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大祸临头①
略抬了抬眸,余光瞥见宇文玄苍仍在注视她,竟是唇角微翘,目露柔情。
该死的,干嘛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用这种目光看我?
“呃,这个可比奴婢做的好多了……”话至此,忽然发觉此句方才讲过,忙又道:“煜王真是……心思巧妙……”
语毕,大起胆来挑眸而视,却对上他漾溢在冷冽中的柔波。只一碰,立即慌得垂下眼,长睫并指尖不自觉的微微震颤。
“玄苍,你吓到她了!”宇文容昼笑道:“平日总是冷着脸,这会儿却是这般的盯着一个小姑娘……”
宇文玄苍转了目光,敛衽……
他竟是对自己敛衽为礼,在这么多人的面,他想干什么?心中跃出无数答案,却只有一个分外清晰,且满是兴奋而又担忧的敲击着她的心脏。
宇文玄逸依旧笑意盎然,因了眸底深沉,那笑意便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这接二连三的惊喜……苏锦翎,现在朕都不知该赏你什么好了。”
“奴婢不要赏赐……”
“噫,这怎么行?此番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苏锦翎纤眉一挑。大功?这从何说起?
众人便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她笑。
还是宇文玄铮沉不住气了:“就是你做的那个望远镜,将来若是打起仗来,可是会派上大用场……”
苏锦翎心下一震,立即抬眸看他,满脸茫然顷刻间不翼而飞。
宇文玄缇已有些迫不及待,恨不能立刻就要拿那望远镜去战场上一试功效,甫一开口,便带出血腥之气:“东哲又开始不老实了。每年的岁贡总是要迟上几日,而且愈发的清减,只言这两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可我派去的间人传回来的消息是那东哲王莫顿穿金戴银,连帽子尖都顶颗酒盅大的夜明珠,还拿大笔钱财牲畜赏赐属下,而且积极练兵……看来太平日子是过够了,不给他点颜色是不行了。只是那东哲是游牧民族,以往难觅踪迹,可有了这个就好办了,看我不打那莫顿个吱哇乱叫,杀他那些个喽啰片甲不留!父皇,请您即刻下旨,儿臣愿挂帅出征,为我天昊扩土开疆!”
宇文容昼唇角纹路渐深,似有点头之意,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道金光于眼角处一闪,紧接着那精致的望远镜已经横躺在织金地毯上。
“苏锦翎,你竟敢……”宇文玄缇立刻大怒。
“启禀皇上,锦翎姑娘并非故意……”
吴柳齐也不知为何要为苏锦翎开脱,而他明明看到……
“启禀皇上,奴婢就是故意的……”
“大胆!”
宇文玄缇一声怒喝,顺提起一步,似是就要踹死这个不识抬举的臭丫头!原本还觉得她还是个可供利用的人物,而今却发现这丫头不大好用啊,而且他甚至有种预感,若是用了她,定要坏事!
宇文容昼已经拧紧了眉心,那中间的一道深痕形同刀刻,并上冷厉的目光,顿令人寒意横生。
“还不快跪下?”吴柳齐低声怒喝。
他弄不懂这个心机深重的丫头现在在搞什么鬼?依然是想出人意料博取眼球吗?可是相比于勇闯太极殿,这个赌注下得未免太大了些,而且即便自己已然发出警告,她依然站得直直的,不禁急了:“苏锦翎……”
苏锦翎不是没听到这声断喝,可是……
掀睫之际,目光扫过众人,于宇文玄苍骤然冰冷的脸上略有停留,亦是扫过……
咬紧嘴唇,缓缓跪倒在地。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轻笑,这种不屑以及轻慢的笑声,只有太子才有。
一时间恨意陡扬……
她一直在努力忘记那恐怖的一日,可是那身太子专享的杏黄的服色早已刺入她的眼底,她想要忽略,而他偏偏要以这种方式提醒她注意。
他在笑,笑声很好听却很讨厌。
是在笑她一时冲动吗?是在笑她贪生怕死吗?襄王口口声声要去征伐东哲,要去打天下,然而以无数将士的一腔热血,无数百姓的流离失所换来的天下便是要供这种人挥霍的吗?
