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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自由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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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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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和满意都是小胳膊小腿,没办法,我就和满意合伙砍一棵树,你一刀,我一刀,就是这样一棵树砍下来我们还是累的上气接不上下气。

  爸爸知道我那点三脚猫的力道,他来山上帮我砍过一次柴火,教我怎么用劲儿、从什么角度砍效果更好。

  当时我很丧气的问问爸爸:“这得砍倒什么时候啊?”

  爸爸没理我,他使出一股子劲儿,一连砍了十多刀,直到把一棵树给砍倒。末了爸爸说:“我也不知道要多久能完成,但是砍一刀,少一刀喽。”

  “砍一刀,少一刀。”我默默嘀咕,靠着这句话我坚持了两个学期。

  何理挥起刀来软绵绵的,我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就夺过了砍柴刀,让她去捡些碎柴火。

  只有李树砍起柴火来有模有样,每一刀都带着劲儿,又快又准。李树从小就干体力活,一身的块子肉,黝黑的皮肤配上他比同龄人更高的个子,更显得他干劲儿十足。

  李树见我们这么弱鸡说:“你们这样砍下去砍倒学期末也砍不齐一百斤大柴啊!”

  我们都停下砍柴,听李树接着说:“咱们一起砍四百斤柴火好了,我带带你们,但你们也得加油哦!”

  “好!”能抱上李树的大腿,希望似乎更大了,大家也变得更有劲儿头。

  跟满意搭伙累便算了,我还得忍受他每个字都不在调调上的歌声。如果树有耳朵,不用我们砍,它一定自己就倒了,因为难听死了。

  同为音痴的我,惩罚满意的方法是唱的比他更难听更大声。但满意更加的忘我,反正他唱歌从来不着调,谁也打扰不了。

  李树有时候被我和满意烦的一顿乱砍,我和满意见他心烦意乱的模样,哈哈大笑,李树一生气就憋着不理我们,憋着憋着又被李树唱的歌给逗笑,只好跟我们乐作一团。

  只有何理能治的了满意,何理的方法也很干脆,一片柴火上去就是朝满意的胳膊上招呼。

  何理:“还唱不唱了?”

  满意:“不了不了。”满意疼的只好求饶,这下换我和李树在一旁看他笑话了。

  然而,第二天满意还是照旧。

  但是大家一起乐呵也给辛苦的砍柴时光平添了许多乐趣。

  2

  我们把砍好的柴火交给满意的奶奶,奶奶会帮我们秤好斤两,然后在已经发黄的小本子上记着。

  奶奶不会写字,就用圆圈代替,一斤柴火一个圈圈,一个学期下来满满一页纸的圈圈,每次数圈圈的时候都把奶奶看的老眼昏花。

  何理劝奶奶别画圈圈了,说让我们自己记好斤两,奶奶不肯,她照旧翻开小本子喃喃的说:“几个小崽子,已经够累的了,就别忙活了。”这时她也懒得搭理我们,带上一副老花镜,自顾自的数圈圈。

  每个不落雨的傍晚,我们把柴火送到校园的厨房,奶奶一般都不会忙着称,见我们几个一到她就端出煮好的酸梅汤,她小心翼翼,生怕洒了出来。一旁的何理跟屁虫似的尾随着奶奶,时不时垫垫脚瞅瞅,看把她馋的呦!

  奶奶招呼上满意:“满意,快去柜子里拿碗。”

  满意:“好来!”

  我和李树慌忙忙的端好小板凳围坐在小木桌上,酸梅汤还没到,口水已经不停的往下咽。

  奶奶给我们盛的第一碗酸梅汤都不会太多,小半碗那样,她说:“慢慢喝,不要急,别噎着。”奶奶怕我们狼吞虎咽,她故意说的很慢,像家里刚买的dvd按了快慢健一样。

  待我们把头一碗酸梅汤喝完,奶奶再给我们盛上满满的一碗,她早就将煮好酸梅汤放在井水里凉着,两碗下肚,似乎那年炎热的夏天破了一个口,丝丝的凉意乘虚而入。

  酸梅汤喝完,奶奶才从柴房里拿出来一杆称,那称有一根长长的称杆上面刻满了数值,称杆一头是一个铁钩,用来勾住被称的物品,另一头是一个铁秤砣,两头平衡的时候就会知道物品的斤两了。

