的,走在一行人的身边。
没一会儿,四喜姑娘夫妻到来,见到赵淳这个扮相,都对他笑的比以前亲切些。
以前,是保持距离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如对客人。现在,明显笑的有些改变。
尹君悦慢慢走来,和赵淳并肩而立:“你想通了?”
赵淳苦笑,怎么好像每个人都在打量他?但再一想,他是这一队里唯一的求亲者,别人打量他在所难免。
含糊的道:“是啊,原先不敢和他们太接近。”
这句话,把尹君悦的话匣子打开。他目光亮的惊人,笑容欣然的厚重,说话则恨不能尽情倾倒,一吐为快。
“我就说嘛,你是个明白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赵淳在这里暗想,你们都想让我看出来什么?望向海边奔跑的小身影,他忍不住的暗道,看到滔天权势?看到无边富贵?
尹君悦继续说着:“你这种心情我也有,谢长林也有,当年,”他的目光更加的亮了:“我和小谢遇到我胖舅哥、小谢的舅哥正经爷,一开始也是倾慕不已,却不敢接交。”
赵淳默默道,我不是倾慕啊,我是赌气。
“但是一接触,就身不由己,好似雪见日头般,整个人都化在胖舅哥和正经爷的为人谈吐里,不跟他们交往,就觉得自己这辈子白活。”尹君悦继续说着。
赵淳目光追随下萧镇,又心想,我可不觉得和镇哥这小刻薄交往是好事情,岂不是成天让他讽刺。
“有很长一段日子,我和小谢害怕二位舅哥看不上我们。当时,他们还不是舅哥。”
耳边的话继续传来,赵淳愕然:“郡王,您也有怕让人瞧不上的时候?”陈留郡王又是一番谈话,赵淳对“瞧不上”这几个字触目惊心。
尹君悦笑道:“我家道中落,以前是个穷人。”
赵淳下意识对多喜郡主看了看,郡主是长公主和镇南王之女,面庞上天生就带着高贵。
她能相中尹郡王,为什么别的人清一色的不看好自己?
赵淳还是那个心思,料定亲事不成。但配与不配的话,不见得这就下结论。
依着尹君悦的劲头儿,他的话结束还早。但是萧智、韩彻跑过来,手里各握着一块好看贝壳。赵淳让提醒,他是献殷勤的不是吗?放低小桶让二小胖装进去,带着满手臂的小桶,轮流走到黑加福等人身边,让他们把相中的东西也放进去。
这个时候,脑后一阵狂笑声——赵淳是这样的想,忒狂。
“哈哈,祖父来晚了,好孙子们,你们都捡到什么?”
一般情况下,总是陪着孙子们出现的萧观,今天有事耽误。不然这拎小桶的活计,还轮不到赵淳。
赵淳硬着头皮,想到他答应陈留郡王,对萧观陪上一笑。
萧观对他只是一愣,眸光就扫开,放到孙子身上,再也没有理他。
赵淳见他没有夺小桶的意思,悄悄松一口气。接下来,他跟随着黑加福等人当苦力工,再就寻思下,都说他应该看得明白,他到底应该看明白什么?
想到回去,赵淳也没有明白。
离晚饭还有一会儿,他也不习惯时时跟随黑加福等人,回房换下让海鲜弄咸的衣裳,找个偏僻的地方练了一会儿功,就到晚饭时候。晚饭后,赵淳犹豫不决,他再接着献殷勤,怕自己承受不住。
……
正殿住进太上皇、大长公主夫妻。陈留郡王夫妻跟随袁国夫人住,萧观必然是跟着孙子们住。
但是晚饭后,大家都在正殿陪伴太上皇。
居中的榻上,太上皇正坐,陈留郡王斜侧身陪坐,两个人的中间摆着棋盘,各拈棋子儿沉思。
榻旁又摆着两个高几,一个在太上皇手边,另一个在陈留郡王手边,上面有好酒和精致小菜。
而地上,一张张小案几放下,一盏盏明亮的烛火点起来,孩子们坐下来看书或写字。
孩子们的案头上,也有果品和点心。
萧智、韩彻低声背白天新学的功课,身后坐着韩家人;袁征、袁律、沈晖摇头晃脑的默背。永乐公主、黑加福和安书兰一面写字,一面悄声嘻嘻。萧镇提笔向纸上乱画,似乎在摆阵,祖父萧观陪他,又照管萧银。
四喜姑娘总是自有一个氛围,而她们的夫婿:尹君悦、柳云若、谢长林和董习都有官职在身,在看属于自己的那份公文。
萧烨、萧炫带着萧二爷之孙萧桐,与齐王世子萧晗、太子萧乾一处;赵夫子带着太子党之孙章程、谷春、周冲之、上官云重、陆淳、石庭在一处。
苏先和镇南王在低低说话;钟芳容跟随陈留郡王妃和大长公主、袁国夫人。
褚大带着儿子、女儿夫妻和关大牛、小豹子坐着,小十带着小小龙兄弟。
烛光摇曳的时候,墙壁和地上到处是影子乱晃。比如萧镇推敲兵书的时候,有时候手舞足蹈。比如安书兰听到有趣的话,缩着脑袋在笑。比如萧智、韩彻边背书边伸向点心的小胖手。
如果是喜欢这一行的人,觉得正殿充盈、热闹欢快。如果是有微词的人,会认为群魔乱舞。
赵淳介乎于喜欢他们,和不喜欢他们之间。喜欢,出自身份上的高下,和他让招待的很好。不喜欢,是这里无处不在的温馨。有如行走在大雾里、花香中,想不沾染上都难。
这就是赵淳埋藏心底的大秘密了,他不能接受这里浓浓的关怀或者说家人般的联系。
难道他心思上不正?
难道赵大人不是出于疼爱才一直带上他当差,随时可以指点?
赵淳当然是个正常的少年。
那他为什么不喜欢这里不完全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人的场景。
赵淳所想的,是当祖父那样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候铁血爆满的硬汉子。
他自己总结出来的,好男儿性情要刚,要适当的远离婆婆妈妈。
这个殿里的人,不管男还是女,都重享受、重玩乐,都有些婆婆妈妈。
他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他一向敬仰的陈留郡王,自从跟上这一队以后,就成天的也只知道品酒和享乐了。
在藏地也好,在傣王处遇袭也好,都没有见到第一名将振臂一呼,英风可震天地。
尽是纵容萧镇等人出风头,而他们还小,出风头好似玩笑。
本着这样的心思,赵淳本能的抗拒黑加福等人,不然以他的聪明,不会想不到献殷勤。
今天有半天都在围绕黑加福等人转悠,赵淳已觉得满身颓靡,他在校场上狠打一通拳洗去。但紧接着,就又陷入到他们的环境里,赵淳拿出吃奶的力气抵抗。
他也在看书,但分心抵抗,这书看得七零八落。
“哈哈,”
永乐忽然大笑,原来二小胖吃点心,眼睛在书上,点心往鼻尖上抹。
大人们看过来,也就都笑了。
赵淳在这笑声里丢盔卸甲,强行压制心底随时会出来的笑声,让他辛苦之极。
好不容易正殿又安静,赵淳眼角余光注视到萧镇和袁征打手势比划,都是一脸儿的坏笑。
表兄弟又捣蛋上了,赵淳气呼呼。
一个时辰过去,赵淳劳累不堪。
静谧中的温暖,让人防不胜防。而活跃中的喜乐,更如地动山摇。
背书的背完了,写字的写完了,画阵的也结束。萧智、韩彻走到殿中间,随便活动下小身子,相对猫起身子,开始比拳脚。
萧镇取一块碎银子拍在案几上:“我买智哥赢。”四喜姑娘笑道:“我们买彻哥。”
“智哥!”袁征也掏钱。
“彻哥!”沈晖和他唱反调。
黑加福拉起永乐公主和安书兰,在长辈面前走动着,竭力撺掇:“买吗?买定离手,愿赌服输。”
听听吧,这不是天潢贵胄,这是一伙子烂赌鬼。
但是永乐公主笑哈哈,大长公主哈哈笑,太上皇和陈留郡王也结束棋局,关注二小胖的身手。
二小胖比完,袁征、袁律、沈晖、萧镇四个小子比划。他们比划完,居然柳云若这等成年人也跑上来,他和褚大路比试。
烛光让骤然增多的拳脚风晃动的更厉害时,褚大花取来双板斧:“谁和我打?”
