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吊祭故人
徐达听得管家如此回话,微咦了一声,便开口问道:“看来果然有事,是否跟宋学士被圣上罢黜归家之事有关。”
“王爷真是洞见如神,此事就能王爷眼前一般,据李新将军所言,此番前来此地一来是为了探视王爷您的病情,而来真是为了宋濂学士被主上罢斥回原籍养老之事有关。”管家丝毫不敢怠慢,慌忙对着徐达禀告道。
徐达闻得此言,长叹了一声到:“李新终归是我的昔日僚属,此番如此有心,也真算是难为他了。你可问及宋大学士被皇上遣回原籍的这番变故的内情。”
“这,属下倒是问了,不过李将军似乎是有难言之隐,瞧情形不便跟驽下开口,非要等到王爷前去晤见他方能松开似的,属下有意试探了一下,李将军对于此事的口风甚紧,一点也不愿告知属下。”管家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
徐达听闻管家这番话,心里头自是一动,转过好些个念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李将军究竟是因为何等因由不肯对着管家明言,不过他心里头明白,李将军生性豁达,本来不是一个藏的住话的人,此番如此慎重其言,想来其间必有极大的窒碍,方才会有此举动。
想到此处,徐达心里头觉得即是如此,显见此事非同一般,李新此番前来告知自己此事,显然内中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情形。徐达将手中的手巾往铜盘子里头一丢,便对着身后的管家说道:“如此看来,李新将军此番来见本王,显是有极为重大的要事,此事不可耽搁,本王这就去见花厅见他。”
李新正举杯品茗,方才两名丫鬟送了一壶倶说是皇上御赐的极品龙井,甘洌可口,饮过之后,自觉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他心里头觉得甚是快慰,倶他所知这种极品龙井茶乃是西湖边上狮峰山上三颗贡茶数所产,一年最多也就七八斤,品质超绝,乃是天下饮茶之人人人争羡的极品好茶,不过产量太少,照例只有皇上才能享用。以前听人说皇上将三斤这等的极品龙井茶下赐给了徐达、楚流烟和常遇春,其他官居一品的朝廷大员都是无缘得见,更别说是品尝一番。
没有想到王爷居然将之取来款待自己,看起来王爷对于自己还真是颇为器重。
这般想来,李新不免对徐达心生感激,继而有想起昔日跟随徐达攻城略地,冲锋陷阵的豪迈岁月,不由大为感慨,停杯不饮。
正当此时,徐达自屏风后转出,笑着对着李新开口言语道:“李将军,前次一别,你我袍泽弟兄,也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吧。”
听得这番亲切而熟悉的招呼声,李新顿时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子来,趋跄到徐达跟前,随即便跪下来对着徐达开口请安道:“末将李新,参见王爷,听说王爷贵体欠安,末将给王爷磕头请安了,还望天佑栋梁,王爷能够早日喜沾勿药。”
说着李新便要跪下去给徐达磕头请安。
徐达自是不容他如此做,便上前一步,眼明手快的抓住李新的手臂,往上一托,便将李新自地上扯了起来,口中说道:“李将军太客气了,眼下本王已然既非你的统帅,也非你的堂官,没有必要行此大礼。再则本王也只是偶染小恙,无足挂齿。”
李新闻得徐达于此言语,有些腼腆的一笑道:“别人我李新是不敢说的,不够俺李新此生倶是王爷的下僚,不管有何变故,李新自是一直视王爷为超擢提拔李新的老上司,属下感激不尽。”
“李将军此言差矣,俸禄职衔倶是朝廷名器,绝非本王所敢私相授受的,李将军若要感激,也应当感激皇上和朝廷此事。”徐达闲闲的说了一句道。
“王爷此话自是不假,不过李新能够得到今日这番的地位和荣华,倶是当年王爷的赏识和提拔。王爷的深恩厚德,末将没齿不忘。”李新极为恭敬的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
徐达微微一笑道:“李将军过谦了,能否立功也是个人的本事,本王别无助力,再说这都是当前的旧事了,李将军不必过于萦怀。”
李新慌忙对着徐达开口说道:“王爷真是一点没有,从来都是毫不居功的。而今贵为王爷,依旧还是当年军中时候的脾性。”
徐达颔首道:“李将军也是如此,今日见到李将军,又使我想起那些水师军中的袍泽弟兄。对了兄弟此人带着随从也衣包没有?”