  已经是很老式的称了,老式的称也很老了,秤砣和铁钩锈迹明显,秤杆上的刻度却模糊。

  奶奶在帮我们称柴火的时候,从来不会让两头平衡,一般都是秤砣那一头重一些,这样称出来的斤两会更多,然后奶奶在小本子上记好,逢着有小数还要加一斤。

  李树就不干了,他说:“奶奶,我知道你为我们好,可是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啊。”

  剩下的我们仨在后面跟着点头。

  奶奶犟不过李树,她欣慰的说:“好,下次不会了,你们都是好孩子。”

  奶奶是疼爱我们的,她喜欢孩子,和我们几个小崽子在一起,她偶尔会想起她自己的孩子,然后感慨:“我们家的虎子,像你们这搬大时也是生龙活虎的。”

  一提到那些陈年旧事,满意都会收拾好所有的心情,安静的听奶奶讲关于他爸爸的故事。

  满意的爸爸是个泥瓦匠,咱们学校的瓦房就是当初叔叔带人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他算的上是个包工头、老大哥一类的人物。

  满意他爸的做工技术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除了盖房子,他还能砌锅灶,这是其他人都不会的,学校厨房里的锅灶就出自他之手,红的砖,黄的泥,整齐又结实。

  奶奶说起这些往事,有丝丝的笑容扯动着深邃的皱纹更显苍老,有骄傲的情绪溢于言表却又转瞬即逝,有欲言又止的话语无奈的难以启齿。

  那个人终究是没再回来。

  奶奶泪眼婆娑,满意永远都会在这样的时候落在奶奶脚边,他说:“奶奶,没事呢,你还有我呢!”

  “还有我们呢!我们都是你的孩子”喝了这么多奶奶的酸梅汤,满意的奶奶早就是我们自己的奶奶了。

  奶奶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手帕很旧了,边角的花纹早已褪了颜色,却被清洗的很干净。奶奶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眨巴了两下眼睛,她说:“好,好孩子,你们长大了可得常常来看看奶奶。”

  “好!”我们的回答异口同声。

  3

  砍一刀,少一刀。五年级的下学期还没结束,四百斤的柴火已经砍齐了。

  很多东西看似是一道减法题,柴火砍一刀少一刀,饭吃一顿少一顿,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生命是减法的运算,人生却是一道加法题。我们消耗的体力、粮食和时间,都用以增加人生的行程,就好像奶奶每天在小本子上记的圈圈,越来越长。

  柴火砍齐了,我、何理、李树还有满意依然在每个放学的午后集合。李树帮我们找到了一个乐趣,就是篮球。

  第一次踏上球场,我就想起了哥哥,何情姐姐说过,哥哥曾经为了打篮球作业都不会写,他在同龄的孩子当中个子偏高,打起球来无人能敌,连体育老师都说哥哥是打球的好苗子。

  如今,黄泥巴的土球场变成了水泥地平,我依然可以想象哥哥在球场上快乐的样子,因为我也要去感受那份快感了。

  老实说,我不是个打篮球的好手,个子不高是硬伤。我曾经以为我还小,长大了就会变高的,但是我错了,我甚至怀疑我的青春猛涨期压根儿就没来过,因为一点也不猛。

  幸好,砍柴的经历让我挺壮实,不至于在球场上被碾压。

  自打我喜欢上篮球,每天放学后就约上李树和满意去球场,何理也会和我们一起,她就坐在场边加油,偶尔也会上场找找存在感,作业什么的所有人都抛之脑后。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走上了哥哥的道路,妈妈很支持我,她说打篮球会锻炼身体,我不写作业的事情她也懒得管,可能因为哥哥也是这样吧。

  但是,我打心底是不愿成为哥哥的,我也成不了,哪怕是我喜欢的事情。我也生怕妈妈从我这里看到哥哥的影子,她会开心那么一小会,也会在不眠的夜晚深深的叹息。

  因为妈妈的支持,我很挣扎,当叛逆的情绪萌生,我还不知道我的青春期就要来了。

  不过在这样挣扎的时候,命运的安排帮助了我,它让我的青春和叛逆晚了一点迸发。

  二十世纪初,九年制义务教育全面贯彻落实,我原本是要升初中的,现在多了一个六年级,离不开小学的我就要继续砍柴。

  4

  所以,柴火兄弟,再次上线了,我们准备在今年冬天大雪封山之前多砍些柴火,这样来年春天就会轻松很多。

  秋天的雨老早不早的就下了好几场,冬天还没来临,寒意已经很深了。

  零五年的冬天比往些时候来的更早,也更冷了。

  柴刀冰凉,根本握不住,我和满意都戴上了厚厚的手套,也使不出什么力气来。晴天的傍晚还好些,有阳光就会暖和一点,但初冬的时节,日头很短,放学后没过多久,太阳就匆匆落山了。