黑脸儿,大板斧在手,活脱脱一个山大王。
殿内叫好的、鼓动的……声浪一拨高似一拨,赵淳以为根深蒂固的“男儿风雪行”,让冲击的点滴不剩。
还好,他只是笑着,并没有投入到热烈之中,还算有自制能力。
嘻嘻哈哈,哈哈嘻嘻,过了小半个时辰,夜宵已上来,大家吃过,离睡觉的钟点不远,对着太上皇行礼,各自散去。
赵淳步出殿外,眼前猛的清静,顿时耳目恢复聪敏。他暗道又过今天这劫,侥幸侥幸,准备回自己住处。
天实在清朗,夜风带着海的味道实在怡人。赵淳不喜欢过度的喧哗,怕影响心志。但月明星亮,他也愿意在月下走走。
往住处的方向,赵淳稍稍的绕了几个小圈子。要当热血好男儿,保证睡眠也相当重要。最后一个圈子绕到一半,还有十数步就看得到房门,遇到韩三老爷带着萧智、韩彻。
韩三老爷在这个队伍里只能和气又谦卑,他的身份相差的太远。赵淳对他印象不坏,问候道:“您还不打算睡吗?”
“就睡,智哥、彻哥想起来有几个果子今天不摘,明天掉下来只怕粉碎,我们摘了它摆着闻香也是好的。”韩三老爷对树指指。
果树有的高大,但永毅郡王有办法。他用木梯围树,梯子是房中楼梯那种,每一层都有桌面大,是一个小平台。大人登梯,也得走上一步,再登第二阶。孩子们登梯,上一阶走上几步,再够得着第二阶。
这就避免梯子过陡过窄,孩子们有掉下来的可能,又给孩子们自己摘的乐趣。
此时,奶娘丫头们跟随保护,萧智、韩彻已到最高处。高处有护栏,有些果树沉甸甸垂到手边,抬手可得。
赵淳的心又让撞击一下,有一句话悄悄的出来。一群小纨绔。会吃会喝会玩,他真的不是他们队里的人。
一个心思悄然浮出,或许,陈留郡王让自己明白的就这一点?都说自己不般配,不过是因为大家不会走同样的道路。
刚要按这个思路想下去,韩三老爷压低嗓音笑道:“我看你想明白了,所以同你说几句,你要不爱听,就当我没说。”
赵淳出神呢,嗯上一声:“请说。”
“不容易啊,修成正果了。”三老爷来上这么一句。
赵淳不得不把心思挪回来,纳闷道:“什么?”
韩三老爷目光在韩彻身上:“你看我家彻哥,打小儿就有正果,比祖父辈可强太多。”
赵淳只能问个明白:“您指的正果是什么?”
“彻哥说今天赶海,你帮忙拎东西来着。”
赵淳苦笑:“这叫正果?呃,我不明白应该怎么解释。”
韩三老爷对他笑笑:“我明白你,刚开始求亲还不好意思打成一片,总得想想,最后还是得往光明处领悟,这不你想通是必然的事情,你啊,是个福气的。”
赵淳头回听说把“献殷勤”叫做光明处,又叫有福气,他客气中的笑开始尴尬。
韩三老爷接下来的话,还好全在韩彻身上。他感慨万千的口吻,翻来覆去的说韩彻为什么沾光,是家里最好的孩子等等。赵淳有一点好,虽不爱听,也没有着急的打断韩三老爷。
这与他的震惊也有关系。
越想越吃惊,如果献殷勤叫光明的话,别人全看轻自己,只因为自己不献殷勤吗?
这句话也太离谱了。
第二天,赵淳决定做个试验。瞅准柳云若一个人的时候,请教他:“能告诉我黑加福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
柳云若告诉了他自己所知道的,再就微笑道:“你明白过来了?不错。”
赵淳觉得自己更糊涂了才是。
他又对大长公主请教一回,大长公主也告诉给他,然后也笑道:“虽然不知道忠毅侯答不答应,但你这样就对了。”
赵淳第三个请教的是安书兰。
安书兰不是和黑加福形影不离,就是和袁征等人去喂海鸟,一个人的时候不多,赵淳等上好几天,才把这机会等到。
听完以后,安书兰小姑娘更不会掩饰,接近欢呼的道:“你明白了呀?太好了,我知道的静姝喜好,我全告诉你。”
赵淳对付安书兰不在话下,三套两套的,安书兰心里想的话全说出来。
“父亲母亲说书兰天生就有福气,没有不好的性格,见到静姝就同她好上了。其实呢,静姝对我好,乖宝哥哥对我好,我为什么不同他们好呢?你也应该是这样,要对静姝很好很好才行。静姝说什么,都是对的。”
赵淳故意道:“她就没有错的时候吗?你别多心,我指她年纪还小,总有见识不到的地方。”
“才不会呢。”安书兰不乐意了。
赵淳笑道:“假如呢,这一点上你得指点我,倘若以后遇到,这谁能说得好?我应该怎么办。”
安书兰颦眉很是认真,好一会儿展颜笑道:“倘若静姝错了,也是对的,你就这样办理。”
等小姑娘走开,赵淳瞠目结舌,他发现自己更在迷乎里走不出来了。那天犯的是什么糊涂,居然求亲?这求的也不是亲,是尊供起来的大菩萨。
他已无心再寻思陈留郡王让他明白什么,他压根儿不想再明白了。这些人的意思,他就应该怎样怎样的,少年人怎么会服气?
