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君女夏
白鹿宫中,学子们的选拔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第一轮射艺之后,紧接着又进行了其他几轮考校,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从一百余学子中择出十人,参与这次迎接招待楚国学子的任务。
韩虎虽然射艺勉强通过,但在数艺上造诣很高,在白鹿宫中也是小有名声,如今六识灵敏之后,心算更加迅捷,其他诸艺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方才在百人中杀出重围。
与此同时,楚国使团一行也已经在军队的护送下乘船渡过江水,即将踏足魏国边境。
申公羊乃是此次楚国使团中地位最高之人,他不仅是楚国上卿,而且还是国内三大贵族中申公氏族的宗主,绝对算是名符其实的大人物。
除此之外,还有楚国大夫阳敖、邢奚,这两位是楚国三大贵族中阳氏、邢氏的重要成员,代表身后的家族和所支持的君子前来魏国。
除却这三人之外,剩余使团成员也分别代表着楚国各地贵族,或者支持一位君子,或者见机行事,考量各方利益,从而在将要面临的站队问题上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以说,此次的使团,几乎将楚国国内势力一网打尽了!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庞大的车队绵延数里,行走在平坦的旷野上,甲士们手执长戈,森冷的锋利戈尖在夕阳下泛着赤红的寒芒,拱卫车队两旁,行走间不断发出沉重的盔甲撞击声。
分布在两旁的甲士中间,一辆辆马车上都悬挂着各色的旗帜,有猛虎,有犀牛,有山雕,有苍狼,还有蝮蛇,大鼋,玄鱼,猪龙,让人眼花缭乱,但在队伍最前方的一辆华盖大车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旗帜,以玄黑为底色,一头庞大的熊罴在旗帜上张牙舞爪,人立而起,直欲扑来,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楚国王室的熊罴王旗,楚国举国也是以熊为尊。除此之外,其他的猛兽旗帜则是国内各地贵族的家族图腾徽号,粗粗看去,足有二三十面不同的旗帜,凡是有资格参与使团的贵族都汇集在此了。
华盖大车之中,四周的车壁用硬木打造,可比金铁,强弓弩箭不能穿,外覆青铜构件,上面架着巨大的华盖,由驷马驱动,内部装饰也是相当奢华,车厢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四周装饰着玉石绸缎,顶上悬挂着琉璃彩灯,四周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冷香气,似乎是从车厢木中散发而出,让人闻之心神安宁。
楚国王室宗伯熊仲盘坐在软榻上,阖着双目,静思凝神,一旁则有一个年轻的小内侍跪坐,双手交叠在腿上,沉默不语,除此之外,宽敞的车厢中再无其他人。
许久之后,华盖大车徐徐停下,闭目凝神的熊仲也缓缓睁开了眼睛,拉开车厢上的木窗格,就看到车外昏暗的天色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
“宗伯大人,使团现已至魏国上雍,此地驿馆已经准备妥当,我等是否入住?”一个身穿铠甲,骑着枣红骏马的将领驱马来到熊仲窗边,微微躬身,禀告道。
“准!下去安排吧!”熊仲摆摆手,将领在马上行礼之后,随即安排庞大的使团入住上雍驿馆。
两国邦交,想要出使必先递送国书,商榷各方面的问题,其中使团人员的安置也就成了重要问题,双方均认可后方能进行出使。
魏国也是提前准备,按照楚国提供的使团名册和行进路程,前些日子加紧扩建了上雍驿馆,方才能够容纳三千余人的楚国使团。
如果从上往下俯瞰,就能看到整个上雍驿馆呈回字结构,四周的建筑在中央围出一个宽大的院落,而在主建筑之外,还衍生出了其他各种建筑,用于安置士卒的临时营帐和安置马匹的马棚,最外围则是一圈粗大的栅栏,用圆木削尖后插在四周,规格几乎赶得上军营了!
宗伯熊仲看着将领走远,心中满是郁闷之气。
虽然他代表王室,是名义上使团的最高首领,但却是有名无实,很多使者都不买他的帐,真正主事的还是申公氏宗主的申公羊,以及另外两位代表身后大贵族的楚国大夫,阳敖和邢奚。
他在使团中的作用也就是调和各方使者间的矛盾,被推出来作为名义上的首领,但在和魏国谈判之事上却是丝毫插手不得,也就这些琐碎小事,下面的人才会过问他,虽说是保留一些王室的颜面,但何尝不是那几个老家伙不想沾染这些俗事,推到他的身上了!
“哼,这些贵族蛆附在国家之上,非但不思为国效力,反而损公肥私,各个只想着自家的利益,当年会猎崤山,各方都想着保存实力,结果我楚国十万大军竟被三万魏军一战而克,丧师辱国至此,这些贵族犹自不知反省。若是国政尽归王室,政令通达,举国一心,我楚国在列国中疆域最广,人口最多,物产丰饶,不需三年就能强国,区区吴国、魏国,疆域不如、人口不如、物产不如,又何足言哉!”
