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浓雾中的人脸
风信子以妖法变换出一条绳索,中空的管状绳索里似乎存在着某种近乎荧光粉的物质,它所发出的绿色光芒即使在浓雾之中也多少能起到些作用。
他用云雀结分别将自己和欧阳小冷、夏秋、千骑一个个连起来,然后说道:“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我们能够相互跟紧,在禁忌森林里迷路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随时都可能被吸入通往异界的黑洞。而且在禁忌森林里不能够说话,否则会招来奇怪的东西,一定要保持平和的心境,因为你的所有情绪在那里都会加倍膨胀,那是会让人变得疯狂难捺的地方!”
进入禁忌森林后,他们看见这里长着不计其数的看起来一摸一样的树木,它们都有着漆黑的树干和枝叶,最叫人费解的是这些树木都悬在半空中,上面一棵的根茎连着下面的一棵如同它的倒影一般垂向地面,给人一种超现实主义的压迫感。森林里本来就光线昏暗,再加上又弥漫着厚重的雾障,相隔四、五米开外就很难看见对方,同时也根本无法提前预知即将发生的危险。
风信子尽量放慢脚步,引领几个少年一点点在禁忌森林里探寻彩晶石的踪影。当置身于雾气当中,才发觉它们和干冰所制造出的烟雾一样冰冷,让他也不禁打起寒颤。
夏秋对寒冷的感觉是最明显的,不知不觉她已手脚冰凉,身体不由自主地想缩成一团儿,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坚持。她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即使走在自己前面的欧阳小冷和走在后面的千骑和她的距离都那么接近,却仍会因重叠的迷雾而看不清他们的样子;还有时不时响起的未知生物的奇异叫声,非禽非兽,或近或远,让她总觉得随时都可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怪物冲动他们面前。
都说看不见的敌人是最恐怖的,对妖来说更是如此,因为他们的反应比人类灵敏得多,现在欧阳小冷就正被自己过于灵敏的感知所困扰着。刚一进入禁忌森林,他就知道风信子对这里的介绍是有所隐瞒的,也许是怕他们会产生过于紧张的情绪吧。这里散发出的气息相当复杂,仿佛是许多个世界被强行搭建在了一起,它的结构是脆弱的,这也许是风信子不让他们说话的最主要原因,因为任何多余的声响或许都会造成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反应。如果支撑禁忌森林的脆弱平衡被破坏,那么后果一定会不堪设想,它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甚至会殃及整个黄泉国度。他越来越无法理解焰罗魔王为什么会让他们来到这里,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的厉害,若说只是为了考验他们,他大可以出些其他题目。
他思考的有些忘我,步伐难免慢了下来,竟被向前走着的夏秋撞在背上。即便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觉到她身体上所散发出的冰凉,也不知道她究竟已这样忍耐了多久。她总是怕别人为自己担心,也怕她会对其他人造成困恼,有什么事都一个人硬撑着,这也许就是人类的温柔吧,但这样的她总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疼。他探出手,摸索着握住她的一只手,就像那一天当他为妖王推举大会而忐忑不安时,她握紧他时一样。
早在看见那扭曲的焰罗魔宫之时,千骑就对这个世界充满厌恶,而要在这么一个连前路都看不清的地方找出彩晶石的所在,比起大海捞针容易不了多少。走得越久他越觉得心底好像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小火星,虽然只是那么一丝的烦躁却极有可能如同星星星之火,顷刻燎原。
风信子突然察觉到有什么正在向他们身边靠近并试图将他们包围其中,那些来袭者带起一阵以他们为中心的旋风将他们周围的浓雾冲散。他急切的看了看身后和自己拴在一起的几个少年,在确定他们都还在并且没有受伤后,他随着他们的目光向四周半空中望去。
悬浮在空中的是一个个巨大的半通明状人脸,那些非禽非兽的声音正是由它们发出来的,打从他们进入禁忌森林开始,这些家伙很可能就在跟着他们。
夏秋惊吓地看着它们,用空着的一只手捂住嘴巴阻止自己因恐惧而叫喊出来,这些幽灵一样的人脸应该就是风信子口中所说的来自异界的怪物吧,它们似乎在和他们僵持着,等待他们的进一步行动。
欧阳小冷迟疑着要不要做出备战的准备,刚想亮出神冰。风信子却抬手示意他稍等片刻,他想赌一把,如果现在施展妖力极有可能会招惹出其他的怪物,它们既然一路都没有发动攻击,或许只是在观察他们。
那些半透明人脸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和它们对视的时间越久越觉得正在被一点点吸入那空洞的黑暗之中,而那黑暗正在试图与他们心底的黑洞相连。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那是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的另一部分的自己,有仇恨、有欲望、有不愿让人了解的丑陋的过去……风信子感觉尘封回忆之门的封条正被慢慢地揭开,那份曾与他如影相随的绝望感再一次将他吞噬。