娶妻,又不是娶祖宗。
在进京以前,赵淳谨慎小心的保持着他原有的心志,时刻准备不让这一行人把自己带歪。
……
赵淳头回进京,所以望见京门时,他很开心。他骑在马上,已习惯性的跟随黑加福车旁,另一边让萧观占据。
安书兰也是头回进京,从车帘子里往外张望。永乐公主和黑加福当她的向导,为她解说。
“好大的城门啊。”安书兰兴奋的嗓音,带的赵淳兴奋也出来。
永乐公主细声细气:“宫门还要好看呢,以后乖宝舅母时常的来看我吧。”
“我会带她去的。”黑加福义不容辞模样。
“谢谢你,公主,谢谢你,静姝。”安书兰说着,眼睛又望到别的地方上。
太上皇携太子回京,本应有个迎接。但他怕在城外耽搁半天,因要交付孩子们,事先说好,今晚住在忠毅侯府,明天回宫,也好有个结束出游最后一晚的品味。
故而,长亭上没有大张旗鼓,忠毅侯袁训等候在侯府。
没有声张,也方便赵淳、安书兰、还有一个头回进京的萧桐,不用保持肃穆,在长街上到处看个不停。
就要到侯府时,关大牛、小豹子好心的提醒,萧桐在马上整理过衣裳,还是紧张,就喜滋滋儿和赵淳说话以排解。
“祖父心爱我,父亲心爱我,让我跟随伯祖父进京。”萧桐笑得见牙不见眼:“赵大哥,你祖父也心爱你,所以允许你求亲,又让你进京见我家舅祖父。”
忠毅侯是陈留郡王府上的舅爷,萧桐跟随长房堂兄的称呼,是舅祖父。
赵淳也紧张,他怕忠毅侯当众拒绝求亲,貌似不好看——他近来已有难为情的心思。
就和萧桐说笑:“看把你高兴的?听说你要留下来长住。”
萧桐得意:“是啊是啊,祖父和父亲都命我留到下科场以后,才能回去。”扳起手指:“我能住好些年头呢。”
示意赵淳往龙怀恩和小小龙氏兄弟那里看,小声道:“看我龙家表兄弟们,他们在京里长大,多有运道。”
赵淳脑海里嗖嗖飞快,想到大家都说他明白了,他仿佛似乎的,真的明白几分,但还有一大半儿的懵懂。
故意问道:“依我看,还是在家有运道。”
萧桐即刻反驳:“才不是,进京在舅祖父家有运道。”
“为什么?”赵淳带上几分认真。
萧桐往左右看看,刻意压低嗓音:“别让人听到,笑话你我是初进京的土包子。你听我说,袁家舅祖父家里风水好。”
赵淳以为他打算说的话很重要,却没想到这句,让自己口水呛住。
萧桐急了:“我说的是真话,龙家显邦显山表叔他们,都是在京里中的举。父亲很早以前就说过,有机会就把我送进京。这样我就出息了。”
赵淳对萧桐进京的心情表示理解,但别的他不想推敲。像赵淳知道萧桐的父亲萧衍勇是庶子,用心栽培儿子,想让他出人头地,这个不难明白。
萧桐看出赵淳的心不在焉,很想再说几句,但有人长声道:“忠毅侯府迎驾”,两个人赶快闭嘴,随众下马。
忠毅侯袁训无疑是赵淳最想见到的人,在这一点儿上,与他是求亲的没有关系。在山西长大的赵淳,听到太多关于忠毅侯的事迹。陈留郡王府上说,龙家说,曾在袁训帐下的将军们说,给忠毅侯蒙上神秘光彩。
再算上求亲身份的话,赵淳一下马就想在人堆里找到忠毅侯。但是不能,因为他们的人多,按身份高低有前有后。太上皇走在前面,太监侍卫的,乌压压的就把视线挡住。
赵淳只能不急,反正见得着。
进门前,除见驾外,袁训另外有一小会儿的忙。孩子们对着袁训奔去,争先恐后的往他身上扑,去抱住他的大腿。
只四个人,萧智、韩彻、萧铁、萧钧,就让袁训身边再无下脚之空。
萧智揪袁训衣角,打算让舅祖父抱来着,但是袁训抱不起来四个,手抚他脑袋说着话。
韩彻借机把袁训大腿抱住,萧铁萧钧抱住袁训另一条大腿。想拔尖儿的萧智回过神,已捞不到好地方。
萧智机智的一跺脚:“都让给永乐殿下。”
永乐笑眯眯:“谢谢智哥。”韩彻、萧铁萧钧真的退后时,萧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抱袁训大腿,把胖脸蛋子狠狠贴上去。
“啪啪啪……。”
他的爹萧元皓卖力的鼓掌,笑声最响亮。
一圈儿的笑声跟着出来,赵淳并没看到为什么,但是暗暗点头,因在这里接驾的达官贵人不少,他认为忠毅侯府名不虚传,一派昌盛气象。
至于实际上孩子们捣蛋,赵淳没看到。
进入正殿,陈留郡王把赵淳带到袁训面前:“老赵的孙子。”赵淳不是个愣头青,知道这会儿不应该说自己本不想求亲。倒头就拜,听袁训夸奖两句,借机总算把忠毅侯看在眼里。
见一个中年人面如冠玉,儒雅的如同多年夫子。已多年不在边城,杀气并没有见到。但浑然中大气势洋洋洒洒笼罩下来,无行中让人生出折服之感。
赵淳就生出犹豫,这亲事貌似还不错?
主人是个忙人,袁训接下来照顾别的客人,把赵淳给孩子们招待。萧镇揪上他给曾祖母老王妃过目,老王妃是个和气人,和赵淳说起话来,赵淳就没有想下去。
还有一件事情,占去赵淳心思。众多的宾客中,他捕捉到上百的不善意,个个来自京中少年,而且都生得英姿不凡。
赵淳找了找黑加福,不久以前皇后娘娘到了,依然是萧智、韩彻、、萧铁萧钧先一轮的亲近,再一轮的袁征、袁律、沈晖、萧镇和萧银。现在是黑加福倚在皇后怀里,小板凳上坐着安书兰。
就冲这份体面,赵淳理解别人打算打倒他的心情。于是,他更坚定对忠毅侯实话实说,他惹不起这么多的豪门贵公子。
到晚上睡下来,赵淳收获的是无数猜测和不满的眼光,及他对自己的固守。
面对月色,他想家了。
但第二天,他没见到忠毅侯,只有关安前来告诉他,让他去家学念书。第三天,忠毅侯依然有事,上官云重来约他:“在永毅郡王府时,我就说进京请你吃饭,走,今儿天好,咱们出城逛逛。”
赵淳在路上和上官云重相处还算不错,不烦他的为人,对关安打声招呼,带马和上官云重出城。
……
天气晴好,野径有花香。走的远了,参天大树下荫凉遍地。不知何处吹来一缕酒香,赵淳吸吸鼻子:“这酒不错。”
上官云重大笑:“自从我认得你,就没见过你爱酒,别不懂装懂了。”
赵淳也笑:“太上皇爱酒,镇南王和陈留郡王陪酒,我虽加入你们队里的日子短,也算见过好酒的人。”
“管你认得好酒还是不认得,走,我知道那家店,咱们吃几杯。”
上官云重打马在前,赵淳随后跟上。远是不远,约有一里路出去,就是要在树林里绕路,不是上官云重认得路,不是很好找。
出林一片空地,中间是个野店,有酒幌子,后面有鸡鸭跑出来,还有猪哼哼声。
“我饿了。”赵淳摸摸肚子。
两个人进店,赵淳才看到他们进的是正门,但后门能看到官道。他道:“难怪这店开得下去,我正纳闷他们没有生意怎么办。”
“自种自收吧,你没看到外面有菜地吗?养了鸡鸭卖出去换粮食,没有客人来也什么都不缺。”上官云重说着,把酒菜点上一堆。
两个少年左一杯右一杯,喝着喝着赵淳觉得不对。他铁甲军世家的出身,让他受过别人想像不到的训练,其中包括对饮酒的克制。喝到一定的醉意,他就不会再喝。
但这个酒貌似一喝就上瘾,他居然还在喝。强行停下,上官云重不答应,大着舌头道:“不喝的是孙子……”
赵淳夺过他的酒杯,压低嗓音:“你醒醒,这酒里只怕有东西。”
“什么……。”上官云重说到这里,身子一歪,面容一垂,就此睡着。赵淳一拍桌子想要站起喝问,却手臂一软,人倒向桌子,他也睡着。
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前来搬动。不知去了哪里,忽然有香氛靠近。赵淳隐约知道不好,一着急,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醒过来,一看吓一跳。
原先在野店中的他,现在一个房中的床上,身边睡个女人,只着一身里衣。
再看自己,也是半解衣裳。
赵淳试下力气,却好回来不少,他可以起身。看这房子格局好像客栈,就走到窗前往外面看,这是二楼,下面人来人往处,能看到客栈招牌“高升”。
再往远处看,京门上旗帜飞扬,这已是在京里。因路不熟悉,是哪条街道却不知道。
再不明白也知道有人陷害自己,赵淳开始想主意。刚开始想,楼下有人叫起来:“奸夫**在楼上客房里,咱们上去捉奸啊。”
赵淳一听,面色黑沉的吓人。
他虽然穿好衣裳,但这房里没有女子衣裳,那女子只能**着。而他说不出女子姓名来历,哪怕来的人不是冲着他,这一关也不好过。
他再次往窗外看去,见捉奸的这一行人并不是行家,已踩的楼板响当当,楼下却没有把守。
大概以为楼高一般人不敢跳,赵淳却不是一般人,他跳下楼也就走了。
可是他不甘心。
这个女子固然可以当陷害他的证人,也可以是他洗清白的证物。
比如她醒过来,姓名来历有了,背后的主使者只怕也能有。
可这是大白天,带着**的女子跳楼,等于昭告街道上的人,奸夫**在这里。
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时就要到门外。而女子微动身子,似乎要醒。赵淳急切间,给女子来上一拳,让她再多睡会儿。用被褥把女子裹起来,往床下最里面,黑暗的地方一塞。而他翻身到窗外,一个倒挂金钩,把身子悬到窗外上方。
这客栈只有二楼,窗上是屋檐,缩身在内,楼下没有留神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砰。”
有人撞门进来,一看:“这房子是空的。”就退出去。床底下没想到去看。
赵淳不能判断来的人不精细呢,或者不是陷害他的人,但可以松一口气,从容的想脱身之计。
正想着,一个伙计进来,抱怨道:“看把门撞的,有没有弄坏东西。”
赵淳轻跳回房,一把按倒他,手盖在他嘴巴上,提拳骂道:“说,你们为什么陷害我?”