  奈何李树他钢筋铁骨,却是个怕冷的人,他的耳朵冻成了黑紫色,耳垂开始脱皮,一双手肿圆滚,结过痂的冻疮像缝上的补丁,随时会破裂的感觉。

  这个冬天,砍柴的任务恐怕是完不成了。

  幸好,奶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那天是整个冬天里最好的一个大晴天了,山头上的阳光懒懒散散,连李树都懒得动弹,我们围靠在一棵大杨树上,何理应该是睡着了,我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就萦绕在我左边的耳畔,满意也不唱歌了,他刚好正对着夕阳,围巾盖着眼睛挡着还有些刺眼的阳光,我们就什么也不做,很惬意。

  好的太阳,就应该用来晒啊!

  晒着不久,听见了脚步声,脚步很慢,因为满地的落叶,所以每一步都听得真切,尽是踩碎落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闻声望去,正是奶奶。奶奶的身子骨还算健朗,步子虽慢,却很踏实。上山的路不太好走,奶奶已是一头汗水,一缕银丝耷拉在她额头,尽显苍老。

  “奶奶,你怎么来了?”满意问。

  “我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李树已经起过身去搀扶着奶奶。

  何理此时也醒了,她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见着奶奶也很惊讶。

  “奶奶!”何理喊到。

  “哎!”奶奶说着和我们坐到一起。

  奶奶说:“从今以后,你们就不用砍柴了!”

  “耶!”大家一阵欢呼,接着便是疑问:“为什么啊?”

  奶奶:“镇上给我们学校拨了款,马上就要盖新厨房了,新厨房用锅炉做饭,用不着那么多柴火。”

  “好耶!”

  我们欢呼雀跃,奶奶也跟着咯咯的笑,差点笑掉假牙。

  5

  奶奶坐了一小会儿就回去做饭了,太阳也快下山,冷飕飕的风一吹,直打激灵。

  李树:“要不我们把砍过的柴火带回去吧,砍都砍了,不能丢在这么。”李树指着一旁捆好的柴火说。

  被太阳那么一晒,冷风那么一吹,我们早就没了力气,可是柴火丢在这确实挺浪费,好歹也是我们辛辛苦苦一刀一刀砍来的。

  满意说:“咱们把柴火烧了吧,搞个篝火晚会庆祝庆祝。”

  何理立刻来了兴趣:“好呀!好呀!”

  我是觉得太阳落山了,这么冷的天,有堆火取取暖还是不错的。

  只有李树有点懵,他一脸茫然的说:“确定么?”

  我、何理和满意相视一笑,我们都知道李树这样的好孩子是不怎么愿意的,所以就乘李树还没反应过来就霸王硬上弓了。

  何理拖着李树就往前走,我和李树抬着柴火就跟上,这会儿玩起来倒是一身的劲儿了。

  我们一行走到小镇上游的河边才停下来,冬天的河流水位浅,露出了很宽的河床,在沙石滩上生火还是很安全的。

  何理搜集来许多枯叶引火,我搭好一堆柴火,满意偷来奶奶的火柴,只听“噗——嗤”一声,火柴点燃了枯叶,冬天的柴火都很干,很容易就烧起来。

  我拉过李树在火堆边的石头上坐好,我说:“李树,一起烤烤火,没事的,庆祝一下不用再累死累活的砍柴了”

  何理也跟着哄李树:“你都帮我们砍那么多柴了,我们就当谢谢你了,开心点喽!”

  见李树还是板着脸,满意说:“快嗨起来么,在不嗨我可就唱歌了啊。”

  满意这么一说大家都乐了,李树也憋不住笑了出来,他说:“好了好了,你还是别唱了吧。”

  大家绕着火堆开心的唱唱跳跳,累了就坐在石头上,火越烧越旺,把每个人的脸都照的通红。

  满意提问:“你们都有什么梦想啊?”

