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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乱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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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伴君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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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皇上,您看看奴婢的墨研得如何?”急忙转移皇上的注意力。

  “嗯,墨不错,字也不错……”

  一根翘了尾巴的线能看出什么字来?皇上真奇怪,为什么一定要纠结她是否读过书呢?

  “皇上过奖。皇上……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奴婢一点都没听到?”

  宇文容昼坐于案旁,目光仍未从宣纸上移开:“不过刚刚进门,便见你正用心习字……”

  她咬咬唇:“奴婢方才惊扰了皇上,望皇上……”

  “撞痛了吗?”皇上终于移目对她。

  但见皇上眸中并无怒色,她方略放了心,老实道:“已经不痛了。”

  的确,这一惊一吓的哪还记得什么痛?

  然后便听到皇上哈哈大笑。

  她有些郁闷。按理,她觉得皇上应该是不苟言笑,心狠手辣得如同阎罗王才对,而且平日偶然从其他宫人口中听得的皇上亦是刚伐果断,残酷冷厉,尤其早年四处征战,更是满身萦着血腥之气,可是眼前的皇上……虽然他绷起脸来的确骇人,可往往下一刻就笑了,而且笑得是那般慈爱,就像位父亲……

  奇怪,她已经不止一次的有这种感觉了,当然,这纯属个人想象,料是自己从未体味过父爱,所以但凡一个年长的男子对她略有关心,就难免要联想,譬如严顺,譬如吴柳齐……父爱,大抵是这样的吧?

  只不过皇上这笑……怎么倒好像她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似的?

  “起来,别动不动就跪,若是让贤妃知道,还以为我亏待了她的人似的……”

  苏锦翎起了身,立在一旁,偷窥皇上脸色。宇文容昼自有察觉,却故作不见,只道:“在清心殿这半日,感觉如何?”

  提心吊胆……忽上忽下……伴君如伴虎……再继续下去可能要心脏病突发……

  当然,这是不能直说的,只言:“还好。”

  “你可知欺君何罪?”

  苏锦翎一惊,莫非要清算她的“文盲”事件?怪只怪她干嘛非要写下那么一笔将已尘封的旧账再次掀开。凡事要“多想一步,少行一步”,她怎么总是记不得?

  “若是觉得还好,为什么总要瞧朕的脸色?莫非朕是老虎不成?”

  宇文容昼倒当真虎起脸,瞪住她。

  她松了口气,原来自己哪怕极细微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也难怪,若是皇上不能明察秋毫,朝纲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怎会有如今的国运昌盛,四海升平?

  不禁生出由衷敬意,诚恳道:“奴婢曾听过一个故事。有幢上下两层的房子,老妇人住在底层,一年轻男子住在顶层。男子经常夜归,每每都脱了靴子用力丢在地上。一日,老妇人上来敲门,言自己年事已高,睡眠不好,他这般深更半夜的将鞋子往地上乱丢令她数次惊醒,久之怕要提前归西。男子很惭愧,几日后再次晚归,习惯的脱下鞋子扔在地上,待脱下另一只时,忽记起老妇人所言,便将此靴轻轻放到地上,随后安寝。可是天亮时分,门声骤响,竟是那老妇人,言‘每每都听你丢了两只鞋子方能入睡,如今为何只丢一只’?”

  宇文容昼朗声大笑,连立在旁边的吴柳齐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你是因为刚刚的事朕没有责罚你而心生不安吗?”

  “奴婢资质愚钝笨口拙舌且粗心大意,总是担心会因此冒犯皇上。皇上也知道奴婢是贪生怕死之人,所以……”

  “资质愚钝?朕今天交代你的事的确办得不错。若说你笨口拙舌,相信吴总管对日前你是如何的口若悬河亦记忆颇深。至于粗心大意嘛,”宇文容昼望向她,目光深邃又略带一丝戏谑:“怎会知道瞧朕的脸色?”

  苏锦翎彻底哑口无言,她怎么说什么做什么都和欺君脱不开关系?看来要做到段姑姑留下的警世恒言唯有三缄其口,沉默是金了。

  宇文容昼深深的望了她一会,唇边纹路一深:“你是贪生怕死之人,朕难道就是不分青红皂白斤斤计较之人?朕可是还记得你称朕是明君,难道自古以来的明君都是无事生非者?还是那日你称朕是明君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贪生怕死?”