“我是伙计,我不认得刚才那群人。”手指缝里伙计呜咽回话。
赵淳又问几句,伙计是真的不知情。一拳打晕,把伙计的衣服剥下来,给女子换上扮成个男人。半搂半抱着她,赵淳大模大样往下走:“忍着些,医生住的不远……。”
下楼从后门扬长出来,看看没有跟踪,就近的客栈里开间上房,把女子带到其中一间房里,见她还没有醒。
把女子放到床上,上房里家什多,还有个衣柜,赵淳躲到衣柜中。
约半个时辰过去,女子睁开眼,迷糊过去以后,自言自语纳闷:“咦?说好的在高升客栈,这是哪里?”
看看身上衣裳,露出嫌弃,走到房门认认地方,却不离开,把伙计叫来,问谁送她来的,伙计说不认得,女子让他往玉春楼,说玉香姑娘请常姓客人到这里来,再带几件她的衣裳。
伙计有了调笑:“哟,原来是头牌的姑娘,怎么接客接到我们这里?”
玉香啐了他几口,许给他银子,伙计去而复返,带来一个男子。
玉香也不是精细人,男子也不是,他们都没想到检查房间。男子只问:“他走了,为什么还带上你?”
玉香道:“你却问我?你守着楼捉奸,他是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男子就更奇怪:“把你们送到高升客栈,我就下去找人手捉奸,当时楼梯口有人看着,他是怎么离开的,还带上你?”
玉香把手一伸:“我怎么知道,把说好的银子给我,我要回去了。”男子和她一起下楼,赵淳随后跟上男子。
来到一个地方,男子走进去。赵淳愕然,这是个衙门,上写着“都察院”。
他怒从心头起,一定是不长眼的贵公子为黑加福而害他,这事情今天一定要弄明白,往里就进。
看门的拦下他:“衙门也能乱闯?”
赵淳不慌不忙施礼:“山西大同余府尹处来人,小的是公差。”
看门的不相信:“你看着没成年,这就当公差了?”
赵淳笑道:“主管山西事务的是邱大人、苗大人,您看我说的可对?我是与不是,麻烦您带我到二位大人面前,也就知道。”
怀里取出一个公文,打着火漆印,上面盖着山西的官印。
有为少年赵小哥,回答这些不在话下。至于公文,是铁甲军的绝密公文。赵大人在接到护驾差使打算带上孙子时,怕祖孙有些时候不在一个地方,而沿路会遇到什么麻烦无法预测,就给孙子带上一个,可以证实他的身份。
看门的抬手,打发赵淳进去。
赵淳进来的正是时候,刚好看到常姓男子走进一间公事房。他知道找到幕后指使的人,不由得心头火起,几大步蹿过去,一头扎到房中。
他把房里的两个人吓一跳。
而抬眼一看,又把自己吓一跳。
这房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常姓男子,另一个是都御史常大人。赵淳见过他,这是萧智的曾祖父那辈分,是忠毅侯袁家的亲戚。
常大人没想到赵淳会闯进来,和赵淳相对大眼瞪小眼。
赵淳定定神:“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个机灵孩子,上前去一把揪住常大人袍袖:“咱们到忠毅侯府说话,咱们请陈留郡王来评理。”
常姓男子涨红脸阻拦:“你找我就是,别找我家老爷。”
“不是我瞧不起你,你没有这胆子陷害我。”赵淳看出来了,常姓男子是常大人的家仆。
他虽少年,但他有力气,继续揪住常大人,分一只手就轻松推开常姓男子。
常大人镇静下来,半点尴尬没有,沉声道:“你坐下,我同你说话。”
赵淳嗤笑一声:“当贼还挺能沉得住气,可我为什么听你的?”手腕子一使劲儿,把常大人带的走上两步。
常大人露出好笑的神色:“成,你不愿意听我道来,那我和你去见忠毅侯,也请陈留郡王。”
见他沉着,赵淳想上一想,听听也没有什么。松开手,找个椅子坐下来。
觉得占住理了,又想常大人他凭什么没事人一样?是自己找到正主儿了,悠哉游哉的应该是自己。
摆个大模大样出来:“说吧。”
常大人对家仆示意,他走到门外侍立。恰好有个官员走来,家仆道:“大人有客人。”让官员过会儿再来。
常大人办公呢,简明扼要:“你想知道答案,晚饭到我家里用。你不相信,现在咱们去见忠毅侯。”
赵淳心想去他家里用晚饭,他能把自己怎么样呢。自己也不怕啊。铁甲军的赵小哥,几时怕过凶险。
答应一声,赵淳再问声上官云重在哪里。
常大人唤进家仆,他说从京里起跟踪到城外野店,见到两个小爷喝酒,家仆拿出常大人御史身份,说办案子,在酒里下了药,只搬走赵淳一人。
走时,给上官云重灌下醒酒的药,他自己回来不成问题。
赵淳放下心,说好晚上去常家。常大人不可能就此跑路,赵淳径直回忠毅侯府。
他带进京有一个随从,因上官云重说不用带上,有他在丢不了赵淳,上官云重也没有带随从,就两个人出的城。不然的话,也不会中招。晚上出门,赵淳不敢再大意,把随从带上。
他坐到常家客厅时,常大人还没有回来,离晚饭也还有半个时辰。
来的算早,赵淳也纳闷啊,常大人让人去袁家请他早到,他却在哪里?
常家对他倒是蛮重视,常夫人带着五个房头的媳妇陪他,又说他是忠毅侯的客人,就不算外人,孙子和曾孙辈也来见过。
赵淳嘴角直抽,通家之好才会这样待客吧,可自己又不是。
他想着常大人玩的什么招数,客厅外传来笑语声,常家的人喜动颜色,而小爷小姑娘们更是乐不可支。
“胖队长姑丈来了,好孩子姑姑回来了。”
然后他们不管大小,一起出去迎接,常夫人和媳妇们也起身来露出笑容,赵淳随着站起。
见常大人带着儿子们、成年已做官的孙子们,簇拥着两个人进来。
男的玉面长身,一举手一抬足都有说不出的潇洒意味,令他优秀的出身一看便知。女的美貌出色,眼珠子灵动中带着俏皮。
这是镇南王世子萧元皓,绰号胖孩子、胖队长。与世子妃常巧秀,绰号好孩子。
赵淳刚到袁家那天都见过,因觉得不方便发问,直到今天也没弄明白绰号的原因。
看一看小胖子萧智,对胖孩子这绰号还能明了。胖队长?这是从哪里出来的。
而世子妃叫好孩子,一看就是大人过度夸奖,岂不是可笑,和灰了别的孙女儿心?
赵淳隐约听到一句,常大人家里的孙女儿可不少。因为正对常大人不满,不由暗生鄙夷,只因为她嫁的是小王爷,所以要叫好孩子?
真真岂有此理吧。
和世子夫妻见过礼,赵淳就没有说话的地方,由常家自己的人说个不停。
客厅上热闹着,这源泉理当是身份贵重的世子夫妻,再加上他们带来的礼物。
最新式样的首饰,送给常夫人和其它女眷。给常大人和叔伯兄弟们也各有礼物。又取出一叠银票时,曾孙子辈的孩子们欢声雷动,没等说这是给他们的,就开始道谢:“谢谢姑丈,谢谢姑母。”
好孩子笑着交到常夫人手上:“和上回一样,侄儿侄女儿们各有一张,请祖母代管。等将来娶亲、出嫁的时候,再分给他们当私房。”
常夫人笑着笑着,用帕子拭泪:“好孩子你啊,你没出嫁的时候,就时常的给钱,给你兄弟们存私房,为姐妹们添不少的嫁妆。现在呢,又为侄子们着想。真是个好孩子。”
女眷们附合:“是啊,可见老太太有智计,从小起好孩子这名字,起的好。”
赵淳一愣,敢情这名字是从小起的?
