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既见君子
段戾扬没来,怕是即便很想看到她的痛不欲生也难以面对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翻云覆雨,这是不是该说他还算有点良知?然而却将卢逍放在这,是当真不知他对楚裳的感情还是另有目的?
她已经等了很久,可是那厅中依然空空如也。
难道是转去了别的房间?
她刚动了这个念头,就听楼梯上传来银铃声,即便外面嘈杂,这声音依旧刺入她的耳中,刺在她的心上,原本急速起伏的心更加猛跳起来。
“公子请坐……”
伴着这一句轻音,一个冰色的人影缓缓划过垂在墙边薄薄的桃红勾银丝的落地帘幔,移至桌边……
苏锦翎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瘦了,下巴上有青黑的胡茬,显得人很憔悴,目光也不似以往有神,总像是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每每移动,都似寻找。
泪水漫上,又被她咽下。
她好容易见了他,一定要把他看个清楚,记得扎实,或许今日之后,再不得见……
他好像在打量房间,目光有一瞬掠过这边。
她的心几乎跳了出来,可是她知道,他是看不到他的。
他斜对着这边坐下,臂习惯的搭在桌边上,她以为他下一刻便要将玉笛旋转如莲,可是他的手上始终空空如也。
他又往这边看了一眼:“上次来时好像没有看到这扇屏风……”
“公子记性真好……”
楚裳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极是雅致,宇文玄逸的眸子有明显的欣赏之意。
的确,在这样的烟花之地,竟有打扮这般素淡的女子,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公子请喝茶……”
楚裳只用三根纤指拈着青瓷流光的小茶壶,其余两指翘得花蕊般好看。
水声泠泠,熨帖了自门板外传来的嘈杂,将这仿若敷了淡淡胭脂的小屋氤氲得一派温馨。
宇文玄逸拾起白瓷缠枝的茶盅,深深吸了口气,忽的眉心一蹙,黑睫一扬,有精芒自眼角刹那飞出。
“公子,可是这茶不好?”楚裳心细如发,立即觉察出异样。
“不,”宇文玄逸淡淡一笑:“姑娘今天用了什么香?很是独特。”
是媚香……苏锦翎心头一紧。
“公子的鼻子好灵。既是如此,公子不妨多闻闻,公子说小女子用的什么香,便是什么香……”
话音未落,楚裳已是将纤纤玉手轻轻的伸到宇文玄逸面前,媚眼如丝的睇着他。
不要……苏锦翎在心底呐喊。
宇文玄逸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苏锦翎松了口气,依然紧张的关注眼前的动静。
楚裳似是很没有面子,收回了手,拾起素花纨扇轻摇:“公子天天点了楚裳的牌子,却只坐着喝茶,不知耽误了楚裳多少大生意。”
“我倒听说云霓坊的花魁楚裳姑娘卖艺不卖身……”
“那也得分什么人,似公子这般有身份有相貌的,楚裳愿意……”
“要多少银子?”
“至少五百两。”
宇文玄逸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苏锦翎开始发怒,这也太禁不住勾引了吧?不,还没等勾引,自己就靠上去了。
楚裳一看,喜上眉梢:“如此,楚裳便与公子……”
“我只买你这个时间,也不耽误你赚银子。”
应该没有哪个自认是美人的女子愿意被如此忽视。
楚裳当即皱起眉:“真想不到公子如此富有,竟然花这么多银子只为喝几杯茶?”
“怎会?我自是为姑娘而来……”
“为我?”
宇文玄逸微微一笑,一瞬不瞬的看住她:“姑娘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呵,原来公子是上这追忆故人来了。那位故人怎么样?死了吗?”
“许多人都说她死了,但是我不信!”
“那公子有没有找过她?”
“一直在找。”
“其实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有人存心藏起来,任是什么人都找不到的。所以公子不妨放下怀抱,许是人家早已同别人跑了呢?”
“不会的,她是个死心眼的丫头!”
苏锦翎的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
她记得在朵雅山下的温泉时,她曾问过宇文玄逸:“我一直想问你个俗气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正替她擦潮湿的头发,闻言吻了下她银丝闪闪的鬓角:“因为你傻啊……”
楚裳眉心一紧,为了掩饰不安,只得拼命摇扇子:“公子那位故人不见了多久?”
“一百三十天。”
“公子记得倒清楚。”
宇文玄逸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公子没有报官吗?那些大人怎么说?”
