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胜负
玄烨再次踏进坤宁宫,太皇太后第去了佛堂,香烟缭绕中,她似乎看见了丈夫的脸重叠着儿子的脸,两人的眼神一模一样,这种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却不是给自己。这眼神透过她,遥遥而望,望向坤宁宫。
坤宁宫此刻一定是纸窗微黄,透着温暖的烛光。他们说着话,身边再多的宫女太监都屏蔽了,他的世界里只有她。香烟袅袅中,太皇太后的目光朦胧。苏嘛拉姑在边上静静地陪着,不知道能说什么话。
自打当年在索家见到这个女孩,主子就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操心,为了拖索尼下水,她对她百般示好,却发现她是个软硬不吃的刺儿。无论是和顺公主的示好还是简亲王妃的示恶,她都岿然不动。苏嘛拉姑当然知道,主子对这个女孩越来越感兴趣,也知道这个女孩会脱离她的掌控。但是她只是看着,什么都不说。
苏嘛拉姑自认作为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奴隶的孩子,她有比别人更加透彻的目光,什么人本质是什么样的,她比她的主子看得更清楚。主子看待这个女孩,带着自己各个阶段不同的目的,她会因为自己的目的而阶段性地包容她身上不如自己意的地方。
可当这个女孩真的成为了她的孙媳妇,各种不满就集体爆发了。因为在太皇太后的眼中,孙子是最优秀的,独一无二的,任何女孩子对他示好都是带有目的性功利性的。以前她可以容忍赫舍里,是因为她需要索家对玄烨全方位的支持。可真正把索家和皇帝绑在一起,她又觉得索家只是孙儿的附属品,这个女孩就应该像小绵羊一样对丈夫对婆婆。而不是试图掌控丈夫的思想,让丈夫听她的话。
因为这种心理,主子在她们新婚第二天就开始打压赫舍里的气焰,却发现她对皇上的感情淡如水。反而是皇上各种倒贴。主子愤怒了,恐惧了,她觉得孙儿就快要走上丈夫和儿子的老路了。所以她其实非常焦躁,担心自己的想法会变成现实。
可是主子啊,时移世易,人事早已不同。新皇后是什么身世?本朝第一文臣,世袭一等公赫舍里索尼长子嫡女。她的头顶上无遮无挡。两个同胞哥哥很早就出去当兵,家里父亲和二叔又各忙各的事情几乎不着家。他们家谁管事?当索尼噶布赖索额图都不在家的时候,她说出来的话一句顶三句。
所以,生活环境培养了她天生高人一等的气质。这种气质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骨髓里,皇上之所以会被她吸引,就是因为她身上这种特殊的气场。您用了两代人的时间,从一个天真善良的草原格格成长为后,宫第一掌权人。
而她几乎是天生的就有让别人低头臣服的本钱,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指挥一群家丁摆出主人的架势来面对您。她紧张了吗?一点都没有。后来索尼出来,她更是一瞬间转换成了小孙女的模式,对爷爷关怀备至,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你的存在了。
太皇太后啊,这个女孩。你是要看走眼啊!你敲打她一下,她退得干干净净,可你一转身。她又是各种唯我独尊。乾清宫的宫女太监,完全遵循她的套路在侍奉皇上,皇上非常适应,于是住到慈仁宫,他反而就不适应了。您现在把他送回乾清宫,就该预想到他会去坤宁宫报到啊!