为什么呢?
凭什么从小就知道她应叫好孩子?
他不知道老太太是指谁,继续听着。
晚饭前,除听懂好孩子八岁回京那年就有个好生意会挣钱以外,每回分钱给家里买东西以外,别的还是不懂。
这是别人家事,不懂就不懂吧。
用过晚饭,常大人请赵淳到书房里单独坐下,赵淳来了精神。为什么陷害我,可以说了吧?说的不好,咱们还是约齐了人,当众挑明了说话。
常大人第一句话,却是:“你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赵淳反问,你们家宴有什么好看。
常大人很是严肃地道:“我的孙女儿好孩子,落地后没有多久,就由她的曾祖母,已过世的安家老太太抚养,所以这么出息。”
赵淳眼前一片漆黑:“这与陷害我有什么关系?”
“安家老太太,在忠毅侯府养老。”
常大人是个竭力想说明什么的神气,赵淳却还是摸不到头脑。
常大人笑笑:“我看的没有错,你是跟着出游的人进京,可是呢,还是个什么也不懂。”
“请直说吧。”赵淳忍气。
“我的孙女儿好孩子,在袁家长大。”
赵淳很想翻白眼,这与陷害自己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出落的好,嫁的也好。而我的孙婿胖队长,也在袁家长大。”
赵淳吐口气:“我有些明白了,您是想说我不应该求亲,黑加福的亲事应该青梅竹马,比如你的曾孙里就有这样的人。”
常大人忍俊不禁:“你听我说完,文章侯府原本一家子浪荡鬼,他家的孙子,好孩子的表哥,也在袁家长大。”
感叹一声:“忠毅侯了不得啊。”扳起手指:“长女是中宫、次女手足情深,长在边城伴加福。三女加福是王妃,四女加喜的亲事更是十年不变,令人敬佩。”
赵淳心想这些有谁不知道吗?到处在传,自己全知道啊。
听常大人再说下去,是袁家的儿子:“执瑜是郡王、执璞是国公,小六和小八都有前程在身。”
赵淳懒洋洋:“圣眷好。”
“可以这么说,和袁家沾上些光儿,也能出息。你有什么能耐,胆敢聘黑加福?”
常大人话锋转变,赵淳猝不及防中有些傻眼:“就为这个陷害我?”
常大人老谋深算的神情:“那是当然。你若吃了亏,乖乖的回家去吧,黑加福不是你配得上。而你居然能破解,可见不是纨绔一流。在老夫眼里,你还可以继续求亲。”
“我求亲与你何干?”
“不是解释过了。而我也特意请你来看看,与袁家沾光就有出息,更何况你求的是黑加福,忠毅侯的孙女儿,你想出息,先亮能耐。”
在赵淳听来句句混蛋,但常大人说的郑重其事,赵淳一时无话可答。
灌满两耳朵的“如何讨黑加福欢心”,赵淳气呼呼的离开常家。他决定了,等下就守在忠毅侯书房外面直到他有空见自己,见到他就实话实说,自己是负气求亲,不是真心求亲。
只为气气这些认为自己“应该如何应该如何”的人,赵淳也要在今晚尽吐真心。
天黑下来,有些街道静下来。有个身影在旁边巷口一闪,赵淳认出来,那不是上官云重吗?
应该过去解释一下,再看看他好不好,赵淳随后跟上。
如果这段路很长,赵淳跟上后也就唤上一声。但太巧了,他刚跟上,上官云重就对一家大门走去。
大门上,站着几个少年,见到上官云重后,纷纷招手:“你怎么才来,等你好半天了。”
一个又酸又冷的激灵直冲赵淳脑海之中,让步履矫健的他险些摔倒。
他自南边儿跟着祖父现身,一直和上官云重客客气气,从没有在言语及举动上有过不合适,所以,今天注定是个震惊。
上官云重居然另有面目吗?
赵淳这样想,是几个少年他个个认识。一个是本府的主人,吏部里官员之子雷府。一个是父兄都在太医院的梁临。另外两个,张专杨保,也是京官之子。
在赵淳第一天进京,在忠毅侯府里,听到赵淳求亲以后,表示不善人中的几个。
眼见到上官云重和他们亲亲热热的进去,赵淳没有多想,仗着在铁甲军里练出来的好身手,找个合适的地方翻墙而过,尾随上少年们。见他们在一间房内坐下,赵淳闪身到房后,在窗根下蹲身。
京里的治安本身就比别的地方好,夜巡如今归胖队长管,每天从不怠慢,雷府等人没有想到有人会大胆的潜入。因他们说的话又不招揽奸细。
几个人七嘴八舌放开来说。
雷府率先指责上官云重:“我们等你一天,你约姓赵的出城就没了消息,难道你不想撵他走?难道你忍得下去他求亲黑加福?”
上官云重闷闷:“我本想约他到野店,灌醉以后,请你们过去,把他扔到水里醒醒酒,再一人给他一顿,让他答应灰溜溜离开。谁想到小店里的酒十分厉害,我先醉了。”
抬手摸摸脑袋:“不能啊,我跟随太上皇在外面喝不少回酒,我也没醉成这样过。”
少年们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省省吧,你就是有个好祖父,才能跟着出游,不是你自己的能耐。咱们说好的,大家凭能耐争亲事。”
雷府逼着上官云重:“接下来怎么把姓赵的小子赶走?今天这事是你办砸,你出一个万无一失的主意。京里这些人还争不过来呢,他一个外面来的,此地不容他。”
上官云重知错就改的模样,点着头:“等我想法子再把他诓出来……。”
“不用了!”
一声暴喝出来。
“咔嚓”一声,窗户在拳风下粉碎,木片碎屑中,一个人翻身跳进,在烛光下威风凛凛,正是赵淳。
雷府等人吓了一跳,随后认出来是赵淳,哇哇大叫着跳起:“不请自来的是贼,小贼,吃小爷一拳,送你顺天府打板子!”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张专,他斜身伸臂,手如铁钩,配合脸上神情,是一击穿心的架势。
赵淳原地不动,一拳砸中张专手指。
“痛,哎呦,娘呀,我的手废了……。”张专惨叫一声,抱着手臂倒地乱滚。
杨保收脚不住,让张专吓一跳时,人已到赵淳拳脚范围之内。赵淳抬腿一脚,漂亮的如腾空飞鹰,就听到“扑通通通通……”一路通声不绝,杨保的人飞出去,撞倒椅子、再撞高几、再撞开木板壁、又撞开廊下木栏杆。
最后一声“通!”,摔在院子里。
这一连几记的撞,没有铁打般的身子骨儿,撞这么几下还真不是好承受的。
杨保倒就时就双目紧闭,巨大的疼痛让他晕了过去。
杨保倒地时,赵淳一掌砸倒梁临,提起雷府在手上,另一只手抬起,“啪啪”声不绝,一正一反,煽了雷府十几巴掌,打得雷府顿时面颊高涨,赵淳冷冷一笑,随手丢开他,最后才望向上官云重。
他知道上官云重的功夫,比这几个加起来都强,并且在赵淳跳进来,少年们红了眼时,上官云重却很快就镇定下来。反而往后面让让,安静的呆着,
此时两个对峙上,赵淳冷若冰霜中并没有丝毫大意。他看得出来,上官云重可以当他的对手。
说很愤怒,赵淳倒不会。铁甲军身份隐密,活动范围在边城这种充斥奸细的地方,随时面临让人出卖。赵淳只怪自己大意。
上官云重微微而笑,贵公子的得体半点没失。轻轻鼓掌,不慌不忙地道:“不错。但是你还没有拿出真功夫。”
“为你,可以拿出三分。”赵淳硬邦邦。
上官云重轻轻摇头:“不用,轮不到我。”
“啊!”
房外让吓呆的侍候人回魂,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出来:“杀人了,有贼啊,杀人了……。”
片刻后,雷家的护院家人手持棍棒蜂拥而至,片刻后,赵淳指东打西统统放倒。
雷大人抹着冷汗带着一行人匆匆而进,手指赵淳大骂:“就是他,他闯进我家杀人放火!”