  李树:“我想做个好人,维护正义的那种,消防员或者警察都可以。”

  满意:“我以后要挣很多很多钱,我不要奶奶再那么辛苦,我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我说:“我想开一家特别温馨的书店。”说完我扭头问我左边的那个人:“你呢?”

  何理说:“我要自由自在的活着,一辈子!”

  何理望着火堆,火映照在她的眼中一闪一动,窜动的活灵活现,似乎她的眼中是真的有一团火。

  是的,那是自由的火。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又一次在何理的眼中看到了自由,自由的火是那么的炽热,那么的狂烈。

  6

  “何理!”

  “星域!”

  老远的就听到有人呼喊,我和何理四目相对,这声音太熟悉了。

  是何情姐姐,她来找我们了,一不小心,晚饭的时间都过了,我们玩的忘了时间。

  “哎!在这里。”我向着桥上的何情姐姐回应她。

  何情姐一路小跑过来,着急的说:“你们还不快回家,家里到处找你们呢,都急死了!”

  这下捅娄子了!

  我们一伙人赶紧把火给熄灭了,沙子、石头都往火堆里送,待最后一点火光都灭了,大家才散去。

  满意和李树同路,他们应该会没事,一个是好孩子,一个没爹娘管。

  回家的路上我和何理都不敢作声,何情姐走着我俩就跟着,她说:“你俩个今天少不了一顿打,家里都急死了,出去玩也不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何情姐满是埋怨,她也给急着了,幸好把我和合理找着了,才如释重负。姐姐也很心疼我和何理,一只手拉着何理,一只手搂着我,说:“今天我可帮不了你们了,待会儿是打是骂就认了吧。”

  我说:“没事,姐姐,你这么说不是给了我思想准备么,不怕了。”

  姐姐噗嗤一笑:“瞧你脸皮厚的!”

  回到家,却没有何情姐说的那么恐怖。

  妈妈给我留好了饭菜,什么也没说,先吃饭。

  我还真是饿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妈妈就在旁边看着,看我吃的这么香,她就笑了。

  一看到妈妈笑了,我这颗提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估计是不会挨打了。

  妈妈说:“饿了吧,下次去哪里玩可得跟爸爸妈妈说。”

  我吃了个闷饱,抹了抹满嘴的油说:“知道了,妈妈!”

  我回到房间准备洗洗睡了,隔壁的何理却不怎么好过。

  我刚好听到何叔训斥何理的讲话:“你看看你像个女孩子么,整天和一帮男生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啊!”

  说完就听到木棍之类的东西落在何理身上的声音,声音很沉闷,估计大冬天的穿的厚,但也不会不疼。

  何情姐姐在一旁劝何叔:“别打了,别打了,何理她知道错了。”

  何叔没停下手里的棍子,一边打一边说:“超生崽,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当初就不该生你的。”何叔很生气,自打何理出生以来,他这口气他就没顺过。

  我听见何情姐姐哭了。

  棍子一直也没停下来。

  只有何理,一声不吭。

  我开了房门,冲到隔壁,我护着何理,大声的乞求何叔:“何叔,别打了,是我的错,我带何理去河边玩的,你要生气,打我好了。”

  何叔没收住手,一棍子落在我头上。

  因为挨了一棍子,我知道何叔的力道,过了好久了都还有些生疼,真不知道何理吃了那么多棍子是怎么做到一声不吭的,甚至没有一滴眼泪。

  我爸爸闻声也来劝何叔:“小孩子么,不懂事,下次知道就好了么。”

  “当初你们非要让我生,你看看现在生出来什么了?”

  何理还是哭了,当何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何理努力睁着的眼皮还是没撑住,她眼睛一眨,攒了好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好了好了,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别说了。”爸爸哄着何叔,又吩咐何情姐先带何理去弄点吃的。

  何情姐姐带着何理去厨房,我也跟着,何理偷偷擦了擦眼角,没再哭,她去热菜,热了菜吃饭,吃过了饭自己洗好碗,如同机器一般的游走,并不说话。

  何理一直都没说话,吃饭的时候没有,睡觉的时候没有,第二天也没有。

  以后,也少有了。

  何理变的更加沉默了,沉默曾是她的护盾,但如果沉默里带有了抗拒,沉默就是她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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