依然没有说话。
楚裳有些怒了。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她私下里也将苏锦翎的做派学了个十足十,这几日来也挺顺利的,连自己都以为她就是苏锦翎了,可是今天刚上了楼,就气氛不对。
宇文玄逸此前也淡淡的,却从未如今天这般让她光火,她本是想让苏锦翎见识见识她的本事的,可人家风雨不动安如山,这不是让她丢脸吗?索性也不学苏锦翎的矜持淡定,干脆冷嘲热讽起来。
“以公子的品学样貌,定是有许多女子心向往之。这女人如花,有开时便有败时,纵然那位故人再好,终有老去的一日,而这万千女子,各展丰姿,公子何不及时行乐呢?”
“世间女子纵有千般好,亦难敌她万一!”
“公子这是在同自己置气呢?也难怪,才一百多天,自是暂时忘不了,待过个十年八年,公子就会发现自己辜负了多少好时光!”
“我只恨我没有早些遇到她,也恨曾经浪费了太多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更恨……这场别离!”
楚裳瞟了眼屏风。
这是怎么了?怎么偏离计划越来越远了?
她装作无意的捏了捏荷包,又仿佛不胜汗意的抖了抖衣襟,然后继续摇动纨扇。
媚香的香气就顺着扇风悠悠的飘散开去。
“公子不要总是恨呀恨的,我看公子也不是雒阳人氏,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那位故人吗?你怎么知道她就在此地?”
他怎么知道?
宇文玄逸冷笑。
将齐连娇交给宇文玄苍果真没有错,宇文玄苍雷厉风行,直接以长针刺她身上最痛的穴位。
齐连娇远没她自己豪言壮语中的那么坚定,很快就招出十几个分坛地址,却不肯交代苏锦翎的去向。
宇文玄苍动用了天昊法令禁止的极刑,金针入穴,将她所有的记忆导入另一人的脑中。
宇文玄苍手法残酷,功法催动极急。那一个时辰里,齐连娇的惨叫犹如鬼哭狼嚎,撞击着密室的四壁。此后,她便等同废人,接收记忆者也在说出真相后死去。可是那记忆里的确没有记录苏锦翎的去向,想来是当真不知道了。
也难怪,近年来他们抓获的奉仙教人,无论怎样刑讯逼供,都只说不知总坛位置,而且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只是用暗信传递。
他们按照多年搜集的线索与齐连娇的交代准确无误的端掉了十几个分坛。
每每,他都是赶在宇文玄苍之前,他怕宇文玄苍先找到苏锦翎再把她藏起来。
可是不论他怎样努力,也不见苏锦翎的一丝踪影,甚至那些落网的教众根本不知教中竟有人掳走了清宁王妃。
在这十几个分坛被毁后,许多官衙门前的信筒乃至传至王府的信件内都多了许多“兹在某某处发现清宁王妃行踪”的密件,那些地点天南地北,四处分散。
他知道,一定是掳走苏锦翎的人在故意扰乱他的视线,亦或者是朝中别有用心者的诡计。可是他不得不信,只要有一分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他也曾以为奉仙教人掳去了苏锦翎是为了牟取什么利益,也曾等待他们提出条件,可是自始至终,毫无动静。他知道,他们是不打算放她回来了。
他开始不理朝政,整日里忙着东奔西走。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径已经引得朝中不满,皇上为了让他收心不停的要他另立正妃,圣旨屡下,他屡次抗旨不遵。有一次,他们竟将兵部尚书的千金送到了王府,就不着丝缕的放在暖玉生香阁,还给他备了一碗浓酽的拈香一缕魂,门上也悬了包粉末。
他已上当一次,又怎可重蹈覆辙?
锦翎,我绝不再负你一分!
可是你,在哪呢?
有生以来,头一回毫无方向的四处乱撞,筋疲力尽亦不敢终止脚步。
他是疯了,解药只有一副,可是他找不到。
连玄铮都看不过去了,和别人一样跟他说苏锦翎已经死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一定是死了。
可是他不信。
每每半梦半醒之际,都感觉她在身边,偎在他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软软的柔柔的气息轻轻的洒在他环着她的臂上。
他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的幽香,那是种独特的香味,入心入肺,入骨入髓。
有时真的不想醒来了,因为只有这样才会留住她。可是他不得不一次次醒来,迈入下一个寻找她的征程。
书案上,信封堆叠如小山,都是报告她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