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春的代价
第7章 青春的代价
小时候,英姿飒爽的许文强就是我的梦想小时候,也希望自己是命运悱恻的大家闺秀浩荡十里洋场,英雄与爱情的梦啊,曾那么轰轰烈烈原来我也曾,那么轰轰烈烈过1 摔伤的手
年少时,对时间、对生命缺乏敬畏,行事会任性到肆无忌惮,不会去考虑后果,也不懂得惧怕后果,所以,年少时的错误往往都是只要多一点理智,克制一下就可以避免的错误。
但是,当我们明白这个道理时,错误常常已经犯下了;当我们还没犯错时,任何人苦口婆心的道理,我们都听不进去。
小波的期中考试成绩良好,已经前进到年级八十多名,如果他能进入年级前五十名,根据一中历年来在全省的表现,他肯定能进入名牌大学,虽然越往前,竞争越激烈,前进越困难,但小波充满信心。
我和李哥都很开心,李哥特意叮嘱乌贼和其他员工,有什么事,尽量直接找他,不要去打扰小波,让小波好好备战高考。
期中考完试后的一个周末,李哥请我、小波、乌贼、妖娆吃饭,说是为小波祝贺,实际就是找个机会聚一聚,如今见小波不容易,就连我都要跑去高中部,才能找到他。
那家伙真的是拼了,非要考一个好大学不可。
几个人边吃边聊,中途,我起身去卫生间,回来时,经过一个小包厢,隐约听到“葛晓菲”的名字,不禁疑惑地停住脚步。
女孩子的哄笑声中,对话声时断时续地传来。
“真的?才十五岁就堕胎?”
“真的!葛晓菲,听说学习成绩还挺好,是一中的学生。”
“啊?一中的?那可是省重点,你还听说了什么,赶快讲讲,她究竟怎么怀孕的?”
“怎么怀孕的?当然是和男人睡出来的呗!”
一阵哄然大笑。
“听说她小小年纪就换过无数男朋友……”
我手足冰凉,不是一切都过去了吗?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耳畔仍然传来不停的说话声,我突然暴怒,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喜欢谈论他人的是非?为什么喜欢用他人的伤口来娱乐自己?为什么他们不能只关心自己的事情?
我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一巴掌扇在坐在门口正在传播谣言的女人脸上。
等打完她,我才发现是张骏的女朋友。
所有人都傻了,沉静了几秒钟,她像头发怒的野猫般跳起来打我,她的姐妹们也都反应过来,破口大骂着来打我。
我被她们打倒在地,眼镜被打掉。我眼前模糊,感觉自己的头发揪着疼,估计被扯掉了几缕,腿上也被高跟鞋踢了几脚,火辣辣地疼着。
我挣扎中,摸到了一个放在地上的空酒瓶,困境中,本能反应地就用酒瓶去砸打我的人,砰然几声后,我感觉手上有湿热的液体,身上压着的重量一松,我紧紧握着还剩下的半截酒瓶子,只要看见黑影想接近我,就往前刺。
她们开始乱叫:“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我的手忽地被揪住,我正想反手刺他,却感觉胳膊肘上的麻穴被击了一下,手里的酒瓶子立即被拿走。
“琦琦!”
是小波的声音,他的声音发颤,用手擦着我脸上的血:“你伤到哪里了?”
“我不知道。”
身边哭泣声、惊叫声乱作了一团,等我真正清醒过来时,已经在医院里。
女医生是李哥的初中同学,对着李哥讥讽:“怎么又有人受伤了?你们是不是三天不打架,就觉得全身骨头不舒服?可别指望我温柔地治疗,对你们这些扰乱社会治安的人不能客气!你说,警察怎么就不把你们全关起来呢?”
李哥苦笑:“今天是我妹,你下手轻点。”
女医生看到我,咦了一声:“罗琦琦?我看过电视上你的演讲,讲得真不错,我还以为你是好学生,你怎么也打架?”她一边说话,一边用纱布清理我身上的血,发现血虽然流得全身都是,但实际的伤口就手掌上,估计很多血是别人的。
医生一边替我取扎在肉中的玻璃,一边骂李哥:“看到没?这玻璃片再嵌深点,她的这只手可就要废了,还当哥呢,自己都不学好,把妹妹也跟着带坏。”
李哥就一味地赔笑脸,小波却脸色很难看。
医生替我取完玻璃片,又缝针,到后来,不再数落我们,她柔声问我:“你不疼吗?怎么一声不吭?疼就叫出来。”
我咬着牙不吭声,李哥苦笑着说:“她要是会叫疼的性格,就不会和人打架打成这样了,我们一堆人在后面,她要真想修理谁,哪里需要她出手?”
女医生怒了,狠狠地瞪了李哥一眼:“就你这些混账话才把人教坏了,她一个小姑娘即使有什么事情,有父母、有老师、有警察,为什么要打架?”
李哥干笑两声,再不敢多言。
等处理完伤口,李哥和小波带着我出去,乌贼过来说:“对方没大事,一个胳膊被戳破了,一个伤到了头。”乌贼猛戳了我的额头一下,“你今天吃错药了吗?小波,你真要好好管教管教她了,她怎么脾气这么冲?我刚都问了,人家说几个姐妹好好地在吃饭,她莫名其妙地进去就打人。”
李哥吩咐:“医药费,我们出了,你再打发人去买些营养品,多说些好话……”
我立即说:“不许!她活该!凭什么还要给她出医药费?”
李哥忙说:“好,好,好!不出,不出!”却偷偷给乌贼使了一个眼色。
李哥的一个手下说:“出来混的人都重面子,打的是张骏的女朋友,这个梁子恐怕不好解。”
正说着,看到张骏和几个很壮实的朋友进来,张骏的女朋友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扑到张骏身边:“张骏,她无缘无故地就打我,我的两个朋友被她打得躺在了医院,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说完,恶狠狠地盯向我。
张骏看到我吊着一只胳膊,愣了一下,大概这才知道他女朋友是和我们起的冲突。
李哥热情地走过去,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揽着他的肩膀,走到角落里,不停地说着话。
张骏的女朋友想过去,李哥抬头,不硬不软地来了一句:“爷们儿在谈事情,女人少掺和。”
张骏的女朋友脸涨得通红,却知道这个圈子里,规矩的确就是这样。
不知道李哥都说了些什么,反正看张骏点了点头。李哥叫了小波过去,自己站到了一边。张骏猛地抡拳在小波腹部狠狠打了三拳,小波痛得弯下了身子,一小会儿后,小波站直了,张骏又是狠狠三拳,这次小波没撑住,整个人蹲在了地上。
不管是李哥的兄弟还是张骏的朋友都漠然地看着,他们都是依照规矩行事。
我想叫却叫不出来,眼泪全冲到了眼眶里。
李哥走过去和张骏笑着握了握手,张骏笑着扶起了小波,小波也是笑着,彼此握着手,好像刚才打架的人压根儿不是他们。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张骏带人离开,他女朋友呆呆站了会儿,去追他:“这就算完了?我朋友的伤就算了?你让我怎么和她们交代?你不觉得没脸,我他妈的还觉得没脸呢……”
五个人上了李哥的除了喇叭不响,到处都响的旧车里。
我、妖娆、乌贼坐在后面,小波坐在前面。我沉默着,李哥沉默着,小波也沉默着。
乌贼觉得气闷,问小波:“张骏那小子手下得狠吗?”妖娆用胳膊肘捶了他一下,他忙闭嘴。
我突然问:“乌贼,今天的那几个女的都是什么身份?”
