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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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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不许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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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安绍芸愠色,“难道你不想救你爹了吗?”

  “正因为我要救我爹,所以我不能走。”苏瑾的全部希望都在安东侯府,又岂会轻易离开。

  安绍芸显然没有料到苏瑾的倔强,贝齿紧紧咬着下唇,许久道,“好,我帮你救你爹,但是事成之后你必须离开,有多远走多远,永远都别再出现。”

  苏瑾的羽睫颤了一下,“你帮我?”

  “我不能让侯府的夫人,永远都背负着罪女之名。”安绍芸重视侯府的声誉,胜过一切。这是父母临终前的教导,也是为何名誉总放在地位之前的缘故。

  罪女两字,让苏瑾有种打心底的悲凉。

  什么是罪女?苏家荣耀时,一个个都只记得她是风华无限的苏家大小姐,如今她却只配与罪女为伍。是世态炎凉,还是世风日下?谁能说得清楚。

  “好。”苏瑾的眼底泛着黯淡的绝然,“只要救出我爹,我即刻就走,绝不会停留片刻。”像是一种窒息的感觉,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不知道为何,在安绍芸说要她离开侯府的瞬间,苏瑾忽然好想哭一场。

  仿佛一场交易,将人的尊严都践踏在脚下。

  那一刻,在安绍芸的面前,苏瑾甚至觉得自己已然卑微到尘土里,却不得不继续卑微。

  “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安绍芸走向门口。

  苏瑾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跟上去。前方已无路,退后是深崖,她该如何自处?

  跟着安绍芸,苏瑾没有一丝的快意,反而有种极度的压抑。

  她相信安绍芸会说到做到,虽然苏瑾不明白,为何这才安绍芸会有这样的举动。安绍芸大抵也是性情之人,所以才会施以援手,都不过暂时而已。

  也许,爹爹就快重见天日;也许,她就快原封不动的走出侯府。也许……也许一切都即将结束。可是为什么心会隐隐的疼,宛若即将失去最珍贵的东西。

  “进去吧!”狱卒看了苏瑾一眼,却不认得这便是曾经的苏家大小姐,如今的侯府夫人。却在苏瑾进入后还不断的絮絮叨叨,“都是阶下囚了,还有人来看他。江洋大盗,死了也是活该,何必同情这样的祸害。早死早超生,也算是给那些个冤死鬼报了仇。”

  苏瑾的眼眶红了一下,抬头,已经到了最里头的死牢。冰冷的石壁,冰冷的铁栅栏,冰冷的铁锁,以及被冰冷的铁索牢牢锁住的父亲。

  狱卒打开门,“快点!要不是看在安东侯府的面上,你哪里进得来。快点快点,早点说完早点出去。”

  说完,狱卒极度厌烦的走出去。

  轻轻推开铁牢门,别人坐牢,是木栅栏,她的爹是死刑犯,所以要用铁栅栏。别人可以探监,她不可以,因为她的爹是重犯,即将面临极刑。

  苏瑾一步一颤的走进去,眼泪止不住滚落。

  苏信侧躺在草垛里,破烂的囚服到处可见血迹斑斑。一道道鞭痕,触目惊心;一道道烙印,刻骨疼痛。因为长期被铁锁铐着,手腕上,脚踝上,被生生磨掉了半层皮。结痂的伤疤宛若轻轻一碰,就会流血流脓。

  那个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就是她的父亲,曾经的辽州城首富?

  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腰,缩成一团,浑身上下青紫斑斑。

  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落在地上,及至苏信跟前,他还尚未察觉。曾经,父亲是个多么谨慎的人,但凡靠近他,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反应。如今,是麻木了?还是,父亲真的老了?老得,都已经无法再保护自己的女儿……甚至于都忘了该如何保护他自己……

  “怎么,今天是鞭子还是板子?”

  苏信没有转身,依旧躺着,背对着门口。沙哑的喉咙仿佛受了伤,说话都极为困难。偏偏,他是个倔强的性子,所以她的女儿才会有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骄傲。

  扑通一声,苏瑾跪在苏信身后,喉间除了酸涩,吐不出一个字来。她只想叫一声爹,却成了心里的伤,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察觉身后的哽咽,苏信突然坐起身来,只是一个回首,骤然老泪纵横。

  原本光亮的胡子乱作一团,原本凌厉的双目,此刻只有黯淡的灰色光芒。多少年的沧桑悉数爬上苏信的脸颊,那一滴泪滑落,却碎了多少的爱恨离别。

  “瑾儿……”沙哑的喉,化作一声刻骨的轻唤。那是他的女儿,是他日思夜想,拼了命也想保护的女儿。

  苏瑾的唇止不住颤抖,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浑身是血的模样。他想站起来,却因为身体的虚弱,受不住铁索的重量,狠狠摔倒在地,最后匍匐着爬向她。