  欺君罪名加重,新帐老账怕是要一起算了。眼下就算是她机灵巧辩怕是也解释不清,何况她本非伶俐之人,而且但凡她开口,皇上总能给她再加上一重罪。皇上不愧是皇上,见惯风云亦可变幻风云,而她这种小人物即便仰视其巍峨亦是不能。

  见她沉默不语,宇文容昼丢了个眼色给吴柳齐。

  吴柳齐清清嗓子:“锦翎姑娘,皇上问你话呢。”

  “奴婢没什么好说的。”

  “方才还贪生怕死来着,怎么这会倒放弃了?”

  “既然皇上不信奴婢,奴婢说什么也是枉然……”

  “苏锦翎!”皇上忽然一拍龙案:“究竟是朕不信你还是你不信朕?”

  吴柳齐吓了一跳,慌忙跪下:“皇上息怒。”

  回头见苏锦翎还直直的站着,连连哀叹这小姑娘实在太不会看眼色,皇上本来没有生气,倒被她弄了个怒火冲天,这会可怎么是好?

  “原来朕竟是这种残暴不仁之君……”

  死一样的静寂中,忽的传来这一声叹。

  “皇上……”吴柳齐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若说在此之前,他觉得皇上对这个小丫头不过是略略有一点兴趣的话,那么现在,依他的眼力,皇上应是对这小丫头动了真情,否则不可能因这点小事就被轻易激怒。皇上……竟是那么在乎自己在她心中的感觉……

  当然,他依旧未觉得这丫头哪里出色,或者说她所拥有的,恰恰是宫廷里所最不能容忍的。他与所有人一样,不明白她如何能够顺风顺水一升再升,甚至不明白依她这样的脾气怎么就活到了现在?

  既是得了皇上的喜欢,若是换作其他聪明女子,当真弄到眼下这步田地,自是要楚楚可怜的掉几滴眼泪,再说几句软话,这事也就过去了,没准还能因祸得福,可是她倒好,倒是生就一副比谁都楚楚可怜的模样,可你看那个拗样子……这不是让皇上下不来台吗?皇上就是有心饶她,也得有个台阶吧?

  “过来……”

  吴柳齐听出皇上的声音有些喑哑,然后便见那条撒花软烟罗裙磨磨蹭蹭的从自己眼前移过。

  “你很怕朕?”

  “……”

  “说话!”

  “奴婢说什么都是欺君,不如不说!”

  吴柳齐悲叹,这个苏锦翎是要同皇上杠到底吗?那可是皇上,纵然对你有情,也未必有耐心,瑜妃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只要是真话,便不欺君。”

  “……是。”

  “为什么?”

  “皇上掌握生杀予夺之大权,天下尽归皇上所有,自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宇文容昼一怔,不禁哑然失笑:“朕掌握生杀予夺之大权,不假,可是你为什么只看到‘杀’而没看到‘生’呢?”

  “往墙上涂再多的白粉亦不如点上的一滴墨来得刺眼!”

  宇文容昼眸子一亮,笑意略现:“不错!不过你不妨将目光稍从那墨点上移开,且看一看那一片粉白,究竟何多何少?”

  起了身,眯起眼,顺着大扇的花格长窗眺望天际。

  “你口中这一面墙便是朕的天下,朕一生励精图治,一心要做个功高至伟的皇帝,然而亦犯过不少错误……”

  “皇上……”苏锦翎心下一动。

  依皇上那般高高在上之人,应是唯我独尊目空一切的吧,怎会如此坦然的承认自己有过?

  她不得不承认,凡事没有绝对。依她这一年来的见闻,亦不难得知宇文容昼乃是难得的旷世明君,他的杀戮,他的残酷亦难掩其雄才大略的风采,他对敌人心狠手辣,对臣子恩赏有加更彰显其文治武功的风范,那眉间的一道难以抚平的深痕正是他几十年殚精竭虑的功勋。皇上,即便高高在上,亦有着太多的难以两全之事,皇上……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一时间,竟不觉那明黄的身影远在天边,就像现在,像那铺在地上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是那么接近……

  “正如你所言,朕年轻时裂土开疆,赚下这大好河山,却也损伤了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朕现在都不知后世史官会如何评价朕所作的一切……”

  “皇上英明,永载史册,万古流芳……”吴柳齐伏地唱和。

  宇文容昼笑了:“就你会给朕戴高帽子!”

  “奴才是肺腑之言,由衷而发……”

  “朕早就说过,若是把你这舌灿莲花的本事拿来教她,也便省得了今天这气了……”

  “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

  “嗯,一会朕再罚你……”

  “奴才甘愿领罚,奴才谢皇上赏罚……”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宇文容昼挥袖示意他起身,自己坐回到龙椅上,闭目叹了句:“常言道,人在高处不胜寒,朕今天算是领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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