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莫
龙卫凤没想到自己有幸被对方问名,但眼前却闪过家中的那位不速之客——虽然身份鉴定了是百姓,但面对眼前人,却复觉担忧。
就迟疑的道:“我姓龙。”
对方却微微凝眉:“龙?”那双凤眸微微眯起,目光复杂,仔细的看了看她,缓缓道:“叫什么名字?”
龙卫凤只好道:“龙卫凤。”
对方又看了看她,半日,点点头,一笑,道:“好。”
龙卫凤不大明白这个时代的人的“好”是几个意思,但她不敢继续再跟这个男人交谈下去,他的目光令人不敢直视,他的身份如此特殊,而她家还有个异族伤号。万一有什么不妥就怕不好。就忙向对方做了个揖,道:“多谢大人,我有事先回了,打扰。”说完就匆忙的的出了林子。
拿上鱼篓等物,龙卫凤匆匆的就离开了河滩。
而河滩的另一侧,那疏林之外,周衡等几位近身侍卫正倚马而待,静候着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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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龙卫凤正在楼下送客,龙大嫂忽然下楼找她,急急的对她道:“三妹,你来瞧瞧,那孩子是又怎么了?”
如今,只要龙大嫂一出现,龙卫凤就知道是那位异族伤号又有什么事,所以近来龙卫凤简直有点怕见大嫂,因为龙家人发现她竟能辨别炎症与否,还会给人把脉(实际也把不出什么,只能摸一摸还有没有脉),又会给人掐人中(是人都知道一点的小儿科)之后,这个伤号有什么事,大家就先来找她,不行了再去找大夫。
这次见大嫂神色很急,龙卫凤又吓一跳,连忙跟她上楼。心里一边抱怨这个小胡虏怎么还不见好,赶紧好了回他的老家,也不用这么费钱费人力,还担惊受怕了。
来到祖母房里,见祖母并不在,只有小胡虏一个在榻上趴着,正低低的【口申】【口今】着,额头上还一层汗珠子。
两人忙至榻前,龙卫凤也被他这样子吓到,忙问他哪里难受?怎么个难受法之类的。
这小山胡——经过这多日相处,龙卫凤等人已知这小山胡叫“莫独”,小山胡虽然几乎不开口说话,除了要什么的时候。但据龙大嫂的描述,这小山胡却懂汉话,还能说不少,语音甚至是中都口音……
能说汉话,让两下里交流方便了不少,有事就直接问。
但问了半日,这小山胡只紧闭着嘴,咬着牙,什么也没说出来。
龙卫凤就掀开他的薄被查看,这小山胡身上的伤不少,但最大的伤自然还是背上那条,掀开被来,就见一条殷红的血渍,沿着缝合的伤口,三三两两的冒了出来,有一处已经透明渐结痂的皮肤甚至挣裂了开来,冒出不小的一摊血,把薄被那雪白的里子都染红了。
龙卫凤顿时不高兴,就问山胡莫独道:“你是不是下床了?”
又道:“大夫早跟你说过,你这伤至少得十多天才能下床,你没听见?”
又道:“好容易养的快好,你又弄成这样,现在该怎么办?”
最后总结:“全家都忙得要死,还得照顾你,你怎么就不知道给人省心呢!”
她恨恨的道,居高临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能好,赶紧好了走人别再在这儿待着,花钱费力不说,还担着惊怕,那官府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就没认出你?——当然,龙卫凤也并不是一定要人家去送死,她只是一直家反宅乱的,再养着一个病号太烦心,又对他的含糊莫测,来历不明的身份怀着忧心。
室内一片安静,龙大嫂在一边也没说话,看到那伤口的模样也直皱眉头。龙卫凤发了一顿火,却见对方并没有一丝动静,安静的趴在榻上,脸贴着榻沿,乱发盖住依然不太有血色的脸,只露出一个鼻尖,和一对有些太长的睫毛,睫毛偶尔微微颤动一下,竟是一副甚乖的模样……
龙大嫂在一边不忍了,就道:“好孩子,莫着急,这伤是越急越好的慢,我给你拿药去,可别再动了。”就下楼去拿药草和绷带去了。
剩下龙卫凤和他两个人在房间里——龙老祖母在另一间房里照看孩子们。龙卫凤缓缓气,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儿太高声了,万一被街坊邻居听见那也不好。就紧皱眉头,复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但刚一转身,手却被人大力的抓住了。
龙卫凤惊愕的回头,就见榻上这个虽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比自己体格高的大少年,伸手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这样一对比,就更显出性别的优势,此时他紧扣自己的手腕,两下里对比,黑白分明,少年的手指根根有力,比中原书生略深的肤色倍显力量,显得龙卫凤的小手腕纤细脆弱,简直不堪一捏。
龙卫凤就瞪起了眼睛,道:“你干啥?!”