李新听得徐达此言,有些纳闷,不过依旧还是回话道:“此番轻车简从,只带了一名心腹,并未携带衣包。”
徐达闻言,便笑着拉着李新的手说道:“不如这样,李将军的身材和本王差不多,我便命人取来一套本王平素所穿的便服,让将军于我府中替换了去,随后与我一同赴宴。既是私邸,又是昔日交好的袍泽弟兄,何必公服相见。”
闻得此言,李新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今日自己来的匆忙,穿着公服过来。公服相见,自然要顾忌朝廷的礼仪体制,自是不能无拘无束,宾主两不方便。
这般想来,自觉徐达既出此言,自是情分不同。心下欣喜,便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王爷有命,末将何敢不从,王爷解衣衣我,盛情可感,属下遵命便是。”
徐达哈哈大笑道:“将军真是妙人。”
说这徐达便呼喝了一身道:“来人呀。”
管家连忙跑了出来,对着徐达请示道:“王爷有何吩咐。”
徐达也不废话,便对着管家说道:“取出我平日居家所穿的衣服,让李将军挑选一套穿上,我要设家宴款客。”
管家答应了一声,便领着李将军到后堂替换衣服去了。
等管家领着李将军赴宴之时,徐达照着一件玄色的纱衫,外套一件雪白的狐裘,显得极为清华自丽,犹如一名贵介公子。
徐达微微一笑道:“人配衣衫马配鞍,老弟穿上我这身衣服,实在是少年才俊,清嘉可喜。”
听得徐达有此一赞,李新也前后顾盼了一下,随后面带喜色的对着徐达说道:“王爷此话真是折煞了小人,这身衣服穿在末将身上,实在没有王爷的那番潇洒飘逸的意态,跟着王爷比起来实在是差的太多了。”
徐达拉过李新的手将他拉到酒席跟前,指着桌子跟前的菜肴,便对着此人开口言语道:“兄弟此来,并无预先给老哥打声招呼,匆忙仓促,虽是令人备下薄酒,未免招呼不周,老弟可不要介意才是。”
李新摸了摸身上的狐裘,对着徐达说道:“王爷真是太客气了,这份解衣衣我的仁德之风已然令属下感激不尽了,跟何况眼下这一桌子燕窝鱼翅,山珍海味,哪里是什么招呼不周,就算属下放开肚皮连吃三顿估计也吃不完这些好东西。”
徐达笑着拉着李新落座,随后便对侍奉在旁边的管家和几名侍从说道:“今日本王和昔日袍泽僚属相聚,谋一夕之欢,尔等不必在眼前侍奉,也不必到跟前搅扰,免得扫了贵客的雅兴,若是有何吩咐,本王自会呼唤你等前来伺候。”
管家和麾下侍从对视了一眼,心里头明白徐达不欲他们在跟前,自是不敢怠慢,便对着徐达应承了一声随即便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王爷既是有此吩咐,我等自是不便于此打搅王爷和李将军相会的清兴,老奴到前头远处的屋子里头候着,王爷若是有何吩咐,只要招呼一身,老奴自来服侍。”
徐达颔首道:“如此甚好。你等且先散去,本王若是有何吩咐,自会相招。”
管家领着麾下的侍卫恭着身子行过了礼,便对着徐达开口说道:“既是如此,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这番话,管家便领着手下的几名侍从快步离开了徐达和李将军跟前,朝着前头的屋子疾步行去。
李新听得徐达有此吩咐,倒是正合他的心意,自是笑吟吟的看着徐达。
徐达见到府中下人身影消失之后,这才转过头来对着身边的李将军叹了一口气低声言语道:“兄弟所言不差,不过这食前方丈,本王却是悬箸踌躇,举管难下。”
李新蓦地听闻徐达有此言语,不觉一惊道:“王爷倚望四海,声重宇内,权倾朝野,莫非心里头还有不顺遂之事。”
徐达听得李新有此一问,便长叹一声到:“人生百年,譬如朝露,犹如白驹过隙,韶华白首,成败功名,转眼成空。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即便本王而今位高权重,也是在所不免。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又何求!”
李新开口言语道:“不知王爷心中有何不适意之事,不妨言来听听。”
徐达微微吁出一口气说道:“不适宜之事常有,这几天便遇到了一桩不顺心之事,宋濂宋大学士学问广博,宣力有年,却遭此厄运,被圣上贬斥归原籍,说起来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李新听得徐达有此一言,面色顿时一变,便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提起此事,属下也是无能为力,空付浩叹。不过宋濂学士被主上贬斥一事,属下倒是知道一些内情,只是……。”
徐达听闻此言,又见得李将军此番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头知道李将军定然知道一些隐情。
这般想来,徐达的眼珠子霍然一亮,随即盯着李新追问道:“此事是否有送窒碍难言之处?”