妖娆说:“除了张骏的女朋友,还有一个也是文工团的,有个是工艺院的,还有个小学音乐老师,哦,那个被你砸伤了头的是开发廊的。”
我呆呆地坐着,浑身上下充满了无力感。也许我可以想办法封住她们五个的口,可是其他人的口呢?
回到家里,爸爸妈妈看到我的手,都慌了。
我说谎话早已经连眼睛都不眨,告诉他们我坐关荷的自行车时,不小心掉了下来,下意识地用手掌撑地保护自己,没想到地上有碎玻璃片,我的手就被扎伤了,关荷来不及通知父母,赶紧先把我送到了医院。
关荷是老师家长心中年年拿第一的尖子生,有她做人证,在家长面前比黄金的赤诚度还高。
我爸妈确认了我手上的伤没有大碍后,就放下心来,一遍遍叮嘱我以后要小心。
第二天,我吊着缠满纱布的手去上学,关荷看到我,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说:“我和我爸妈说,是和你出去玩的时候,从你的自行车后座上摔下来,给摔伤了。”
关荷愣了一下,很爽快地说:“好啊,我知道了。”
我没心情听课,也没心情看小说。一下课,我就去找晓菲,她嘻嘻哈哈地取笑我的傻样,却把剥好的板栗喂给我吃。
她剪着短短的头发,穿着蓝白运动服、白球鞋,像一个假小子。
我微笑着说:“晓菲,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什么?”
“你要做一个坚强的人。”
晓菲诧异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她笑着点头:“我会的。”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坚强。”
“好。”
我说:“你要永远记住你今天答应我的事情。”
晓菲盯着我,担心地问:“琦琦,你是不是得了绝症?”
我用剩下的一只手去打她:“你才得了绝症。”
“我听你说话,感觉特像电视上,得了绝症的人留遗言。”
“反正你记住你答应过我,你要坚强。”
“你的手究竟怎么了?真的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被玻璃扎伤的?”
“真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伤着的。”
隔了几天,我在初中部楼下看到张骏的女朋友,她应该在等张骏,张骏下去见她。
楼道里不一会儿就挤满了人,都凑在玻璃窗前看热闹。
他们说了很久的话,大部分时间是女子在说话,张骏一直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看着地面,十分符合他在学校的蔫样子。
大家正觉得无聊时,突然,他的女朋友去打他,张骏闪避开,女子更加疯狂,连踢带扇地打张骏,张骏索性不再闪避,由着她打,女子又哭又打又骂,只听到一声声的“浑蛋”“王八蛋”“老娘瞎了眼了”,张骏一直低着头,女生打累了,旋风一般跑了。
大家都看得目瞪口呆,张骏却没事人一样,一个人在树林边站了会儿,就走上了楼。
看热闹的人忙散开。我站在窗户边,懒得动。他扫了我一眼,也站到窗户边,望着外面发呆。
他脸上有好几道指甲留下的伤痕,他就带着它们出出进进,足足过了两周才消失,整个初中部的人都知道他被女人打了一顿的事情。
连我妹妹都在家里,连挥手带踢脚,向爸妈学那个女人打他的样子,听得我爸妈吃惊地瞪着眼睛,以为自己把女儿送进的是影视培训班。
关于晓菲的谣言最终还是传到了学校,开始有女生偷着议论,老师也在办公室里议论。
多么热辣的谈资!初中女生怀孕堕胎,就是搁在今天都可以做头条新闻,何况十几年前?
晓菲却仍然懵懵懂懂地读书上学,似乎每一个谣言,谣言的主人都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我天天下课都去找她,霸占着她的时间,我只能用自己最微小的力量,把她和流言隔绝。
终于,我爸爸妈妈也听闻了葛晓菲的事情,妈妈担心地问我:“她不是小时候在我们家睡过吗?现在是不是也是你的好朋友?”
我冷漠地说:“不知道。”
关于晓菲怀孕堕胎的谣言版本开始越来越离谱,据说她和人出去玩,被四个人轮奸了,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都没有人知道。
晓菲终于知道了一切,老师和同学看她的目光都无比怪异,女生们不和她说话,男生们都窥视她。她沉默地上学、放学,我只要课间活动就去找她,陪她看书、陪她坐着。
有一天,我们俩坐在长凳上时,一群高中部的女生特意来看她,虽然她们装作只是路过,但是那种眼神,如火刑架上的火焰,足以把人烧得粉碎。
晓菲突然就向学校外面跑去,我跟在她身后追她,她冲着我嚷,让我“滚回去”,我沉默地站住,看着她消失在街道尽头。
自从那天之后,晓菲就再没有来上过学,我去她家,第一次,她妈妈打开了门,却不肯让我进去,请我离开,不要再来找晓菲,之后,永远都是闭门羹。
随着轮奸流言的散播,公安局介入,开始立案调查。
随着公安局的立案调查,流言以更快的速度传播,我们整个市,上至八十岁老人,下到八岁孩子,都知道一中有个不学好的女孩子,因为跟着男生鬼混,被男生占了便宜。
在警方的介入下,那四个男生很快就被揪了出来,有两个竟然是另一所很有名气的重点中学——实验中学的学生,一个初三、一个高一,另外两个也是在校学生。
谣言的版本开始越来越多,有的说这四个男生是商量好的,灌醉葛晓菲,发生性行为;有的说只是碰巧,葛晓菲自己不自爱,喝醉了,和四个男生乱搞;有的说四个人都和葛晓菲发生了关系;有的说只有两个,另外两个胆子小,只参与了灌酒。
一时间,满城风雨,所有的家长都开始严格看管自家的女孩,不许和男生出去玩,我也被父母约束起来,平时不许出门,周末必须在晚饭前回家。
我是距离晓菲最近的人,可这一切,我全都和旁人一样,需要通过谣言才能知道。
我算过出事的时间,正好是王征离开这个城市的时间,那么不管那四个男生有意,还是无意,晓菲的醉酒原因本质上和他们并无关系。可是,我相信,即使晓菲喝醉酒,也不会和他们乱来的,他们大概是出于报复,才联合起来,狠狠教育了一下“骄傲无礼”的葛晓菲。
因为晓菲的父母拒不出庭指控,坚决不承认有那档子事,四个男生家里又花了无数钱疏通关系,最后,四个男生都没有承担刑事责任,可学校为了对所有家长有所交代,仍然作出了反应。实验中学将两个男生开除学籍,另外两个普通中学的男生也被开除,不仅如此,其他中学,包括技校在内,都宣布永不会录取他们。
晓菲的一辈子被他们毁了,他们的一辈子也因为晓菲毁了。晓菲的父母走出门,头都不敢抬,而他们的父母也因为有一个强奸犯儿子,突然之间衰老,听闻其中一个的母亲心脏病突发,差点死掉。
我有一段时间很恨他们,可很快就听说,其中一个实验中学的男生被父亲用皮带抽打,抽断了三根牛皮带,被送进医院抢救,伤还没好,他就一个人悄悄离开了我们的城市,去西藏参了军。没有多久,他的父母就离婚了。
小波对我说:“他们都已经为他们所犯的错误赔上了自己的一生,甚至赔上了他们父母的一生。”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可是,我还是恨他们。
我沉默得可怕,常常一整天一句话不说,我每个周末都去晓菲家楼下转悠,不敢去敲门,只希望她能看见我,愿意出来见我一面,可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反而渐渐从他家的邻居那里听闻到另一些流言,据说晓菲的爸爸以前是军人(这也是我会在部队的子弟小学认识晓菲的原因),大概常年在部队,脾气很暴躁,转业到地方后,有些郁郁不得志,喜欢喝酒,一喝醉就打晓菲的妈妈。
老人们叹息,晓菲是个聪慧懂事的孩子,可是爸爸老打妈妈,她自然不喜欢在家里待,自然喜欢在外面玩,女孩子在外面玩得多了,当然容易出事。
我渐渐地将前因后果想明白,原来是这样的!