  “爹!”一声凄厉的叫唤,她已泪流满面,再也无法抑制。

  双膝跪着爬到父亲跟前,苏瑾抱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父亲,泪如雨下,“爹?爹,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为什么?爹…瑾儿没有用,救不了你,是瑾儿没用,让你受此大难。爹……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到从前。瑾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爹,可是瑾儿做不到,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让爹离开这里……”

  苏信泪落,即便熬过大刑,他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可是面对自己面前哀戚的女儿,他疼了一辈子,怎么舍得她掉一滴泪。可是现在,他每日都在疼,都在想,自己的女儿会有怎样的境况。安绍卿的诅咒是一种梦魇,也算是对前世的惩罚。

  “爹做的孽,爹自己偿还,瑾儿什么都不用做。”苏信想要拂去女儿脸上的泪,不想自己却哭的更凶。

  一个容颜尽改,一个面容消瘦。

  “父债女偿,爹,瑾儿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换爹自由,瑾儿什么都愿意。”苏瑾泣不成声,死死抱着苏信不松手。她好怕,好怕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爹了,“瑾儿什么都没了,不能再没有爹。”

  苏信满是皱纹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女儿熟悉的面庞,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年过半百的老人,却在风华一世之后,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当安绍卿说出要娶苏瑾时,他便料到女儿的日子断然不会好过,可是他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交出护心丹,他会死,他的女儿也会!

  “就算没有爹,也要好好活着。”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大的乞求。

  苏瑾握住苏信冰凉的手,满是伤痕,满是鲜血,何曾有一丝一毫原本的模样。苏瑾不断摇着头,滚烫的泪落在父亲的手背上,苏信的手不自觉的缩了一下。女儿的泪,好疼。苏瑾抬眼看他,泪如雨下,“爹,一定很疼……”

  “不疼。”苏信笑了笑,却比哭,更让苏瑾揪心。

  “瑾儿不哭,爹喜欢爹的瑾儿笑,可不可以笑给爹看看。只怕过了今日,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苏信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寒冷和激动,整个人不断的颤抖。

  苏瑾想笑,极力去牵唇角,却抵不过眼底泪流速度。手,任性的抚去脸上的泪,不想愈发哭得凶了。到了最后,只剩下无言的啜泣,“爹,瑾儿真的笑不出来。爹……我好想笑着给爹看,可是……可是为什么笑不出来?爹……”

  苏信的眼底透着暖暖的慈爱,看着苏瑾的手颤抖着拂过自己的流血的脚踝,而后捧着他的脸,放肆的大哭一场。

  “以后,要忘了疼,忘了伤,好好活着。”苏信说得很轻,也很疼。剔骨般的疼,却夹杂了多少的无可奈何。

  “还记得你娘留给你的遗物吗?”苏信的眼睛里泛着流光,依稀看见当年的结发妻子,“你长得跟你娘好像,真的好像。”

  “爹?”苏瑾拔出发髻上的一枚嵌着黑珍珠的镂空合欢花花纹银簪,“娘的遗物,瑾儿一直随身带着。爹说过,只要瑾儿带在身边,就好像娘还在,娘从未离开。”

  苏信含笑着接过,眼底划过一丝黯淡的光。将簪子重新插回苏瑾的发髻,苏信仿佛看见很久很久以前那张笑靥明媚的脸,“除非遇见你深爱的男子,否则永远都不要取下来。明白吗?”

  瑾儿,这个也许是爹留给你的最后一份嫁妆。

  爹已一无所有,所幸还有你。

  只是……

  “爹,我去求安绍卿,去求他,让他放了你。”苏瑾绝望的注视父亲恢复平静的脸,父亲眼底的灰色是她最深的痛。

  “傻丫头。”苏信捧起她的脸,“记着,不许求他。爹就算死,也要死得有骨气,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像狗一样去求他。明白吗?瑾儿,如果你不听爹的话,那你我的父女缘分就到此为止。”

  苏瑾垂泪,紧抿的唇微微颤抖,面色煞白,“爹,我不要你死!我真的不想让你死!瑾儿此生唯你一个亲人,爹不能不要我!”

  “瑾儿,不许求他,就当是给爹留最后的尊严。”苏信知道,他的女儿一定会求安绍卿,但是他更清楚,那只会让安绍卿愈发得寸进尺的侮辱自己的女儿。他不愿,他宁愿死,也不要自己的女儿匍匐在别人脚下。

  那一刻,苏瑾望着自己苍老的父亲,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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