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真相
小皇孙看了她一会,道:“你先告诉我,父皇为何将你关在这小院中?”
“我……”
“我知道了!”他双眼一亮,却不怕在她跟前失了身份,径直道:“你本就是个逃奴,如今回来了,父皇自是不会再放你跑的!”
阮小幺:“……”
她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殿下,您当称‘本王’。”
小皇孙瞪了她半晌。
“殿下,”她耐心道:“如今皇上只您一个龙子,往后不管再有多少子嗣,您也都是大皇子,今后也必定位高权重。然如今您到底年幼,万不可犯下过错,若因我之事,害您毁了前途,那便是我的大罪过。”
“你究竟是谁?”小皇孙道。
若他再大上几岁,稍稍能相通此事,想必便不会做出这般鲁莽的举动来;然而此时他也不过一个十岁的孩童,顽劣心性战胜了战战兢兢的谨慎,越是被阮小幺这么说,就越是好奇好胜,非要搞个一清二楚才是。
阮小幺沉默片刻,终叹了一声,黯然道:“殿下一定要问,我也瞒不过您。我本是一臣之妻,只因五月廿四那日,兵荒马乱,被带到这深宫来,从此不见天日。如今尚不知家中丈夫姑婆如何,才……求殿下告知一二。”
小皇孙差点没从太师椅上惊跳起来,指着她道:“你说谎!你分明就是我……本王府中一逃奴!”
“我言尽于此,殿下信不信,却是您的事了。”阮小幺走近来,悄声道:“若我留在宫中,将来必然是您母妃的心头之患。不若小皇孙告知我,如今我家中如何了。我想法子告知他们,让他们接了我出宫,也使庄妃娘娘高枕无忧。”
小皇孙犹豫许久。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一时不知该赞同还是矢口否认。转而道:“你说你是大臣之妻,那人究竟之谁?”
“是察罕。”她立即道。
小皇孙微微愣了住,一张白嫩嫩的小脸上神色瞬息万变,一时闪过不可置信、一时闪过恍然大悟,一时又疑惑不解,最后定了下来,先笑了一声,摇摇头。“本王虽对朝堂之事不如父皇透彻,但也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能蒙骗得住的。罕多木将军之妻分明是个郡主,你又哪里像来?”
“……”阮小幺道:“我就是个郡主,和安郡主。”
然而小皇孙没有嘲笑或是讥讽两句,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你不知道他们如何了?”
他长相与兰莫神似,只不过如今还是个包子脸,下巴只隐隐地出了一个削尖的弧度,一双眼大而有神,粉雕玉琢的。再怎么努力做出严肃沉静的表情,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阮小幺很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噗嗤一声。想伸手去捏捏他的脸颊,随口道:“是啊,我被你父皇成日关在深宫,怎会知道外头如何?”
小皇孙拍掉她的手,紧盯着她,道:“难道你不知,前两月宫中失了火?”
这回轮到阮小幺愣了住。
她呆了半晌,望望外头葱翠掩映的高楼屋宇,雕梁画栋。哪里见得着一点失火的痕迹?
“我……我不知道。”她说着,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发飘。又强稳了稳心神,道:“并无人告知我此事。想来也是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小皇孙道:“你知不知晓这场火烧死了多少人?”
阮小幺忽然生出了一些惊悸,她连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向皇上问及此事的,多谢你坦言相告,宫中有龙气镇佑,贵人们自当平安无事。”
“将军也死于火场。”他不待她说完,又说了这么一句。
脆嫩而清冷的声音像裂帛的一声惊响,惊了她自顾自言道的梦。
阮小幺猛地停顿了下来,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又眼巴巴望过去了一眼,却只见小皇孙眼中没有丝毫作弄或讽笑,安静地仿佛不像之前那个顽劣胡闹的孩童,
她含糊道:“殿下,我真的是和安郡主,您就别戏弄我了,我真的……”
“你是不是罕多木将军之妻,与本王有何干系?”小皇孙似乎有些恼怒,却压了下去,冷道:“将军都已经死了两月,父皇诏令国中素缟三日,禁宴乐,禁婚嫁,为将军哭灵。”
阮小幺一时不知该做如何表情。
她木立在小皇孙跟前,低头看他只到自己胸前的高度,眨了眨眼,话音传到耳中,只变成了一阵又一阵的嗡嗡声响。
小皇孙还在说道:“莫说是将军,将军夫人也是殁了的,大宣还特意派了使节过来,如今差不多已要回了。故你方才说你是和安郡主……”
“够了,”她出言打断,“殿下您闹够了,现下便回了吧。婢女们也快要醒了,若见着殿下,反倒不美。”
小皇孙被明火执仗地下了逐客令,先是一呆,后狠狠拧起了眉头,气道:“你……”
阮小幺是他在无趣的深宫中发现的新鲜玩意儿,总是好奇大过警戒,瞧着眼熟,性子也不错,不像伺候他的下人们一般,唯唯诺诺,他又何曾与不相干的人说过这许多话?