晓菲的爸爸应该不是转业后才开始打晓菲的妈妈,应该是还在部队的时候,就在打老婆,所以,我在部队的小学借读的时候,晓菲才不喜欢回家,才会喜欢在外面游荡,才会和我这个也不喜欢回家的人变成好朋友。
这大概也是她会想在我家睡觉的原因,她内心深处一定充满了恐惧,逃避着见到爸爸打妈妈。
她表面上和我截然不同,明媚快乐,却拥有一个和我一样压抑孤独的灵魂,所以我们才会紧紧依偎,彼此取暖。
这世上每一个与众不同的现象背后都必定是有原因的,我为什么早没想到?
晓菲让她爸爸丢了大面子,她爸爸会不会现在喝醉后打她?
我开始害怕,跑去敲她家的门,没有人回应,我就一直敲,一直敲,直到门后传来她妈妈的声音:“晓菲去外地了,你不要再来找她。”
“去哪个外地了?”
“我送她到姨妈家去住一段时间。”
我将信将疑,可我所能做的只能如此,我哀求门后的人:“阿姨,求你们不要打晓菲,她现在只有你们了。”
她妈妈的哭泣声传来:“我知道,你走吧!”
我又说:“阿姨,请你转告晓菲,不要忘记她答应过我的事情。”
门后没有声音,我只能默默离去。
在这场风云中,期末考试来临,我的成绩惨不忍睹,班级倒数第三名。
吴老师极度失望,不知道是因为真担心一个好学生的堕落,还是担心她的升学率和奖金。
我妈妈找我谈话,非常严厉地批评我,决定限制我出去玩的时间,我突然一改在他们面前的沉默,冲着她说:“你们既然小时候能把我抛给外公,那么不管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怨怪任何人!把你们的宝贝小女儿照顾好就行了,我的死活,我自己会负责!不需要你们管!”
妈妈气得手都在抖,可她不敢动手打我,她心里很清楚,她只要动我一下,以我的倔强偏激,以及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很有可能把我彻底推上和他们背离的路。
学好也许需要千日,学坏却只需要几天。
过完春节的一天,我骑自行车回家,竟然在路口看到晓菲,她穿着一件老式的黑呢子大衣,冲着我笑。
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冲到她面前:“晓菲?”
她笑:“还认识我呢!”
我木讷得说不出来话,只知道捏着她的手傻笑。她说:“我们找个地方去说会儿话。”
我说好,立即骑着车带她到了河边,因为冬天,没有放水,整个河床裸露在外,我们就坐在河床上聊天。
她问我:“你期末考试成绩如何?”
“不太好。”
她叹气:“琦琦,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浪费老天给你的脑袋,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好好读书的。”
我不吭声。
她仰头望着已经落光了树叶的白杨林,脸上的表情很悲伤:“有时候,晚上我突然惊醒时,会哭着渴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这全是噩梦,只要梦醒后,我仍然能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现在就是想起讨厌的作业和老师都会觉得很宝贵,如果能再让我做作业,再听老师讲课,我宁愿拿一切去换,可是,不管我多后悔,多知道自己错了,都没有人肯给我一个机会,谁都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晓菲的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滚落。
我也满脸是泪,可又不敢哭出声音,只能不停地用袖子抹。
晓菲默默看了好久的天,突然微笑着说:“琦琦,你要相信我,我会记住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做一个坚强的人。”
我点点头。
她问:“你身上有钱吗?我想问你借点钱。”
我匆匆搜口袋,因为过新年,身上恰好有压岁钱,一共二百三十多块钱。
她接过,小心地收进口袋,我们肩并着肩坐了很久,她说:“太冷了,走吧!”
我推着自行车问:“钱够吗?”
晓菲笑:“哪有人会嫌弃钱多?”
我忙说:“如果你还需要,我可以再帮你搞一些。”
“你想问李哥他们借吧?我不要他们的钱,不管他们再有钱,再会装,他们都不是好人,琦琦,你要少和他们来往。”
换成别人说这话,也许我早就和他干起来了,可对晓菲,我只轻轻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经过一个小卖铺时,我灵机一动,对她说:“你等我一会儿。”
我推着自行车走进小卖铺,对老板娘说:“我想把这辆自行车卖掉,你给个价钱。”我知道这些小卖铺接受赃货,大到电视机,小到一条烟。我爸爸一个领导的儿子经常把别人送他爸爸的烟偷出来换零花钱。
老板娘打量我:“六十。”
“一百,这辆自行车几乎全新,而且不是我偷的,你可以放心给自己的女儿用。”
老板娘又看了我几眼,似乎在判断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最后,决定成交。
我拿着一百块钱,走出小卖铺,交给晓菲,晓菲看到我把自行车留在小卖铺里,已经明白我的钱来自哪里,她没拒绝,接过后装进包里,对我说:“我走了。”
“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她微笑:“下次来请你吃羊肉串。”
我点头。
她走了几步,转身看住我,说道:“琦琦,我会记住答应过你的事情,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记住,要好好学习。”说完后,她踏着坚定的步伐离去。
她的身影在寒风中越去越远,我凝视着她的背影,虽然心情很沉重,却渐渐产生了希望。
因为,她让我觉得似乎一切的阴云终有一天会散去,我们仍然会坐在炭炉前,吃烤肉串,喝砖茶;我们仍可以窝在沙发上,聊天染指甲,讨论杂志上的发型。
可是,我没想到,这竟然是我和晓菲最后一次见面。
几天后,晓菲只言片语未留、离家出走的消息传来。
她的父母曾恨她让他们丢人,也许恨不得从没有生过她,可当晓菲如他们所愿消失后,他们又发疯一样四处找她,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有人说看到她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有人说看到她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
因为我把自行车卖掉了,爸爸妈妈问我时,我已经太疲惫,懒得编造谎言,索性告诉了他们实话。没想到他们竟没有生气,爸爸反而托他在铁道上工作的老同学帮忙一块儿寻找晓菲。
我的心里开始有了一丝丝愧疚,因为这段时间,我一直对他们冷言冷语,他们都显得很憔悴。
晓菲的爸爸妈妈去了北京,后来又去了广州,可他们再没找到过她。晓菲的妈妈精神彻底垮掉,接近半疯;晓菲的爸爸成了酒鬼,再无打人的力气。
在确认晓菲真的离开后,我夜夜不能睡觉,我一会儿后悔,不该给她钱;一会儿又后悔,为什么没有多给她点钱。一旦睡着,我就会做噩梦,梦见晓菲碰见坏人,梦见她没有东西吃,梦见她没有衣服穿。
我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我的身体和我的精神都在崩溃。
面对我迅速消瘦的身体,爸爸和妈妈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叮嘱妹妹多陪我玩,督促我去绘画班上课,希望别的事情能分散我对晓菲的牵挂。
高三的学生寒假照样上课,小波放弃了温习功课,尽量陪着我,给我讲各种道理。告诉我,即使没有我,晓菲也会离开,我并不是促成她离开的人。给我分析,晓菲的离开不见得是坏事,她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去,也许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她应该会过得开心。他还拿前几年大热过的电视剧《外来妹》做例子,晓菲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很聪明,不会比《外来妹》里的陈小艺差,既然陈小艺可以混出头,晓菲也一定可以找到一份工作,照顾好自己。
有一天,他又放弃上课跑来找我。
我坐在石凳上,看着他穿过寒冷的阳光、斑驳的树影,突然发现他也很瘦。
忽然间,我的眼泪就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没有劝我,默默坐在我身边。
我哭了很久后对他说:“你不要再逃课了,你一定要考一所好大学,以后我只能和你上一所大学了。”
他说:“好的。”
我表面上不再提晓菲,可心里常常思索,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我们在暑假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一起好好读书,一切都很光明的吗?晓菲怀孕堕胎的事情,只有晓菲知道,晓菲的父母知道,我知道,谁会把它传出去呢?