“原本此事不当不告知王爷,只是此事关碍到王爷府上的……,属下不知当不当开口对王爷提及此事。”
“如果李将军还当本王是袍泽弟兄,自当直言不讳,不管此事牵扯到我府中何人,本王绝不姑息。”徐达对着李新逼问了一句。
李新情知徐达有此表示,若是再行隐讳不说,便是得罪徐达,便叹了口气,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不是末将不愿意告诉王爷,只是此事只怕要牵扯到王爷夫人。”
徐达闻得此言,不由心中猛地一震颤,不由有些头晕目眩。
不过徐达是何等人,就算心里头如此震骇,依旧强自压制住了心内的冲动之情,装作若无其事的对着李新开口言语道:“哦,此事事关拙荆,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李新见得徐达面色如常,心里头不由也放心了不少,便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属下蒙皇上赏赐,主持山陵大事,王爷应当有所耳闻。”
徐达点点头,微微笑道:“圣上曾下明旨相天下之人宣示此事,命李将军负责营缮陵寝这等千秋大事,本王当时虽是卧病在床,也看到了朝廷的邸抄,足见圣上对李将军的期许和信任之重。”
李新将军闻言却不见一点喜色,只是微微喟叹到:“世人只知道属下蒙恩深重,帘眷极盛,却不知伴君如伴虎,皇上的性情已然大不似当年了。”
徐达闻言,心中颇为诧异,不由对李新刮目相看,徐达记得当年麾下水师部将李新虽是作战勇敢,却毫无机心,战功多事因为手底下有个傅友德为他出谋划策,虽有知人之明,却只有匹夫之勇,心机城府一毫也无。后来傅友德因为与元蒙一战数战数捷,作为傅友德的举主,李新而言得蒙荫庇,朱元璋更是见他实诚忠厚,屡屡超擢拔升,也算是朝中的一个异数。
而今没有想到就连李新对于皇上也是心有怨言。
不过徐达数来不愿言人是非,更何况李新非难之人乃是当今圣上朱元璋,徐达自是不敢置一词。只是摇头闭目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万世不替之法,李将军固然心有愁怨,不过皇上毕竟是皇上,毕竟脾性有些不好,也不能非难诽谤,更不得在外人跟前言起,以免徒自招惹祸患。”
李新闻得徐达有此劝诫,心中大起警惕,恐惧殊甚,便起身对着徐达抱拳说道:“王爷教训的是,此番金玉良言,李新自当铭记在心,永志不忘,时时警惕。”
徐达闻得李新有此一言,便会心一笑到:“李将军能够采纳嘉言,本王心中也是甚感慰藉。愿将军牢记在心,矢志不忘。”
李新面色极为凝重的回复了一句道:“王爷放心,此事的出入关系重大,属下已然省得此事。”
徐达见他这般说法,便转而言顾其他道:“此事将军小心在意便是。先坐下来,方才所言之事,究竟如何?”
李新慌忙在徐达边上捡了个座位坐下,虽是开口说道:“因为属下领着营造皇家陵寝职事,需要时常跟皇上汇报进度,故而时常出入宫闼,皇上为了方便属下行事,便御赐了属下一块玉石腰牌,勘核印符之后便会出入宫闱。前日属下因为山陵大事要跟圣上回禀相关情形,便入了宫,却无意间听得有个女人跟圣上说话,言语之间涉及王爷和楚军师在王爷府中密会商议相救宋濂之事,多有碍语,语涉不伦、难以转述。初见之时,只得望见其人背影,不见其面目,属下心中诧异,不知道何人居然能在皇上面前如此言语。后来此人回转过身子便欲出门,小人从窗隙望见真是王爷的夫人谢翠娥,心中震骇,都不敢久立,连向着皇上汇报之事都无心料理,便匆忙出宫去了。等到回到家中,第二日朝中便传出消息,皇上将宋濂学士立罢出京,属下方才明白此事可能和王爷夫人告密大有关联。”
徐达听闻李新如此言语,不由心中隐痛大作,背上疮疖也随之再一次发作,两眼一黑,便倒到了李新将军的怀中。
李新见此情状,心中大骇,慌忙呼喝道:“管家,快过来,王爷昏过去了。”
管家和一干家丁正在候命,闻得呼唤,慌忙赶来。
徐达悠悠醒转过来,看了看管家说道:“本王没事,本王没事,本王和李兄弟喝酒……。”
一语未尽,徐达又昏厥了过去。
“坏了,只怕王爷背上的疮疖又发作了,快快,赶紧将王爷抬会房子里头好好将息,赶紧派人将医士找来。”管家阅历丰富,临危不乱,只是有些焦切的吩咐底下人。
李新和侍从们七手八脚的将徐达抬了起来……。
徐达旧症复发的消息传的极快,第二日楚流烟便得知了消息,心里头颇为有些忧心徐达的病情,便亲自登门造访,探视徐达的病情。
昨日听闻李新道出谢翠娥向朱元璋告密一事,徐达心中一时忧愤难遣,导致旧疮复发,幸而医士赶到及时,一时之间倒也没有挂碍,只是精神萎顿,心情黯淡。徐达没有想到枕边人谢翠娥居然会做出这等情事,心里头极为郁塞,觉得人世茫茫,两心难知。
突然听闻门上回报说楚流烟来访,徐达心中一喜,勉力振作,便于要亲自出去迎接,不过病体沉重,力不能支,只做起了半个身子,方才欲要下床,却只见楚流烟已如惊鸿一般翩然入室。
两家素有通家之好,故而楚流烟在徐府来去自如,毫不拘束。
“徐大哥病体未愈,不可轻易挪动。”楚流烟上前按住徐达身子说道。
玉掌触体,徐达只觉的一股暖意自楚流烟的掌间流转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时之间便觉通体畅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