苏嘛拉姑叹气。主子啊,您明着说要放手,把皇上交还给大臣们,可他一遇到挫折,一有沟坎儿,迫不及待站出来的还是您,您还怕皇后抢了您的活干,说到底您还是舍不得放手。
这边厢主仆二人都在纠结。外面宫人进来:“启禀太皇太后,皇上已经起驾,离了坤宁宫了。”太皇太后手里的木鱼棒槌一顿:“当真?”“奴才们亲眼所见的。”宫女躬身答道。
“是吗?看来,这一次,我又输给那个丫头了。”轻叹了一声,太皇太后把手递给苏嘛拉姑:“走吧,扶我回寝宫。”苏嘛拉姑低头:“主子,您且放宽心,这些日子,您太累了。”
“我是累了,你知道我累,可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呢?哎,这两天,外面的草原的风声是越来越紧了,我原本琢磨着,端敏的婚事可以再拖一拖,毕竟她生母刚过身不久,她还在孝期。而小哥哥的病也还沉重,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嫁过去。可是阿布鼐这个老混蛋,居然私自囚禁了两个孩子,还扬言要挖了公主的墓,他这是要反啊!眼下,朝局纷乱,我能拿出来维稳的办法已经不多。不把端敏嫁出去,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主子,您先别劳神了,察哈尔王是当年林丹汗的后裔,原本就是野狼的性子,朝廷给他说少好处他都不会满足的。所以,您不妨先等等,问问满珠习礼老爷的意思,兴许那边的局势没有您想得那么糟糕。当年林丹汗不是没反过,照样被其他部落和大汗的联军给灭了个彻底,如今到了察哈尔王这一代,想要造反更是痴人说梦。”
“格格,今时不同往日,大汗那会儿,大家都在草原上,一言不合直接就开战了。可现在,咱们守着一个国家,而且还是内忧外患不断的国家。要真打起来了,我这心里可是没底啊!”太皇太后的眉心皱得死紧。
苏嘛拉姑把她扶到床沿上坐下:“主子,您太累了,奴婢给您针一下穴位吧,夜深了,您该歇着了。”太皇太后缓缓地闭上眼:“希望一切只在我们都准备好了之后才发生。”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着金秋十月一过,京城的气温骤降,紫禁城迎来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让赫舍里想起了家里的几株梅树,艳红粉白的花朵,甜甜的香气,梅花树下还有她埋的雪水,原本今年就可以挖出来煮茶喝了,却不知花匠有没有照她的吩咐做。
十一月迎新娘子,两个哥哥同时大婚,家里一定非常热闹。可惜我这个做小妹的,虽然贵为皇后,却不能给他们送上祝福。这些天,赫舍里每每看见天上飘雪,就会想起小时候在家里的时候,那些欢乐的时光。
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再回首已是陌路人。她再也没可能回到那座宅院,没可能看一眼她照顾过的花了。坤宁宫里一片静谧,宫人们早已习惯皇后的沉默。皇上不在,娘娘根本就懒得说话,这儿可以安静得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声音,只有晚上皇上来用膳的时候,娘娘才会凑着皇上的兴致说两句话,皇上一走,娘娘立刻又沉默了。
于是,大家都习惯了当会说话的哑巴,就算真有事汇报也只能轻声细语地说。这不,宫人们把今秋最后一批菊花抱进坤宁宫的时候发现,娘娘正在榻上假寐,手里的书还翻着页。珍儿接过宫人手里的花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把花插在几个广口瓶中。
娘娘最爱侍弄花草,所以总要花房送一些新鲜剪下来的花供她消遣,坤宁宫里到处都有鲜花的盆景,娘娘人在祈福,却也没忘了隔三差五地往慈宁宫送花。即便是她被太皇太后欺压到困守坤宁宫都没有间断过,送过去的花上,经常还贴着小纸条,写一些问安道歉的话,有时还会夹带一些药膳和养身食谱的偏方什么的。
娘娘一直很细心地做着这些事,但太皇太后那边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就连珍儿和玲儿都觉得自家老主子这次有点过份了。所以,她们更加细心地照顾赫舍里的起居,认真完成赫舍里交代的每个任务。虽然也就是端个茶递个水去花房拿花或者把剪好的花送到慈宁宫去这种小事。但她们的态度变得顺从了。
包括太皇太后问起皇上每天到坤宁宫吃晚饭,皇后都是怎么招待的有没有说什么话。她们也都想着法子在老主子面前替新主子说好话。当然,她们觉得自己没有偏心,因为新主子的确是不错。这也是为什么太皇太后会说这一次,自己又输给了赫舍里。
她的打压没有打垮她,她连往后退一步都没有。她用她的实际行动向太皇太后展示了她的能量。她在不断挑战太皇太后能容忍的界限,并且向她宣告,我不是你能够收拾得了的。这种表面上驯服,暗地里较劲的日子紧张又刺激,赫舍里是乐此不疲。
早上做一点小运动,午后睡个小懒觉,晚上应付下小皇帝,睡前炒一会儿经书表示自己有虔诚祈福,这就是赫舍里眼下的生活,规律又安逸。而玄烨在她的潜移默化下,也过起了这样的“慢”生活。只是今天,这个“慢”的节奏突然被打破了。赫舍里刚进入睡眠状态,玄烨就心急火燎地赶来了:“赫舍里!”而那边厢黄门官连“皇上驾到”都没来得及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