那些男生虽然侵犯了晓菲,可他们不知道晓菲怀孕和堕胎,他们即使因为炫耀,不能保守秘密,告诉了别人,顶多也就是同学间暗中流传出葛晓菲不是处女了,可这样的谣言,学校里从来没缺少过,那些“非处女”的女生现在仍旧活得好端端的。
我问过小波,小波说他不知道。
几年后,张骏才告诉我缘由,谣言起自医院。给晓菲堕胎的医生和护士,没有遵守他们的医德,他们把给一个小姑娘堕胎的事情,当成奇闻谈资告诉了自己的朋友亲人,朋友亲人再告诉自己的朋友亲人,最后一传十、十传百,成为麻将桌上的最好谈资,知道的人越来越多。
而那四个男生,在和晓菲发生关系后,曾炫耀地告诉过朋友,男生中口耳相传,不少人都知道一中的“菲儿”已经不是处女,至少,张骏在初二的学期末,就已经听说“菲儿”被人破处了。
当晓菲怀孕堕胎的流言传出时,听说过两个谣言的人把两个谣言彼此对照,合并加工出了葛晓菲被四个人轮奸、怀孕堕胎的谣言版本,直接导致了后来警察的介入。
在这件事里,晓菲、四个男生都的确犯了大错,但错误最大的是那群医生护士,如果没有他们,即使这是个错误,却是一个可以纠正的错误,但是,他们没有给这群少年回头的机会,从而直接导致了几个家庭的悲剧。
当年,中国的法律不健全,否则就他们泄露病人隐私一条,他们都应该被绳之以法。我只诅咒他们的良心能发挥一点作用,当他们想起五个家庭的悲剧,五个少年被毁,让他们夜夜做噩梦!
2 关荷的秘密
美丽的女子令人喜欢,坚强的女子令人敬重,当一个女子既美丽又坚强时,她将无往不胜。
整个寒假,我的生活混乱不堪,唯一做过的正常事情就是春节去给高老师拜年。
高老师已经知道张骏分在差班,也知道我期末考试成绩急剧下滑,她很难过。她告诉我,虽然她已经带过很多学生,可她仍然认为我和张骏是她所教过的学生中最特别的,作为老师,最害怕看见的就是明明有天资的学生,却浪费了自己。
张骏分在差班,她并不担忧,她说张骏的定力比很多大人都强,表面上好像事事无所谓,很能随波逐流,实际上内心很有自己的主意,不会受别人干扰。
可她很担心我,我表面上倔强冷漠,似乎很难被别人影响,实际内心非常敏感,很容易被外界干扰。我成绩的大起大落,足以证明她的判断,她说她并未指望我中考成绩多么优异,但至少应该保证自己能考进重点高中。
从高老师家里出来时,张骏正在楼下停摩托车,他弯着腰,低着头,没有看到我,我加快了步伐,想尽快从他身边走过。
“哎!”
我脚步未停,只顿了顿,不确定他是在叫我。
“哎!”
又是一声,我不确定地回头。
“葛晓菲很机灵,也很坚强,她会熬过去的。”他站在摩托车边,看着我。
我这才确定他是和我说话,只觉得所有的难过一下全涌到了眼睛里,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他好似想说很多,可最终只说:“你别太难过了。”
我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只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感觉身后一直有一双眼睛凝视着,所以,我一步快过一步,想赶紧逃离。
新的学期开始,这是我们初中的最后一学期了。
晓菲的事情虽然闹得沸沸扬扬,可随着她的消失,一切都迅速平复。尤其是课间,当阳光穿透嫩绿的新叶洒下来时,操场上奔跑的男生们脸色红润、朝气蓬勃,女生们吃着雪糕哧笑,叽叽嘎嘎地交流着八卦。不需要听,我都知道她们在讲什么。因为,两年前,我还是她们中的一个。不一样的人,却永远相似的青春,永远相似的故事。
我有时候很难相信,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可这个世界却依然这么生机勃勃地运转,它难道感受不到我们的伤心吗?
地球不会因为任何人停止转动,这是一句最诚实的话,也是一句最残忍的话。
张骏又有了新的女朋友,叫陈亦男,是我们学校的才女,曾是学校广播电台的台长、校报的主编。
我们也算打过交道,我参加过几次演讲比赛,得过几次奖后,她曾来邀请我加入学校的校广播电台,被我婉言谢绝了。
她现在是高三毕业班文科班的学生,语文成绩异常优异,传闻中是个有点像林妹妹的女生,颇因才华而孤标傲世、目下无尘。
陈亦男和张骏的前两任女朋友没有任何共同点,唯一的共同点也许就是都比他大。大家对她和张骏谈恋爱都跌破眼镜,不知道张骏究竟哪点入了才女的眼,难道他和陈亦男在一起探讨李白杜甫、李清照朱淑真?
也许因为晓菲,也许因为麻木,我没有丝毫心痛的感觉,只淡淡地想,张骏好似一点都无法忍受孤独,身边的女生总是来了又去了,这位又能坚持多久?
我翻出阿加莎·克里斯蒂开始攻读,在老太太布置的迷局中,寻找蛛丝马迹,钉死凶手。因为小波在刻苦备战高考,很少在歌厅,所以我也不怎么去歌厅,每天放学后,不是回家,就是去图书馆。
生活过得很平静,可我的平静在关荷眼中是自暴自弃,她很努力地试图走近我,但我因为晓菲,已经将自己心房的友谊之门锁闭,我拒绝接受她的善意。
可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和我杠上了,不管我如何冷淡,她都当作没感觉到。督促我做作业,督促我听课,督促我好好学习,主动找我玩,但凡同学聚会,不管大小,只要她参加了,就必定拉上我。她让我想到基督教中的修女,正在努力地拯救即将投靠魔鬼的我。
我很无奈地被她带着进入她的朋友圈,这个圈子里有班长李杉大人,有诗人宋晨同学,有脸色苍白、身体虚弱的魏伟,因为行三,我们叫他老三,还有借住在姐姐家求学的英语课代表王豪。
关荷努力地让我的生活丰富多彩,我努力地冷漠淡然。
宋晨早就看我不惯,对我整天不苟言笑很不爽,问我:“你为什么不笑?你看上去像是旧社会苦大仇深的妇女代表,知不知道‘笑一笑,十年少’?”