驿馆之中,熊仲坐在桌案后,脸上满是通红之色,慷慨激昂,胡须不断抖动着,一旁的小宦官却无动于衷,轻轻拨弄着一旁的香炉,目不斜视。
室内的灯火噼啪响着,灯光摇曳,将屋中之人照的明暗不定,影子拉的老长。
“我说夏儿,你怎么一整天都一言不发啊!”熊仲看着香炉旁的内侍,有些不满的说着,但语气却像是长辈对晚辈问询的口气。
听到熊仲的话,拨弄香片的内侍终于开口,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清冷,如山间清泉一般,带着天生的高贵之气,“叔父,您想让侄女说些什么呢?”
透过室内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到内侍打扮之人姣好的面容,肌肤细腻,在灯下更显朦胧,身形窈窕,跪坐在香炉旁,衣袍下勾勒出其完美的身材曲线,修长的腿部轮廓,脖颈修长玉白,虽是内侍打扮,此时却展现出不一样的风情,分外迷人。
“哼,你这丫头,不声不响就跟着我出来,提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弄得我措手不及,一点准备都没有。还有你大兄,到底有什么打算,你这么贸然出来,要是被发现了身份,我可是要担责的!”熊仲看着自己这个侄女,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借口不满,言语试探道。
熊仲可知道这个侄女虽然看上去秀气温柔,气质若空谷幽兰一般,但却是外柔内刚,胸有城府,和她大兄一样都是危险的政治人物。
很难想象,一个庶出的君女,在母妃不受宠的情况下,居然能够被赐予封地,被先王那般宠爱,连几个嫡出的君女都比不上,先王去后,更是左右逢源,不但渡过了最初的混乱,更是招揽了数家贵族,硬是帮她的大兄挤入了这场争夺王位的较量。
依靠着妹妹的领地和拉拢来的贵族,她的大兄方才有了参与王位争夺的资格。
熊仲本来和这对兄妹是不太亲近的,但同样作为政治人物,他的政治嗅觉也是相当敏锐的,虽然可能不大,但万一这对兄妹最后胜出,他熊仲若是能够提前交好,获得的利益说是千金之利也不为过。
有了之前的两次往来,铺平了道路,熊仲这才答应让这个侄女随他一同前来魏国,不然私自带君女出境,可是大罪,熊仲虽是王室宗伯,也不想被人抓到这等把柄,尤其是在如今这等敏感时期。
“叔父,您不必忧心,如今各方均派出了使者,大兄也不想落于人后,至于打算,也是见机行事而已!”一身内侍的君女夏舒展着脖颈,一头墨发倾泻而下,气质优雅从容,灯下樱红的唇瓣微动,吐气如兰,姣好的面容映衬在灯光之下,清澈明亮的眼眸瞥了一眼熊仲,一颦一笑间,将一位气若幽兰、华容婀娜的佳人风采展现的淋漓尽致,即使是熊仲也不由恍惚了刹那,大有惊艳之感。
隐隐的,熊仲自认为猜到了这对兄妹的打算。
食色,性也。
美色也是一种政治筹码,有时候甚至能够左右局势。如此美人投怀,哪怕明知是政治交易,但又有哪个男人忍心拒绝?
不过,如今的魏王宫内佳丽不过九位,这几年更是未纳一位妃嫔,宫中也未传出风流床帏之事,尤其是宫内有着卫夭这等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魏王眼界怕是太高,未必看得上如今还未完全长开的君女夏。
就算是看上了,君女夏嫁过去也不过一个妃嫔,若是别人不好说,可如今的魏王——
熊仲想到这,心中就不住摇头叹息,当年魏王即位之初,纳美人,杀功臣,听谗言,灭其族,妥妥的昏君做派,这对邻国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毕竟强邻不如弱邻。
可惜,后面就让人失望了!
魏王展现出了他老辣的政治手腕,虽然久不上朝,深居宫中,但将国内各方势力都平衡的很好,尤其是近年来的魏国新政,除了军政未涉及之外,内政几乎涉及了国内方方面面,尤其是提拔庶族,参赞政务,削弱国内贵族势力,中央集权,抑制土地兼并,革新学政,都有条不紊的推行着,魏国国力也是与日俱增。
而魏王自身,这些年也越来越清心寡欲,美人无所纳,珍宝无所取,同时又能掌控局势,国内朝堂波澜不惊,说是贤明之君也不为过。相比当初,简直不似一人所为!
可以想象,君女夏即使为魏王所纳,也不会从这位国君手中获得多少好处。
不过,也未必非要嫁给魏王,如今魏国可有三位君子,若是能够联姻,也不失为一大助力,甚至,还能够互相守望。
想到这,熊仲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君女夏,捏着有些花白的胡须陷入了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