本以为与她言谈过多时,也算是有点小秘密的意味了,没想到这宫婢说赶人就赶人,竟然毫无情面!?
“本王岂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你这女人好不识好歹,本王好心与你说了如今的境况,你却翻脸不认人!”小皇孙被深深伤到了自尊,指着她鼻子骂道:“你如今在宫中,吃好喝好,莫以为本王没长眼,看不出来这些个用度都在寻常妃嫔之上!我母妃说得果然不错,你就是个不长良心的狐狸精!”
阮小幺面无表情,方才的鲜活灵动似乎渐渐干涸在了脸上,一张脸成了虽美却一动不动的面具,只嘴角轻轻张阖,“恭送殿下。”
小皇孙重重哼了一声,甩下一句“不知足的女人”,好像屁股上生疮,一刻也不多留地走了。
日头渐渐西移了,减却了正午的焦热,却也是遍地残暑。小院中沉寂一片,不知多久,外头丫鬟们都起身了,在往常阮小幺午睡醒前一刻,已然备好了盥洗的银盆金瓯,只在外头候着,等着柳儿与长月出来,让几人进去。
耳房中两人也终于悠悠醒了来,长月只觉脑中发昏,似乎睡得极深,抬眼看柳儿,她正揉着眼,推了薄薄的衾被起身,捂着脑袋,与她一般。
“怪了,今日怎的睡得这么死……”长月咕哝着,先对着妆镜拨拢头发,梳了梳鬓角发髻。
柳儿愣了片刻,惊坐起身,心中暗叫不好,外裳也来不及穿整,拖着鞋便急急到了主屋,刚想叫声“姑娘”,却见阮小幺正坐在罗汉床上,对着里屋的帘子,上头搁着矮几,棋盘未收。她只捧着一盅棋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柳儿松了口气,又觉有些怀疑,过去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阮小幺好像才惊醒了过来。
她眼眶有一些发红,整个人如同木雕一般,方才还一动不动,如今动了,却连眼珠子都活络不起来,手中那棋子似乎太重,又被她搁在了盘曲起的双腿上,愣愣看着柳儿。
“姑娘?”柳儿没由来地心里发慌,把棋子接了过来,稳稳放在几上,轻轻推了推阮小幺,语气带了些微微的焦急,“是否身子不舒服?奴婢这便让人请太医来!”
阮小幺还是不说话,微微错开眼,似乎看了看她身后亮敞的前屋。
柳儿正回身要走,忽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十指冰凉,手心中濡湿一片,汗却也是冰凉的,在这大热天里,好似沾了井底的凉水一般。她一惊,忙拿帕子来给阮小幺擦手,一边碰了碰她的额头,急道:“姑娘这是怎的了?可是肚中孩儿闹腾?”
阮小幺张了张嘴,推开她,似乎在与谁赌气,然而声音却是喑哑的,道:“我夫君,他究竟,是生是死?”
柳儿的帕子落在了罗汉床上,无声无息。
后头长月听到了声响,刚一进来,便觉气氛不对,先以为莫不是柳儿又惹阮小幺恼了,悄悄站到了一边,却见柳儿神色异样,整个人都有些抖。
阮小幺又问了一遍,“察罕,他怎样了?”
柳儿默不作声,拾起了那帕子,铁定了心一般就是不开口。
长月缩了回去,那话就像擂鼓一样,一个字一个字锤在了心上。她终于知道柳儿为何如此反应,换成她自己,恐怕除了不吱声,也不敢再做什么、说什么。
两个人似木疙瘩一般一前一后杵着,无人说话。
空气似乎都冷寂了下来,僵持不下中,一直压抑着的阮小幺终于爆发,两盅黑白棋子猛地被狠狠拂下地,“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了一地,黑白交映,悉数砸到了两人脚边。
“察罕究竟是死是活!?”她厉声逼问,猛然站起来。
站得太急,腹中却抽搐般地疼了起来,阮小幺面露痛楚,捂着肚子,疼得弯下了腰,一手支床,一声声粗喘着气。
两丫鬟见此,慌忙过来搀扶,又被阮小幺僵冷地推到了一边。
“姑娘千万别气伤了身子!奴婢、奴婢这就请皇上过来!”长月慌慌张张,福一身就往外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