我告诉他:“知道为什么‘笑一笑,十年少’吗?因为笑多了,容易长皱纹,容易老相,等人家问你真实年龄时,会惊觉,哇,原来你是这么年轻。”
宋晨无语,他虽然有才华,可论思维逻辑狡辩,他驾着八匹马都不见得能追上我。
他虽然看不惯我,可关荷罩着我,他只能让我三分。
关荷不会热情到逼迫我和她翻脸,却也绝对不放弃我,反正她就水磨工夫。我有石门保护,千年不打算开,关荷却打算做水滴,直至水滴石穿。
某日,我已经忘记是什么原因了,反正关荷需要回家去拿什么东西,非要拽着我,让我陪她一块儿回家。到她家后,看到她的二胡,我要求她为我拉奏一曲,她为我拉奏了《草原之夜》。
“我记得你刚转学到我们班时就拉的这首曲子。”
她很惊讶:“你居然记得?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关于她的一切事情我都记得。古龙说过什么来着?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可惜关荷是好学生,不看古龙。否则,她真应该提防我。
我问她:“你的二胡和谁学的?”二胡老师并不容易找,至少我从没见到过二胡班。
“我爸爸教我的,他最喜欢这首曲子,拉得特别好。”
“哦!”我淡淡点头,看她家客厅里挂着的全家福,她爸爸又老又胖,脸上很多赘肉,实在看不出来是个才子。
她沉默地坐了会儿,突然从抽屉深处抽出一个相册,翻开给我看:“这是我爸爸的相片。”
我扫了一眼,愣了一瞬,不禁细看。照片中的男子眉清目秀,斯文儒雅,因是黑白照片,越发透出他的书卷气。
这人的变化未免也太大了吧?怎么能从这样长成了客厅里的那样?
随着相册往后翻,我发现全都是年轻的照片,连一张中年的都没有,而且全家福照片只有爸爸、妈妈和关荷,没有关荷的哥哥姐姐,我正在暗暗纳闷,关荷说:“我现在的父亲是我的继父。”
“你爸爸得病去世的吗?”
关荷摇摇头,淡淡说:“有一年他去外地出差,在一段很窄的道路上,两辆大车迎面相遇,需要过车,他不小心把脑袋探出车窗外,两辆车的司机都没看到,脑袋被蹭掉了。”
我毛骨悚然,这是我听说过的最恐怖的死法。如果不是亲耳听闻,我真想捏造一个更符合常规的死亡,不管是肝癌还是肺癌。
我只听过一次,就很多年坐车都不敢把脑袋探出车窗,甚至把手伸出车窗前都会前后看看,关荷究竟有多大的心理阴影,我无法想象。
关荷似乎很多年没有倾吐过心事,一旦打开,就不能停止:“我爸爸姓夏,因为他喜欢荷花,所以给我起名夏荷,希望女儿出落得如同荷花般动人,品格也能如荷花般高洁。他去世后,妈妈因为没有工作,为了养活我,给我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就嫁给了我现在的爸爸,我的姓从夏改为关。”
“你现在的爸爸对你好吗?”
关荷淡淡说:“没有虐待过我。他比我妈妈大很多,前妻去世了,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只要我听话点、勤快点,他不至于为难我,就是哥哥姐姐不太好相处,不过这些年也习惯了。”
我开始明白关荷的成熟稳重从何而来,隐忍内敛从何而来,风度完美的为人处世从何而来,只因为她根本没有家,她一直寄人篱下,她的妈妈靠伺候另一家人来负担她的生活费和教育费,所以,她在别的孩子还天真烂漫地向爸爸撒娇时,已经学会讨好继父、哥哥、姐姐。
关荷微笑:“同学们看我的样子,都以为我家庭条件很优越,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很小就会做很多事情,我会包饺子、洗衣服、打扫卫生,我的很多衣服都是姐姐不要的,妈妈的手很巧,她用缝纫机给我稍微改一改,就变得很漂亮,我其实没几件衣服是自己的。”
因为微笑,关荷的嘴角上弯着,有一种异样的坚强。我说:“你人长得漂亮,气质又好,那些衣服是因为你在穿,同学才会关注。”
关荷笑着,却看不出是面具,还是真心。她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从小就要察言观色,我是个很敏感的人。我们坐同桌后,我就觉得其实我们有点像,只不过我还要照顾妈妈,所以,我必须乖巧地讨好所有人,让所有人都喜欢我,而你可以偏激地对抗,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笑了笑,牵着我的手向外走,半开玩笑地说:“不要告诉别人,我家在哪里哦,我不需要别人知道我是灰姑娘,我喜欢做小公主。”
我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虽然我表面上反应很淡,甚至对关荷连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可我的冷漠在关荷面前彻底粉碎,连吴老师都能感觉出来,整个班级,我唯一无法对之说“不”的人就是关荷。我如果是个孙猴子,关荷就是我的紧箍咒,不管我多闹腾,她总有办法让我听话。
我开始真正地进入关荷的朋友圈子,和李杉下国际象棋,和宋晨玩文字游戏斗嘴,和王豪下中国象棋,伙同魏老三的女朋友一块儿欺负老三,逼迫他吃烤焦的茄子,每吃一口,还要说一声“真好吃”,周五开完班会,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再是游离在班级之外的人,而是慢慢地变成了(4)班的一员,我也有了一群可以打打闹闹、耍贫斗嘴的同学,每天、每周都有活动,压根儿没有寂寞的时间。
差学生肯定不喜欢上课,好学生也许喜欢上课,可即使喜欢上课的好学生,只怕也不是每门课都喜欢。但是,有一门课,却是不管好学生、差学生,男生、女生,都暗暗期盼了很久。即使表面上绝口不提,心里也肯定期待着老师的讲解。
这门万众期待的课,就是——生理卫生课。
当年资讯太不发达,没有书籍,更没有网络,家长又绝口不提男女性别后面的问题,似乎一提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隐约暗示的电视画面,模糊不清的言语,以及我们自己身体的变化都让我们有太多好奇和困惑,一方面我们受大人们态度的影响,自己也觉得关注这些是不道德、不健康、不积极、不向上的;可另一方面,我们又渴望着加入成年人的行列,弄明白所有这些被父母老师,乃至整个社会都回避着的话题。
生理卫生课的课本刚发下来时,大概每个同学都悄悄地翻到最后,查阅了关于男女的一切问题,可那模糊不清的黑白印刷图,干巴巴的科学名词拼凑到一起的段落并不能回答我们的疑惑。
好不容易等到大家最盼望的一章内容,我们以为生理卫生课老师会像语文老师一样抠着一个一个的字眼,来给我们解析段落意思;像几何老师一样,恨不得把图刻到我们脑海里一样,每个线条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可能说会道、美丽漂亮的女生理卫生课老师竟然告诉我们这堂课大家自学。
我们面面相觑,我们早自学完了!可就是因为自学没学懂,才期盼着听您的课呀!老师却不管那么多,吩咐了班长负责纪律后,就回了办公室,竟然连一个自学后提问的机会都不给。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学生立即拿出了数学、物理、英语课本,开始认真温习,为中考备战。几个男生嘻嘻笑着,把生理卫生课本扔进了垃圾桶,这是一门中考不会考的课,这节课既然不讲解,那么这本书也就实在没什么意义了。
我盯着生理卫生课本默默发呆,也许我心里比谁的疑惑都多,比谁都想知道男女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迄今为止,我都没真正明白晓菲为什么会怀孕,为什么他们都说是睡觉睡出来的?若说完全不明白,倒也不对,因为根据我看过的港台片,那些接吻、脱衣服的亲密画面,我其实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觉,可是,电影总是演到他们脱衣服,互相摸来摸去,画面就切换了,脱完衣服之后呢?课本上讲精子和卵子结合导致受孕,难道是脱光衣服后彼此抱在一起睡一觉,精子就和卵子结合了?就怀孕了吗?