心底恨意盘旋,竟抵消了初时的恐惧。
“奴婢知罪,但奴婢此番所跪的不是皇上,而是……天下苍生……”
一语既出,有人大惊失色,有人笑喷了茶,就连苏锦翎亦觉得,这篇文的题目……开大了。
“混账!来人,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拖出去……”宇文玄缇怒喝。
这一刹那,宇文玄逸笑意顿滞……宇文玄铮目露急切……宇文玄朗旋即看向宇文玄苍,后者狭眸微眯,隐于敞袖间的手已运气指尖……宇文玄瑞摇扇的手减缓,不动声色的将众人神色纳入眼底,又见宇文玄逸目光移向宇文玄苍,唇角微勾……
清宁王是在叹关心则乱,竟使得一向心思深邃的煜王就要沉不住气了,不知他若是真的出手会是怎样的局面,而自己……若是她真的有什么事……他,有护她的资格吗?
一刹足以包罗万象,而尚未待这一刹那转瞬即逝,宇文玄铮已经脱口而出:“慢着!”
宇文容昼鹰眸微开,冷光骤现之际,宇文玄铮已跪在地上:“父皇……”
宇文容昼缓缓的往后一靠,语气缓慢且冰冷:“现在是你说话的时候吗?”
“可是父皇……”
宇文玄朗离他最近,此刻已看出些苗头,不动声色的踢了他一脚。
宇文玄铮虽救人心切,却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与自己的双生兄弟心有灵犀,立即收了声,警醒而又期待的望向父皇,又看向苏锦翎。
苏锦翎面色平静,自己也奇怪刚刚还吓得要命,这会竟是连指尖亦不抖动一下。
“跪的是天下苍生?苏锦翎,你口气不小!”
“相比于天下即将发生的战乱,生灵涂炭,奴婢这一跪,实在太微不足道!”
“哦,有何微不足道?”
苏锦翎盯着在织金地毯上折射日光的望远镜:“奴婢本是突发奇想,才做了这么个物件,不过是个玩物,却不想要运用于战争,夺取无数人的性命。这无数人中,不仅有外族的所谓叛逆,也有天昊的子民,而他们真的想参与战争吗?试想哪一场战役不是因了少数人的利益驱使而让百姓冲锋陷阵马革裹尸?一将功成万骨枯,到头来成全了谁的心愿?”
“苏锦翎,谁允许你在此胡说八道?还不给我……”
宇文容昼轻轻一瞟便截断了宇文玄缇的怒气,他只得愤愤的瞪着苏锦翎。
若无战争,哪来的建功立业?难道仅凭动动嘴皮子就可得成大事?战场上的死伤无可避免,没有死亡,哪来的生存?若想成功,只能将他人踩在脚下,踩在脚下的人越多,站得便越高。这一切,岂是个女人能够品头论足的?
苏锦翎皱皱眉,见皇上虽面色严肃,却并无制止之意,索性心一横:“皇上虽贵为天子,然而若无天下苍生,若是天下苍生因为战乱号哭转徙,饥渴顿踣……奴婢听闻皇上尝多次御驾亲征,其中种种,奴婢心中所想定不如皇上的亲眼所见来得深刻。无论是外族人还是天昊子民,人人都有生存的权力。生命属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为什么偏要创造一场战争而让他们失去生命呢?他们原本可以好好的活着,去享受属于他们的生活。奴婢亦知战争亦是为长远考虑,可是每每都是劳民伤财,战后亦须花费极长的时间来休养生息,可是休养生息的结果就是为了发动下一场战争吗?试想百姓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人的利益才参加战争?连绵不断的战争当真是为了百姓的幸福安康吗?当那奋斗了一辈子的心血却因了战争而顷刻间毁于一旦,这种家破人亡带来的难道是快乐?那用殷殷鲜血累累白骨换来的究竟是什么?战争所带来的岂止是烧杀掳掠?皇上是天下百姓之君父,试问有哪位父亲会忍心让儿子去送死?天子因何是天子?因是上天赋予其管理天下万民之使命。而凌驾于万民之上的天子当如何作为?是应爱民如子还是要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哪一种更受百姓爱戴?奴婢私以为,但凡天子,无不渴望拥有万民之拥戴,而以民为本,真正让百姓安居乐业方是一个英明睿智,可于史册万古流芳的皇帝!”
如此一说,等于直接推翻了景元帝近二十年的功业。这个苏锦翎,她当真不想活了吗?在场者无不为之捏了把汗,包括宇文玄缇亦死死盯着父皇置于案边的虚握的拳,只等其骤然扬起,重重一击……
只有太子轻飘飘的飞出一句:“妇人之见!”
苏锦翎却似丝毫无觉:“况若发生战事,便当真只是两国之争吗?天昊有自己的属国相助,东哲也会动员对天昊不满的国家,到时……”
“一网打尽!”宇文玄缇满不在乎的大手一挥。
却是没人注意他,大家的目光都紧紧的盯住苏锦翎,包括皇上,虽然面色依旧严肃,鹰眸中却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