记忆一下子将他带回到千年前,那时候他只是人世间的一株刚刚幻化为妖的风信子。因为身为花妖而无法离开自己的根太远,他唯有远远的看着这个世界,安静而执着的为世间的林林种种或感动、或失望、或愤怒……他近乎疯狂地渴求着,他曾一度认为永远也获得不了的,那就是自由。自由地各处去行走,自由地踏步视线不可及的世界多看一看,自由地与自己心爱的人去追赶春天的脚步,只因是花妖,永远离不开它的根,他的这个愿望却很难有实现的可能。
直到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就是青云。他说:“跟我走吧,我可以让你脱离深埋土中的根茎自由行走,但交换的代价就是你必须听命与我。”他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对自由的渴望已经蒙蔽了他心中的善恶。那之后的数百年,他穿行于人间和妖界中,早已记不得自己为他杀过多少人,即使双手沾满鲜血,他仍然可以幻化成最美丽的花与蝶。他自由了,没有任何阻碍地四处来去;可他反而感到被束缚得更紧,有如一匹被人戴上鞍辔的战马,活生生地套在青云的战车上,任其驾驭、任其鞭挞、任其肆虐,他沉沦了,心灰意冷,他的内心渐渐迷失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找不到希望的出口,甚至开始怀念从前那段无法行走的岁月。那个时候的他至少心是纯净的,充满希望和向往,也会被眼前的事物感动。但现在他却通体麻木,失去了对于美丽和善良的知觉,剩下的只是机械式的完成青云的命令。他杀人前从不会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应该被杀,虽然这个不确定只是为了自己良心不受谴责和煎熬的借口,可他心底却是清楚的,他们并不该死。
偶然一次他听说有那么一个地方,不受三界的管辖,那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他认为那里将是他的归所,也只有在那里,才是满身罪恶的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他为突破青云的监视,身负重伤,几经波折,终于来到了黄泉国度,成为焰罗魔王的手下,自愿担当为亡灵引路的工作。本以为他的心从此会静如止水,剩余的生命和能量将在这虚无的世界里慢慢消耗殆尽,却不曾想到有一次偶然间听到了绿萝姬的歌唱。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这虚无的世界怎么会有这样声声入耳的歌声呢,而且还是宛如天歌一样的美妙绝伦?后来,他发现这歌声是真实存在的,而歌声的主人竟是被阎罗魔王一直软禁着的女儿绿萝姬。
绿萝姬生得美丽,花容月貌,不经世事,单纯的眼中透着无限的哀怨。从出生起,她便从不曾拥有过自由,可她的歌声里却还充满着希冀,描述对未来的向往,也包含着对将她囚禁起来的父亲的原谅。
那是自己不能与之相比的高贵的灵魂,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也能绽放出光芒的灵魂。他情不自禁的对她生出一种久违的爱意,而她也感知他的这份情怀,用自己的歌声向他回应。两个孤独的人,虽然只能隔着高塔远远地相望,那两双对视的眼睛成为了彼此的勇气之源。他心底的冰块被渐渐融化,黑影遭到驱赶,他觉得自己犯下的罪孽即使已无法得到宽恕,但也仍会通过努力寻找到补救的办法。在死亡之前,他要让自己的灵魂变得善良而清澈,成为配得上她的人,他这样决定了就一定要身体力行。
风信子突然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心想自己很可能是被那些半透明状人脸的某种力量给魇住了,他身边关注地望着他的几个少年在他恢复意识以后都长舒了一口气。悬浮在空中的人脸却退隐回浓雾之中,不见了踪影,他向为他担心的少年们抱歉地笑笑,缓解一下有惊无险后的情绪。
接下来的一段路平静的有些超乎想象,那些怪物没有再次出现。他们顺利地找到了一片堆满彩晶石的地方,黑色的鹅卵一般大小的石头均匀的散落在眼前。
风信子率先捡起两块彩晶石,黑色的石头在被他的手指碰触的一刻就开始起了变化,通体的黑色慢慢地溶开,渐渐变得如水晶石般清彻透明起来。当整块石头都变成透明的银色后,在两块石头的中间开始出现蓝色的小点。随即,那些小点像一粒种子慢慢变大、旋转、绽放……最终风信子的彩晶石中出现了一群蓝闪蝶,在两块石头中间来回飞舞穿越。
千骑也迫不及待地捡起一块彩晶石,石头上的黑色在他手中渐渐变成湛蓝如海的透明色,在石头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火星,那火星跳动着,慢慢变成一轮跃出海面的朝阳,这是诗人都难想出的奇光异景。
夏秋挑了眼前比较圆的一块彩晶石捡了起来,彩晶石由黑变白,重复着与前两人一模一样的过程。石头里面出现一片片飘落的雪花,中央有一束红色的梅花在雪中盛开,就仿佛是夏秋的缩影,美丽清雅,淡淡显出一派傲骨凌寒的韵味。
此后,她迫不及待地凑向欧阳小冷,望着他手中的石头会有哪些变化,他捡起的彩晶石反应最为迟钝。夏秋猜测:一定是因为他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情感,就连石头想去捕捉他都很吃力吧。
等了一会,彩晶石终于渐渐起了反应,黑色被月光般的金色冲淡,金色中又掺杂进斑斑白雪,与夏秋的寒梅傲雪交相呼应。他即是雪也是王,而她是唯一能盛开在他怀抱之中的那朵梅花。
四人在欣赏过各自的彩晶石后,无声地交换眼色,将彩晶石收好,又向先前一样慢慢地向禁忌森林外面走去。可能是因为得到彩晶石后心情变得愉悦,眼前的雾气也觉得没有之前那样重了,视野更显开阔,很快地他们就一路无事地走出禁忌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