我觉得我渴望知道这些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晓菲,她从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敢问,可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另一个是因为恐惧,我恐惧于我所不知道的,恐惧于不知道究竟怎么样才能真正保护自己。但是,当我心怀期待,以为老师能清楚解答我所有的困惑,安抚我所有的焦虑不安时,老师一句“自学”就打发了我们。我对大人的期待又一次落空了。
关荷已经在安静地复习数学了,她看我盯着生理卫生课本发呆,侧头看了我好几眼。
“你在想什么?看上去很不开心?”
“没什么。”我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问,“你知道怀孕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男生怎么让女生怀孕的?”
内敛的关荷一下子脸红了,她视线飞快地扫了一下前后左右,看没有人留意,才压着声音说:“不知道。”
我一想也是,我还能看到不少港台片,关荷只怕连这些都看不到,她到哪里去知道?世界名著可是不讲这些的。当然,我可以去请教妖娆,可那就意味着乌贼会知道我关注这些事情,然后小波也会知道。天哪!不如让我去死!
关荷似看透我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儿,又小声地说:“反正牵牵手、抱一下、亲一下都不会有事情,别脱衣服就行了。”说完,她就立即埋头看书,显然,讨论这个话题,让她很不安,她已经不想再谈了。
我站起来,学着几个男生的样子,将生理卫生课的课本丢进了垃圾桶。
3 只愿这是一场梦魇
成年人不管犯多大的错,都是自己结的果。
可少年,他们的错误,常常一半源自父母,一半源于对生命的无知。
人生多歧路,一念之差,也许踏上的就会是一条坎坷的歧路。
当然,歧路也是路,也有人走出了不一样的辽阔天空,但是,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们沧桑的容颜、疲倦的微笑会宁愿选择没有那一步之失。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怀疑是自己警匪片看多了,产生了幻觉。可随着这件事情之后的一系列事件,让我开始意识到,大力整顿社会治安、严厉打击犯罪分子,并不只是一个听上去很空泛的新闻,实际上,它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严打的起源很复杂。80年代,大量下乡青年返回城市,成为了待业者;90年代,改革开放后,经济体制转型,产生了大量自主就业者;打开国门后,各种思潮迅速涌入,本就因“文革”被冲击得摇摇欲坠的道德价值观念迅速崩溃……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下,90年代,从偏远的内陆到繁华的沿海,各种类型的犯罪团体纷纷涌现,对此,全国各地政府展开了针对各种类型犯罪的严打。
关于90年代的两次轰轰烈烈的严打,80年代出生的人应该都还有隐约的印象,因为那个年代几乎家家吃晚饭时间都会看《新闻联播》,而《新闻联播》天天都有关于严打的重点新闻。
市电视台想做一个毕业班的专题,学校选定了几位老师和同学接受采访。我因为经常参加演讲辩论赛,被老师看做会说话的人,所以我也是被采访的对象。
问题,一早就知道;答案,语文组的老师也早就写好,所以,一切都是表演。
电视台的人先在楼下的乒乓球台旁取景,采访对象是沈远哲,而我的景则定为毕业班的楼道,所以我就一边站在楼道里等他们,一边默默背诵着语文老师写好的台词。
我看他们快要结束了,赶紧去了趟卫生间,防止待会儿万一紧张了,想上厕所。
卫生间在楼道尽头,紧挨着上下的楼梯。从卫生间出来时,我和一个大步跑上楼的人差点撞到一起,我刹住步伐,对方却停都没有停地直接越过我,可他走了几步,又立即回头,是张骏。
感觉他几乎是一跳,就到了我面前,把一把黑色的东西递给我,压着声音说:“帮我藏起来。”
是一把手枪!我呆了一下,当时的反应是立即转身,走向厕所,可刚走到女厕所门口,就意识到,不对!并不是藏东西的好地方,我想了一想,拉起毛衣,把手枪贴着自己的肚皮,插进裤子,勒紧裤带,固定在腰带之间,然后,把秋衣、毛衣、大衣都整理好,如同刚上完厕所一样,走出来,径直走向预先设定的采访地点。
张骏坐在教室里,我经过他们的教室时,两人的眼神一错而过,似乎交换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表达。
我刚站到老师的办公室和我们班拐角的楼道处,记者、摄影师、我们的教导主任,以及其他几位老师都上来了。
记者提点了我几句要注意的事项后,开始录像。
“你觉得学习压力大吗?”
我微笑着说:“比较有压力。”
“这种压力是来自老师,还是来自父母?”