没有人答话,少年扣着她的手腕,连头都没有回,依然保持那个趴伏的姿势,像个狮子一样,乱蓬蓬的趴在那里,露出一点鼻尖。
龙卫凤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想,这大概是怒自己刚刚训斥他,向自己示威呢,脾气还不小。
敢跟自己示威,那可得受住了,她挽挽袖子,就准备来一记卷腕,再来一记擒拿,让他永远记得自己。
却不料,手腕上却忽然一松,人家忽然就松开了手。一点征兆也没有的,那条长胳膊就垂下来在榻边那么荡来荡去着。
而这时,大嫂也推门进来了。
……
看来这人真是闲极无聊啊。龙卫凤想。伸指在他乱蓬蓬的脑袋上凿了个暴栗,说:“老实点!”又匆匆的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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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疏林一别之后,龙卫凤多时没再听到这位大行台的动静。
当然,如果不是意外巧遇,或者刻意打听,她和他的交集也不多,最多的时候就是听听街头巷尾的议论,以及偶尔见秦峥,听到一句半句。
这两日便从这一句半句里,听到这位大行台似乎近日并不在云中,具体去了哪里,自然是不外泄的机密,龙卫凤听到他不在,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但同时也稍微舒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家里这个伤号不妥),而想到那陇水河边的琴声,又不禁想他此时在哪里?在忙些什么?
以他的身份,在忙的,自然都是大事,且眼下局势这样剑拔弩张,他所忙的,应该说是攸关千万人生死的大事,关攸关一个国家兴衰存亡的大事。
这样的大任在肩,比起一般平民百姓的生活,孰更快乐,谁更好呢?
龙卫凤觉得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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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日子,近来却挺快乐(除了家里有个伤员件事之外),首先是上次大捷的消息令城民安心不少,街市稳定了,采买之类的省心了不少,比那惶惶不安的时候省好多力,再一个自从应命去行台府代庖过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龙家食栈忽然就出了名,涌出来许多慕名来点菜的人,甚至还有几家城中大户,点名请她们送菜。
是以,龙家食栈这一阵很忙,尤其是龙缨、龙卫凤,简直是分不开身的忙。
这样的忙碌着,龙卫凤就开始打起了家里那个病号的主意。
莫独,年纪也不小了,这多日的圈养,人也养回了一点儿血色和膘,就慢慢现出了他的本来面目,至少应该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如满月,五官挺拔而优美,还是个长相不错的大少年。而塞北的血统,身形比一般的中原人发育的似乎更好,身形更是比龙卫凤高半个脑袋,肩宽臂长,鹤势猿形,正是干活的好年纪。
又养了十五六日之后,他已经能歪歪斜斜的走动——肩背上的刀口还没全长好,走路要拿捏着,不扯动伤口。龙卫凤就开始算计着要派他什么用场——这么大个的人,总不能老白养着!
且龙卫凤现在还有一个烦恼的地方,就是这莫独现在跟她住一间。
没错,跟她以及龙缨住一间!龙缨跟他住外间,龙卫凤住里间。龙戟被赶了回去,跟他母亲龙大嫂以及弟弟龙冕和老祖母一起住。
龙家食栈的房子实在紧凑,楼上总共就三间卧房加一个饭堂。饭堂不吃饭时还要兼做孩子们的书房——龙大嫂平日除了照管孩子们,每日就在这饭堂教他们些课的,战乱年代,没有办法。
剩下的三间卧室,就是龙卫凤龙缨龙戟一间,龙老祖母龙大嫂带着龙冕住一间,二嫂三嫂管着龙家最小的两个孩子:龙贤、龙娇娇住一间。满满当当。
现在,莫独代替了龙戟,龙戟跟老祖母、母亲住,龙卫凤这里便还是三人一间。
往日和两个侄子一间龙卫凤没觉得有什么不便,毕竟是一家骨肉。如今莫独一住进来(勉强能下床之后就搬出了老祖母卧室,搬进了龙卫凤这里),却常有不便之处。
比如偶尔要回房间换个衣服什么之类的。龙家人自然也考虑到这一点,给中间的门上下了布帘子,换上了木门。
但龙卫凤每日进进出出看到莫独这么大一个人白躺着,就觉得应该使唤使唤他了。
怎么使唤,却是个技术活。首先他现在还是个病号,肩不挑手不能提的,重活是干不了。
其次,他这么面生,忽然放这么个人在门店里也不太合适,尤其这莫独这张脸,虽然长得端正,却塞北血统明显,且也几乎不说话,实在不适合放在客堂里。
放出去采买?万一被人家认出身份,那不是得人财两空?看孩子不成,洗衣做饭,也不像会的,真是……一无是处……
所以,龙卫凤就先安排他在后厨择菜……
后厨隐蔽,择菜又不累,总是行的吧。
结果,第一日,莫独将香菜芹菜等等差不多的菜,混成了一大堆,害的龙三嫂分了半个时辰……第二日,莫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金贵的菜花头上的花洗了个一干二净,还剥了豆角,扔了豆子,留下了豆皮。第三日,莫独摔了一叠宝贵的碗,还切了小手指头。第四日,莫独就被请出了小厨房……
龙卫凤去厨房领出莫独的时候,深深的有种当妈的领回被退学的孩子的无力感。
她把他领回楼上,微皱黑眉的审度他,到底,还能干点儿啥?
最后,终于给龙卫凤想出了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