雷夫人扑上来跪倒哭泣:“小王爷,您要为我们作主啊。”
进来的这一行人,为首的雪白面庞、儒雅刚健并存的气度,胖队长萧元皓。
以聪明伶俐过人一等著称的胖队长不是吹出来,他先想到的是太上皇带回来的人不会出错。
就如同赵淳放心同上官云重出城饮酒一样。
元皓抬抬下巴:“说吧,怎么回事儿?”
赵淳手指上官云重:“您问他!”好歹也和上官云重相处有段日子,就是此时赵淳也认为上官云重不算坏人。为黑加福的争斗,不见得把对方都算成坏人,在这一点上,是赵淳的世家公子风范。
他只再激将一句:“京中贵公子,不至于敢做不敢当。”
元皓笑了:“这话把我也扫进去,云重,你说实话。”
上官云重欠身一礼:“赵淳不自量力,胆敢向黑加福求亲,我早就看他不顺眼。怕扰了太上皇出游兴致,在路上我忍下来。进京后,雷府找上我,让我把他诓到城外,他们要教训他。我却看不上雷府,”
雷大人吃惊:“什么?”
上官云重对他正色:“我等兄弟们,包括董家阮家,哪里有你儿子的份儿?我看不上你家公子,但他缠着我不放,拿什么我们同为京中贵公子一流的话诓我哄出赵淳。我又不呆,我就是要胜赵淳,也不会用下药教训这不入流的法子,现在胖世叔在这里让我说实话,”
元皓得意下,他觉得“胖世叔”和“胖队长”一样好听。
“胖世叔在此,索性打开来说。雷大人,我根本就没打算给赵淳下药,我本打算同他喝一场,就交给你儿子他们。”
上官云重手指赵淳,对雷家的人冷笑:“你当他是谁?大同边城出来的世家子弟,能护驾太上皇,一顿酒放不倒他。雷府纠缠我,这算我给他的教训。”
对元皓摊开双手:“可我没有想到,野店村酒,我竟然醉了,直到这会儿才醒,才摸回城来。我本想这结局也挺好,不是一定要用下流法子撵走赵淳,再让雷府吃亏。我就往这里来,对雷府有个回复。却没有想到,我们正在说话,赵淳闯进来,雷家人要打他,他就打成这一地睡倒的人。”
欠身一礼:“这里面有挑事的,有惹不起的。请胖世叔不要过问吧。就是以后我等兄弟为黑加福,一定会撵走赵淳,说不定就在哪里争斗起来,只要不扰民,也请胖世叔不要过问。”
雷大人听来听去,他家倒成不占理的那个,颤声:“那也不能闯到家里打人……。”
上官云重肃然:“雷大人,愿挑事、愿认输。”
赵淳没有看错上官云重这位贵公子,但他也不会就此原谅上官云重。世家公子有世家公子的骄傲,换成赵淳是上官云重,他也会一样的办理。
越淳紧接着上官云重的话,加重语声重复:“愿比服输!”
上官云重霍然转身,掷地有声:“愿比服输!”
“啪!”
“啪!”
“啪!”
两个少年三击掌。
这是为争黑加福,胖队长这坏蛋舅舅笑笑:“打可以,以后找好场子再打,再把我招来要你们好看。”
两个少年应声称是。
胖队长转向雷大人:“医药费我出,你要是不服,尽管去告。”说完就往外面走,同时招招手,把上官云重和赵淳一并带走。
出雷家大门,上官云重沉下脸喝一声:“赵淳!你曾宣扬的话我也听到,我知道你不是诚心求亲。我代太上皇为太子时之前太子党一派子弟向你邀战!刚才我说你要打,还未必轮到我对战你,就是这个意思了。”
元皓大惊:“什么什么,不是诚心求亲?”
胖队长震怒:“姓赵的!难怪我姑丈说你不是好东西,你有多大胆,在路上撒野不算,还敢进京消遣我的坏蛋舅舅、我这个坏蛋舅舅,对了,你还消遣了太上皇、我母亲我父亲、我姑丈全家。最最不应该的,你拿我的坏蛋舅舅不放在眼里,你当京里是好来的吗!”
“我的坏蛋舅舅”是一个人,“我这个坏蛋舅舅”又是一个人,赵淳让绕的有些晕。
正要解释,上官云重冷笑道:“这等没廉耻的东西,世叔不必同他多说。侥幸他家护驾,他顺便就攀个高枝儿。自知配不上,就背后散布谣言,说他本就不诚心。”
元皓暴跳如雷:“仅此一句就该打,狠狠的打!”
“既然知道配不上,还进京里来张扬做什么?”上官云重撇嘴:“求亲的名声你已沾染上,还嫌不够吗?”
赵淳本想的解释,奉祖父命不能违,所以进京请忠毅侯不答应便是,这些话不翼而飞。
他也暴怒了:“这话什么讲?”
上官云重一字一句:“你听好,你已经算此生大得意,这辈子能有个曾向黑加福求亲的事迹,足够你一生回味不尽。退去吧!”
赵淳往前迈出一步,因心头火气,一步千钧般沉重。胖队长带着所有人往前迈出一步,愤怒如爆发火山。
“滚!诚心的有万万千,我家还不肯给呢,不诚心的就敢进京,还不快滚!”元皓脸拉的长长的。
就在不久以前,赵淳听到无端让人算计,自觉得占理,胸中气势可挡千军万马。
现在一头撞上胖队长的胸中气势,也因为胖队长占理。
很不喜欢这碰钉子的感觉,但是赵淳无话可说。可是他更不喜欢,就是让人瞧不上。为什么求亲,还不是因为梁山老王萧观把他贬低。
眼看着负气求亲变成“名声”之争,赵淳常年受到的教导,强迫他冷静下来,苦苦的思索着,祖父曾说过逆境中可以扳回,应怎么做来着?
让骂到满头狗血,少年却瞬间镇定。
元皓有些高兴,到底是太上皇舅舅带回来的人,心性上远非一般人可比。
但是消遣人还是不行,元皓揪住赵淳:“跟我见坏蛋舅舅,只要他答应,你就再也不能赖在京里。”
……
忠毅侯就在雷家不远的地方,夜市长长的摊子中间,悠游的带着孩子们逛着。
夜风的吹拂之下,只要不太着急,人的姿态优雅而美丽,仿佛得到天地精华而徐徐展开的花朵。
忠毅侯徐步的风姿,无风也优雅。
与他一段武将的经历有关吧,方寸又见豪情。
他翘首眺望时,面庞有星辰光;含笑俯身,又似日光洒遍地。
还没有走近,赵淳觉得自己让折服。
为什么让折服呢?
眩惑的目光把忠毅侯打量一个遍,觉得他身上有新的东西。赵淳见过他的上一面,是回京那天,应酬宾客中谈笑风生的那位。而今天,他似乎亲切些,似乎温柔些,俨然一个新的人。
往忠毅侯衣旁看,赵淳明白了。
高矮不等的一圈儿孩子,有年长的黑加福到最小的韩彻,忠毅侯最柔和的神色,就是从他们身上轻抬而起。
这柔和似能笼罩住周围的一切,让进入这个范围内的人和事物都随之改变。
元皓也是一样,他走近就不再气鼓鼓,咧开嘴儿,一声坏蛋舅舅叫的又娇又嗲。
放开赵淳,元皓的双手抱住坏蛋舅舅的手臂,把脑袋往袁训肩膀上贴。
“哈哈哈……”
孩子们嘻嘻取笑几声,再就继续搜寻夜市上的喜欢东西。
元皓手指赵淳要说时,袁训摆一摆手:“有话回去说。”对赵淳笑吟吟:“你既来了,跟着吧。”
“是。”
赵淳答应着。
悠游的风穿行在赵淳身心之中,来无踪去无影,但带来的是舒适,带走的是不久前的愤愤,求亲时的不平……似乎积攒十数年的、已记不起原因的一些不愉快,也跟着去了。
整个夜晚有如洗涤的灵液,带给赵淳清新带来美。
眼角瞄到忠毅侯,赵淳看了又看,最后中肯的承认,他觉得美好,或许与夜晚没有关系,是走在忠毅侯身边之故。
耳边乱声起来。
萧铁萧钧呼哧呼哧状搬动一个“小花盆”,上面有株花开到八分好。
“大姐,这盆你会喜欢吗?”