“我想都有一些,还有自己对自己的期望……”
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从楼梯上来,看到我们在录节目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教导主任立即去沟通,记者和摄像师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低声说了什么,教导主任面色大变,和语文教研组的组长交代了几句,就陪着警察而去。
看到几个警察分别进入各个班级,我心里已经明白他们为何而来。
语文教研组的组长笑着请记者和摄像师到楼下完成下面的采访,记者们虽然很好奇,但是,十多年前的中国新闻绝对不追求挖新闻和爆料,他们的重心是引导和宣扬健康安定的社会风气,所以他们好奇归好奇,却依旧随着教研组组长下楼。
我们出初中部时,外面有警察把守,神色严肃,但看到记者和摄像机,都很客气,再加上估计已经有校领导解释过,所以,只简单交谈了几句,询问清楚我们各自的身份后,就让我们离开了。警察的视线在戴着黑框眼镜、梳着马尾巴、穿着朴实无华的我身上连一秒都没逗留。
等走过他们,站在学校的主干道上,重新摆好姿势,接受采访时,我背脊上蒸腾着冷意,心却安定下来。
我非常配合,尽量表现出大人心目中期待的毕业生的样子,记者和教研组长都很满意,摄像师夸奖我很有镜头感,教研组组长以一种骄傲的语调介绍道:“一中很注重全面培养学生,并不以升学率为唯一目标,学校会尽力为学生创造条件,让他们发展特长,罗琦琦同学就曾代表本校参加过多次演讲比赛,得到过很好的锻炼。”
因为摄像机还没有关,摄像师就顺便把教研组长的话录了下来,记者在一旁说:“这点也很好嘛,回去后可以和领导商量一下,把这段加上去,更加全面地体现毕业生的学校生活。”
教研组长没想到自己的无心插柳,居然有此效果,很开心,陪着记者和摄像师向高中部走去:“下面是几个高三的学生。”
摄像机已经关掉,大家都很轻松,记者满是期待地说:“听说我们副台的儿子陈劲就在一中读书。”
教研组长忙笑着说:“是的,陈劲同学很优秀……”教研组长化身为八卦门掌门人,向记者和摄像师八卦陈劲的一切,记者和摄像师听得津津有味,显然比采访什么高三学生有兴趣得多。
我看他们不留意我,就装作好奇感兴趣的样子,跟着他们走,不过,我们的老师也都比较奸猾,还没到高中部就发现了我的计谋,一个老师说:“罗琦琦,你……”
我没等他说完,就接着组长的话茬说:“我和陈劲小学时是同桌。”
陈劲作为一中建校史上最华丽的天才,再加上超级良好的家世,魅力无可抵挡,关于他如何聪明的故事版本有很多,老师们丝毫不疲倦于流传他的故事,电视台的人则还有一分窥伺领导隐私的心理。所以,教研组长、记者、摄像师、老师都生了兴趣,立即看着我,再不提要我回教室的话。
我就一边走,一边讲陈劲的故事,什么他上课从来不需要听讲,什么他喜欢猜谜语,什么他其实很早就可以跳级,什么他其实很讨厌我们的数学老师,什么陈劲的妈妈想让他跳级、陈劲的爸爸却不同意,当然还半真实半编造地讲了一些他和我坐同桌时发生的独家秘闻。
我的独家资料,让记者和老师都听得很过瘾,估计记者回电视台之后,和同事们聊天时,绝对可以以权威姿态,八卦副台长大人的公子。
等八卦到高三的楼里,开始准备采访后,几个老师都暂时忘记了需要赶我回教室去用功读书,我就默默地在一旁看。
负责打杂的电视台实习生问我:“你对采访很感兴趣?”
我露出一个极其阳光的笑容:“记者被誉为‘无冕之王’,我十分崇拜意大利的女记者法拉奇,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女记者,最好能是战地女记者。”
几位老师都笑了,估计心里觉得我太天真烂漫,表面上却绝对不会扑灭我的理想,所以,没有一个人催促我回去,我身旁的实习生还热情地给我介绍着记者采访时应注意的事项。
因为刚才没有拍到教室楼道的镜头,所以这会儿补上,镜头的背景是教室里正埋头苦读的学生,镜头前方是毕业班的代表谈感受。
小波正坐在教室里看书,竟然头都不抬,丝毫不关心楼道里正在发生什么,这家伙也未免太刻苦了!
终于,他似乎察觉了什么,奇怪地抬起头,就看到我站在摄像师身后,盯着他,冲他做鬼脸。他眼中闪过诧异,与我对视了几秒钟,微微一笑,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我看所有人都盯着摄影机,没人注意我,就继续打量他。他似知道我仍在看他,变换了个姿势,手撑着额头,用动作暗示了我收敛点。我笑,决定不再看他。
我的小肚子上,贴着一把枪,我却丝毫没有紧张感,刚开始还有些因为冰凉产生的不舒适,这会儿,钢铁已和我的体温同度,我连不舒适的感觉都没有,我似乎天生有做坏人的资质。
等采访完那个学生,记者们准备去采访另一位,需要再换一个景。实习生问我要不要一块儿去,我摇摇头:“今天已经一饱眼福了,现在得回去学习了。”
实习生非常好,冲我笑:“好好学习,祝你早日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
我笑着和他说再见。
等他们向着楼梯走去,我立即蹿到窗户旁边,对小波小声叫:“车钥匙给我。”
小波没有问我任何原因,把自行车钥匙扔给我:“在楼前停着,靠树林,没在车棚里。”
“放学后,帮我拿一下书包。”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立即跑着从另一边的楼梯下楼,骑上小波的破自行车,冲出了学校。等出了学校,我才敢把枪从肚子上转移到大衣口袋里。
我拼命地踩自行车,竟然一口气骑了一个多小时,跑到一处没有人烟的荒地上。躲到一个偏僻角落里,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枪,仔细欣赏,沉甸甸的,和玩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把玩了会儿,掏出自己的毛线手套,细心地擦拭枪上的指纹,虽然我很怀疑我们市的侦破技术有没有什么指纹识别,不过,电视剧和侦探小说不能白看。等擦拭干净,挖了个坑,把它深埋了起来。
将周围伪装得和其他地方完全一样后,一边倒退着离去,一边拿着毛线手套将自己的足迹一点点扫掉,又刻意去别的地方,踩了几个脚印,也许完全多余,不过小心谨慎永远没有错。
跳上自行车,往回骑,有起风的趋势,等风刮大时,尘土会把裸露在地皮上的一切痕迹都掩盖。
还没到家,天已全黑。我去还小波自行车,我的书包和自行车都在他那里。虽然我没给他我的车钥匙,不过开一个自行车锁,他应该还不在话下。
他看着我说:“警察今天把初中部翻了个底朝天,听说连厕所都没有放过,张骏、郝镰被带走了,据说在隔离审讯。”
我不吭声,小波见我不说话,知道我不会说,他淡淡说:“今年是严打年,不管做什么,都请先清楚明白地考虑后果。”他把书包递给我,“赶紧回家,你妈肯定要着急了。”
我朝他抱歉地笑笑,跳上自行车飞奔回家。
我不知道别人做了坏事是什么反应,我反正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正常地吃饭,正常地看电视,甚至正常地又看了一会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破案故事,然后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想了会儿张骏,就慢慢地睡着了。
半夜里,却突然惊醒,一身的冷汗,梦中,张骏被关在监狱里,无数铁栏杆,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我紧紧地拽着被子,睁着眼睛发呆,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就是梦里的画面。
清晨起来,我如往常一般去上学,大家的神色都很怪异,估计昨天的场面震住了所有人。
虽然警察执行公务的场面在电视上经常见,可真出现在身边时,大家都不太能适应。
关荷问我:“你昨天到哪里去了?”
“大姨妈来了,裤子被弄脏,想着反正没有课,就直接赶回家了。”
关荷同情地说:“做女生真麻烦。”
我点头。
关荷小声说:“你听说了吗?张骏被公安局抓走了。”
“啊?难怪大家都好奇怪的样子,为什么?”
“不知道。老师把我们的书包、课桌都搜了一遍,还把好多认识张骏、郝镰的人叫出去,单独问话。”关荷呆呆的,有些出神,很久之后,她才又小声说,“童云珠就住我家附近,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回家。昨天放学后,我看到童云珠在哭,我以前听说……”她欲言又止,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终于决定信任我,“我听说郝镰吸毒。童云珠毁过几次他的毒品,他也答应过她要戒,可总是过一段时间又开始吸。”
童云珠是我们年级的美女之一,再加上是蒙古族人,能歌善舞,班级每年的文艺演出都由她负责,所以她在年级的知名度很高,可这个郝镰,我只听说过他是童云珠的男朋友,曾留过级,但人似乎挺老实,一直不怎么闹腾,所以具体他长什么模样,我都不清楚。这可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会咬人的狗不叫,学校里最会抽烟打架喝酒、最出名的坏男生其实都不是最坏的人。
“张骏和郝镰熟吗?”