萧静姝还没有说话,安书兰送一盆小小的凤仙花过来:“这个放在窗台上,也挺好。”
一旁的萧镇对兰花眨巴眼,但在萧静姝注视过来以后,一昂脑袋:“我不要这盆,不许送我。”
“哼!偏偏就送你这盆,今天晚上你只能收这一盆,再也没有了。”黑加福说过,昂脑袋得意。
萧镇听过,昂脑袋得意。
这姐弟俩吵架,赵淳见到的不是一回两回,和同行的人一样,早就司空见惯。但是今晚说不出来的温暖,在这温暖中,赵淳不多见的承认,此时清新此时美,也有这姐弟一份儿,说不好他们贡献的是个大份儿。
自懂事起建立的“靡靡毁前程”,因为接近的是祖父推崇的忠毅侯,而没有任何本能上的抵挡,在今天无声无息瓦解,
他其实也还是个孩子,纵然是个大人,也拥有对新奇欣喜。袁征一溜小跑过来:“快来看啊,前面是个异邦摊面。”
“走啊。”
孩子们一窝蜂的去了,强装大人的赵淳目光去了。
袁训看在眼里,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推:“你也去。”赵淳嘿嘿一笑,一头扎到孩子堆里。
没有人奇怪他忽然出现,忽然跟来。
“拿着!”
萧铁买的东西,不再交到奶妈手里,放到赵淳怀里。
“给!”
萧智把他相中的东西指给赵淳抱着。
萧镇的东西作一个包袱,要求赵淳仔细的背。
安心兰忍住笑,她的东西是不打算麻烦他,但是黑加福见到乖宝舅母买下好些以后,让赵淳挂到肩头。
袁训见到,轻轻一笑,没有说什么。元皓见到,也没有大告其状,当街声称宝贝黑加福受到不真诚人的侮辱。
包括萧镇、萧银在内,都只一个心思,求亲不诚?那是你家的事情,自己家还没有说同意呢,你不真诚与自己家何干?
啊?
又真诚了,那也是你家的事情,还须经过同意才成。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不真诚,永远影响到的应只是不真诚,而不是不相干的那方。
袁训还没有和赵淳单独说过话,但赵大人的信上是详细说明求亲的原因,并表明心迹。
“求亲虽非思虑之下,但既得良机,期盼入弟法眼。”
虽好些年与袁训没有相见,但赵大人觉得当年兄弟相称的近乎还可以套得。
对袁训来说,既不为难,也不轻松。
求亲黑加福的人太多了。
以前没定下来,是黑加福还小。加寿定亲,袁训返京悍然于金殿上退亲,当时想到的是加寿长大后,相不中皇太孙英敏可怎么办?对于黑加福的亲事,萧战也是这个态度。
长女自己相中的人,这亲事才可以定。
然后黑加福就出游去了,这不刚回来。求亲的会踩断门槛的,不诚心的可以退去,诚心的也得比拼才行。
赵淳在苦恼怎么声明?由他主动的声明好,还是使个法子让忠毅侯拒绝的好,别人可没有这么烦。
而今晚,哪怕赵淳当众表明不再心结,袁训也不会觉得心头大快。即使赵淳退去,黑加福的亲事依然是阖家的一桩大事。
忠毅侯慢慢的跟着孩子们,听着他们的说话而微笑。他完全为自己的日子,为自己案头解放的轻松,为他陪伴孩子们的愉悦。
有这一行人没有离开夜市,哪怕别的客人都回家,夜市也可以一直开下去。
离开时,夜已深露将浓。萧智摇头晃脑的数着自己买的东西:“给曾祖父的,给祖父的,给……。”元皓抱他上马。
韩彻打着哈欠:“下一回再来,那汤水让我请。”
行人稀稀拉拉,他们也一一的让送回家的解散。望着个个满足的小身影,似乎披挂的不是月色,而是一团团你敬我爱的氤氲。赵淳如梦初醒,面上血色退的干干净净,他在这个时候神如闪电,明白过来了。
袁家门内下马,袁训对他招手:“跟我来。”赵淳一步一沉重,跟着到书房。
烛光下,袁训和蔼地道:“你来了这几天,我也没功夫和你说说话。就今晚吧,你晚睡会儿,咱们说几句。”
面有疑惑:“求亲是怎么一回事儿?据我所听说,你是护驾当差才见到我的外孙静姝,却很快就倾慕到请长辈求亲的地步。看得出你是个稳重孩子,但我不信你真心。”
在本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说亲事的当事人是不是真心,似乎有些可笑。但放在袁家,这话就相当正经。
袁家八个孩子的亲事,再包括亲戚子弟元皓、正经、好孩子的亲事,除去元皓和好孩子是自主的行为,别的孩子们都先由父母之命,但也绝对要求真心。
赵淳煞白着脸,心头有如雷鸣。
今天因亲事而勾出来的怨恨,他正试图提起来,但是不管想到常大人的刁难,还是上官云重的“阴险”,只要有恨意出来,随即就悄悄从指尖溜走。
心头有一道雷打下来,烙印般重现陈留郡王的话,“你从山西就跟随护驾,直到今天,你没有发现什么吗?”
又一道雷打下来,是尹君悦的主动攀谈,“我就知道你会明白过来。”
韩三老爷认为赵淳献殷勤叫光明之处,常大人侃侃而谈,“看到了吧,我的孙女儿在袁家长大,所以有出息”。
嘻嘻哈哈逛夜市的时候,赵淳没有悸动,所有的震惊全在结束以后化成炸雷,成网成团的击打在他心上。
耳边,出现祖父的话,“如果你能求到手,你是个有运道的孩子。”又听到上官云重淡淡的笑:“能有求亲名声,已是你的大运道,当知足。”
“黑加福,你求的可是黑加福啊,”袁征带着弟弟妹妹、乖宝舅母振振有词。
赵淳现在总算明白什么是黑加福,总算明白为什么都说他不配。他求的是在全家人眼里——不管自家还是外家,不管舅家还是姨家,那独一无二的长女。
人生有进哪有退。
赵淳走上一步,迎上忠毅侯等待中温和的眸光,认真的回道:“奉祖父命,特向贵府孙姑娘求亲,恳请玉成。”
……
宫中的袁家小镇上,空地上拳风赫赫,互不相让。
赵淳拼尽力气把对手掀翻,全身酸软的他怕对方还有力气,一头撞到对方大腿的软麻筋上,狠狠几下子,这下放心。
场边坐着黑加福的所有长辈,及参与比试的少年。上官云重又一回绿了脸色儿,嘶吼道:“你又耍诈!哪有你这样比功夫的,把我咬下场,把董公子顶出场地,你这不叫功夫!”
赵淳喘着粗气,摇摇晃晃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你说的没错,这或许不叫名家功夫,这叫保命能耐!”
连战数人的他脸带青肿,一只手臂也快要抬不起来,一条腿一瘸一拐的,虽没有动筋骨,估计太医看过也得躺上一段日子。
他还是不肯出场休息,瞪着一圈儿少年们。
直到没有少年再挑战,赵淳支撑着走到黑加福面前,嘶哑道:“没有人再敢和我比了。”
四下里没有人说话,就是最挑剔的梁山老老王和老王萧观也说不出什么。
一上场,赵淳逢人就下重手,只不伤性命就是。凡是经赵淳手里淘汰出去的,直接看医生去了,休想再来上一个回合。
别的贵公子骂他不规矩,赵淳大声回道:“这是夺亲事,不是当好人!”