“不熟,张骏和童云珠关系很好,和郝镰没什么交情。”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后来,吴老师又问我,昨天采访完后,我为什么没有回来上自习,我告诉了她同样的理由,碰上这样的特殊事情,再加上我向来无组织、无纪律,我不请假地消失,吴老师认为完全正常。
我若无其事地上学、下学,留意着一切八卦消息,渴望听到任何一点关于张骏的消息,可同学们的小道消息越传越邪乎。一会说张骏在吸毒,一会又说他在贩毒。我虽然不知道张骏到底跟着小六都干了些什么,不过,我相信我的直觉和高老师的判断,他并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毒品是什么东西,他应该很清楚,我不相信他会沾染。
一天天过去,张骏却仍被关在公安局,我开始焦虑,又不敢露声色,面上一定要和往常一样,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当年站乒乓球台,在众目睽睽下,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笑实在并不算什么。
每天晚上的《新闻联播》都会有关于全国各地严打的新闻,以前,看到这些,觉得距离自己很遥远,可现在,有一种心被刺刀高高挑起的感觉。
两周后,迎来了期中考试,张骏依然没有回来。考完期中考试,又一直等到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他才回来。
在楼道里,看见他的一瞬,我终于觉得被悬挂在刺刀上的心回到了原处。心里是悲欢聚合,风起云涌,可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如往常一般,从他身边直直走过,走入教室。张骏在公安局应该受了很多“教育”,神情明显透着憔悴,脸上的胡子全冒了出来,他似乎完全没心情留意自己的外表。
张骏虽然回来了,却一直没理会我,我也没理会他。
我的期中考试成绩,前进了二十来名,跑到了全班的中游。我爸妈对我的要求一贯很低,看到我进步就挺开心的,吴老师却依旧郁闷,这是她在一中带的第一个班级,她接手这个班的时候,我是被她假定为能替她争光、帮助她在一中站稳脚跟的学生,可现在,我让她很失望。
小波的期中考试成绩,不对,该说模拟考试,成绩相当不错,年级第四十九名。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有一天,我正骑着自行车回家,一个人骑到了我旁边。我瞄了眼是张骏,没理会。到了要拐弯的地方,他用车别着我,没让我拐,我只能跟着他继续骑。
他领着我到了河边,停下自行车,问:“东西呢?”
“扔了。”说完,我就踩着自行车要走,他一把拽住我:“我没和你开玩笑,把东西还给我。”
“我说了我扔了,你有本事就去垃圾处理厂找。”
“那个东西是有主的,如果拿不回去,他会很生气。”
我冷笑:“我真是好害怕呀!你去告诉他,让他来找我好了!”
他盯着我,我扬着下巴,盯着他。Who怕Who?
他沉默了会儿,问:“你要怎么样,才能记起把它丢到哪里了?”
我盯着他,不说话。
他语气软了下来:“如果不把东西拿回去,我会有麻烦。”
我冷冷地说:“我看你把东西拿回去才有麻烦,《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25条明文规定:非法储存枪支、弹药、爆炸物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他沉默地看了会儿我,没有说话,倒是笑了,这是自从出事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我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狠狠打开他的手,踩着自行车要走,他忙拽着我的自行车后座,把我拽回去。
他想了想,说:“我在公安局被关了两个多星期,该想的不该想的,过去的将来的,我都想了一遍,里面的滋味的确不太好,当时真挺害怕从此就待在里面了。”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以前的所作所为了?”
他不吭声。我盯了他一会儿,说:“上车。”
他立即去拿自己的自行车,我带着他去我埋枪的地方,把枪挖了出来。
他要拿,我手一缩,握着枪问:“里面有子弹吗?”
他点头。
“你会用吗?”
他又点头。
“怎么用?电视上老说什么保险栓的,保险栓在哪里?”
他微笑着说:“这是双动扳机,没有电视上所谓的保险栓,你如果用的力气大点,连扣两下,子弹就出来了。”
我学着电视上握枪的姿势,把枪口对准他,他笑着说:“这个可不好玩。”
我问:“你最喜欢吃什么?”
他惊诧地看着我,我用食指压了压扳机,严肃地说:“回答我!”
“红烧鱼。”
“喜欢爸爸妈妈吗?”
“不喜欢。”
“最喜欢哪个姐夫?”
“二姐夫。”
我的语速越来越快,他被我也带得越来越快。
“最喜欢哪个姐姐?”
“四姐。”
“最感激的人是谁?”
“高老师。”
“最恨的人是谁?”
“奶奶。”
“最喜欢哪个女朋友?”
“都……”顿了一顿,“现在的。”
我装作没留意,继续问:“最喜欢哪个同学?”
“都一样。”
“你喜欢的女孩是谁?”
他笑,我恼怒地晃了晃枪:“别笑!没看我拿着枪吗?”
“你不是刚问过吗?现在的女朋友啊!”
我又胡乱凑了几个问题,全部问完后,把手枪递还给他:“把我的指纹擦掉,你要进了监狱,千万不要供认出我,否则我做鬼也要来报复你。”站起来,转身就走,他在身后叫:“罗琦琦。”
我回头,他走到我面前,双手一上一下地握着枪,拉了下套筒,听到一声轻响。他用枪抵着我的太阳穴,说:“刚才我忘记教你一个动作了,现在子弹才进入枪管,连扣两下才能射击。”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你敢开枪才有鬼!”
刚说完,就听到他扣了一下扳机,我的身子不受我控制地抖了一下,他的眼神很冰冷,而抵着我太阳穴的枪管更冰冷,我第一次明白那些人叫他“小骏哥”绝对理由充分。
很多时候,当一件事情发生太快时,很多人都会有一时之勇,但有些时候,当一件事情可以很缓慢地从脑袋里过滤时,感觉就会完全两样,勇气不是随着时间凝聚,而是随着时间消散。
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枪管的冰冷从我的太阳穴一点点往里渗透,我从刚开始的嗤之以鼻,到渐渐相信他真有可能开枪,甚至在心里像做几何题一样急速地分析,他即使杀了我,也没有人会知道。首先,我和他从来没有交集,我们三年没有说过话;其次,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为他藏枪,更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荒郊野外,他完全没有杀我的动机;再次,只要他杀了我之后,把尸体作一定的处理,就可以很容易地把警察诱导至别的方向,而我相信我们市警察的破案能力绝对不可能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侦探……“轮到我问你问题了,我问一句,你立即回答一句,不许犹豫。”他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逻辑分析,我只能凝神听他的问题。
“你最喜欢吃什么?”
“羊肉串。”
“你喜欢父母吗?”
“不喜欢。”
“喜欢妹妹吗?”
“不喜欢。”
“最喜欢的亲人是谁?”
“外公。”
“他在哪里?”
“死了。”
“最感激的人是谁?”
“高老师。”
“最恨的人是谁?”
“赵老师。”
“许小波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
“你爱许小波吗?”
“不爱。”
“你最要好的朋友是谁?”
“晓菲。”
他看着我,没有再问问题。我声音干涩地问:“你问完了吗?”
他把枪拿开,我立即飞奔向自己的自行车,骑上车,用尽全身力气地踩踏板,只想尽快逃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