求亲比试变成上场必伤,有几个见他拼命又带伤,觉得胜之不武而不愿意上场。而赵淳打完最后一个出战的,就变成满身带伤,但是笑到最后。
凝视黑加福,赵淳轻声道:“我虽是奉祖父之命求亲,但这些人呢,又有几个是能与你并肩的?我能用性命求你,亦能用性命护你一生。”
黑加福从来说话不让人,几乎在上风头上。但这一回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以命求亲的事情,她头一回见到,就发生在她身上。
萧静姝垂下眼帘:“我听长辈的。”
“嫁给我,走婆家可以看你的父母亲,住娘家我已问过全家,也可以。”
赵淳很想挤出个笑,但面上伤处疼的厉害,好在不影响说话的诚恳:“只要你愿意,几时想看王爷王妃,我都陪你。”
萧静姝眸子闪几闪,微微地点一点头。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赵淳又对着梁山老老王、老王及袁训望去:“事先说好的,谁赢就是谁,不是吗?”
袁训莞尔,当外祖父的瞄瞄祖父。
萧观面上青一块红一块,他倒不是想反悔,而是刚和孙女儿度日没有几年,就要定给别人。虽不即刻就出嫁,当祖父的也觉得让狗叼走宝贝。
萧观吼一声:“还有文试呢,你不中状元……。”
“大倌儿,话可不能乱说。”老老王打断他:“状元哪能人人都中?”
赵淳机灵的对老老王行礼:“见过曾祖父。”再就直起身子盯着萧观,等着他还能说出什么。
萧观让提醒,万一他的条件限制过高,孙女儿岂不是嫁不出去。哼上一声,他嘟囔道:“那也不能不中,”
贵公子们裹好伤的,还能站起来的纷纷起身,怒道:“姓赵的,有能耐摘走京里星,就有能耐中的比我们高才行!”
赵淳一眼扫过来,并不上当,这么些人呢,万一有个中状元的,他难道不娶妻了?
“我中在你们中等那么高就成,你们要比试,咱们子子孙孙比下去,我可能不如你们,但我儿子孙子里肯定有高中的!”
萧观这等不吃亏的人笑了起来,赵淳见到就拜:“见过祖父,我必中,不见得状元,却也不会丢人。”
萧观收笑已晚,瞪瞪眼,把赵淳放过去。
下一个说话的,却不是袁训有话吩咐,萧镇一跳过来,端详赵淳的伤:“你想好了,真的要娶我家长女,并且一辈子对她是让全家放心的好?”
“是。”赵淳正色而回。
萧镇摇头叹气:“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果然长女也能嫁的出去。拿去,给你二两银子,快把惹人厌讨人嫌的长女带走吧。”
手在怀里摸着,掏出来几张银票。
萧镇不死心:“咦,我今天没带碎银子吗?”再掏还是没有,数银票最小的五十两。镇哥气呼呼拿起一张在赵淳面前摇晃:“拿去,不用找,二两银子是带走讨嫌长女的钱,余下是不用找的钱。”
赵淳也在怀里掏,掏出几张银票来,最大的一张五百两,是赵大人给他在京里的使用钱。
没有大手大脚的习惯,赵淳捡一张一百两的拿给萧镇,学着他的语气:“拿去,两个铜板把你自己带走,余下是不用找的钱。”
萧镇骄傲:“休想!”
赵淳想想,换成五百两,还没有说话,萧镇一把夺走,扮个大鬼脸儿给他:“让我走还不容易,只要多给好处。早给这张,我早就走了。”
把银票对着弟弟妹妹们摇晃:“走喽,咱们分钱去喽。”
“走喽。”
萧铁等一拥而上。
跑出几步,萧镇回身笑:“成,你回答的不错,有些我家孩子的风格了。”
赵淳把余下的银票全拿在手里:“拿去,一个铜板把你的废话带走,余下是不用找的钱。”
萧镇对弟弟们使个眼色,同时手捂住自己嘴,再一次表示让镇哥就范很容易,只要多给好处。萧智、韩彻欢呼一声,跑回来把银票夺走,欢天喜地的招呼永乐公主:“姐姐,咱们分钱了。”
黑加福看不下去了:“也不至于全拿走吧,哎,当他是家里孩子,他也有一份儿,还有记得分我一份儿。”
安书兰回身笑:“有我呢,不会少了你们的。”
大家嘻嘻哈哈的跑开,看样子极快活。
赵淳流连一下他们的快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要把这些快活留在身边。
他已知道,喜爱欢乐,是人的本性。江山好改,本性难移。
……
“砰砰砰,”
“淳儿,你睡了没有,祖父还有话要说。”门外的响动,让赵淳回神。听到是萧观老王的声音,赵淳忙道:“就来。”打开门以前,满面的殷勤比得了全天下的店小二。
萧观强横的身子进来:“我想来想去,你明天还是游完长街,再游两条别的街道,长女的亲事,与别人不同。”
“祖父说的是。”
赵淳已找出对付萧观的办法,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就没气生。至于这祖父有时候说的实在不对,也很简单。往忠毅侯府去一趟,转回来告诉这祖父,外祖父是如此如此的看法,萧观决不会为难赵淳,他会直奔忠毅侯府,和亲家大战三百回合。
但一般情况下,因为有褚大在,萧观都是输的。
此时提出的条件为难与不为难,赵淳都连声说好,萧观乐呵呵往外走:“你早睡吧,成亲是个累人事情,想当年我成亲的时候,不许人闹房,小倌儿成亲的时候,让我闹了一个痛快……。”
赵淳捏一把汗左右看,褚大虽不在这里,自家祖父却在。
隔壁房门“咿呀”一声打开,地上烛光中现出赵大人长长的身影,随后他走出来面沉如水,显然小倌儿这句他听见了,并且因家在边城,对褚大的反应不但听过还见到过。
不管萧观后面怎么疼爱赵淳,在赵大人心里也只感忠毅侯的情分。
听到萧观大放厥词,褚大不在,老赵上。
赵大人冷声责问亲家:“您又胡说八道了!”
萧观怪叫一声:“招赘,招赘,我这女婿是招赘上门的,过了明天跟你们家就没有关系。以后想来看一眼,还得问问祖父才行。”
赵大人不屑:“别说我就没有答应过,就是今天见皇上,皇上问淳儿,我说盼他回铁甲军,皇上虽没应允,也没说不许。等我再求上几回,孙子孙媳回自己家,您在京里干看着。”
萧观跳脚:“不招赘不定亲,既然定亲,就是答应招赘。给你老赵面子,再当一天的祖父,过了明天就是我家的人,和你一刀两断!”
“忠毅侯答应下亲事时,我们没答应这无理条件。”赵大人没好气。看吧,还是忠毅侯最好。而眼前这位,几十年如一日的不讨人喜欢。
赵淳赶紧先把萧观往外面送:“祖父说的是,招赘招赘,明天成亲,后天就把手续办了,祖父说的好,请回去早歇息,”
萧观临出门前再跳一记:“老赵,明天就不是你家的人了!”
赵大人扯开嗓门儿回:“过了明天,黑加福就回婆家,时时要看王爷和王妃了,”
萧观虚挥一拳,让赵淳送出门。而赵大人扬眉吐气,悠然道:“受他几十年的气,从没有想到我也有出气的时候。这亲事求的好,定的好。”
最后一句:“忠毅侯好呐。”
至于亲家老王爷,赶紧的从脑海里抛开。
赵淳回来,劝上祖父几句,在明天宫中拜堂时,不要和萧观祖父争执,皇上娘娘纵然不怪罪,也透着丢人。
把赵大人送回房,赵淳心头的喜欢上来。二位祖父吵,还不是都想要小夫妻相伴。这说明老王祖父对自己不错,而自家祖父满心的准备疼爱黑加福。
他睡不着了,去看了花轿,去看了马头上扎的红花,越看越欢喜,回房中傻乐,把明天憧憬一番。
第二天一早,花轿出门,新郎倌在马上笑得合不拢嘴。换成出游前的那几年,时刻准备当铁汉子的他,怕是想不到有这种时时欢喜的时候。
与黑加福的亲事,果然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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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很久,其实舍不得放下来,不过也到放手的时候,故事总要结束。
第二次出游,在仔心中大圆满,但鉴于个人原因,本应该更好,却受到限制。幸好,在这最后一章番外中借赵淳之心做出总结,这就算没有遗憾。
如还有未尽之心,有机会就表现在新文里,表现不了还会有新文。
没有错字没有错字没有离谱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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