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白鲢(周五求首订)
灰白水雾里,白鲢鱼盘弓错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夜叉可并不常现出他的本体。
千百年来,能让他以白鲢的姿态出现的战斗用一只手便能数的出来,因为这副模样会提醒他,那段最痛苦的回忆。
谁说像他这样的怪物生来就该是邪恶无比,每一个反派或许都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就如同每一个果都有它的因。
千年前,人间西夏又被称作白高大夏国。
宫中庭院,鬓发蓬松的少女手捧着个陶罐儿在池塘边凭栏而坐。她身穿对襟宽松式弧线边大翻领藕裙,头戴着桃形羽毛冠,两边各插两支花簪,耳戴精致的珍珠吊坠儿耳环,衬着她那朱唇粉面,皓齿蛾眉越发地好看。手上和脸上沾着的陶泥,虽不和谐,却更添几分俏皮。
一个青衣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低头微喘着说:“公主,您又跑去陶窑了?弄的这一身的脏,要是被皇后知道了又要为我们是问!”
这就是白鲢与玉公主第二次相见时的情景。虽只见过两次,他就知道了这公主与其他女子的不同之处,她不爱刺绣,却爱陶艺,虽生于富贵,却有着仁慈宽厚的菩萨心肠,即使是对下人也如朋友一样相待。
白鲢就是夜叉,那时候他还是一尾修炼了数百年的鲢鱼精。
一日,喝醉了酒在荷塘里睡得酣甜,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竟被困在了一口大缸中。之前的事情,他完全也想不起来了,正欲施法离开,就被一张大网套住。
那肥头大耳,一身油腻的厨子盯着他感叹道:“没想到今天竟能逮到这么好的鱼,正好给皇后煲一锅好汤!”
“阿果!”
一个清亮的女生响起,语气虽温柔却惊得那厨子将白鲢又丢回到缸里。
他慌忙行礼说道:“玉公主,您跑到这污秽地方来做什么?!”
“听铃音说你抓了一尾难得一见的白鲢,我就过来瞧瞧,就是它吗?”
少女的脸投射进水缸内,那豆蔻年华的脸上明亮如水的眸子让与她对视的白鲢惊为天人。
“果然是条漂亮的鱼!都长到这般大了,你若真把它煲了汤就太可惜了,不如……不如给我养着吧!”那少女眼含微笑地恳求这个叫阿果的厨子。
其实哪用得着她恳求,作为皇帝最心爱的女儿,皇后所生的公主,只要她一句话,什么稀世珍宝得不来,更何况是这一尾白鲢,可就因为她这平易的个性才越发讨人喜欢。
阿果连忙笑呵呵地应道:“待会儿就把它给您送到荷花池里去!”
白鲢就此便在公主的荷花池里住下了,因为念着公主的恩情,竟迟迟不愿离开。时间久了,就发现这玉公主虽在人前爱笑,可独自一人时却总是蹙眉。他不解她的忧伤因何而来,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生活还能有什么不满的?
但为博红颜一笑,他便常游弋到她面前,在水中翩翩起舞为她表演。
“小白,你也厌烦这笼中鸟一样的生活吧?真想把你放回原先的池塘里,可又怕你太傻,会被其他人捕了去,到时或许就没这么幸运了!”玉公主笑盈盈地望着他说出这句话。
她的美丽与慈悲就如同绕指柔,只是被这份温柔套住的不是白鲢的手指而是他的心,连同他的魂魄也从此被她勾了去。
由此玉公主去拜见过父王后,却两眼红肿地跑了回来。
原来是大臣们献策为巩固与吐蕃之好,不如与其联姻以共御大宋。而这吐蕃国王上一次进宫向她父王贺寿时,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却因此心生爱慕,甚至害了相思病。虽年龄相差悬殊,但禁不住他亲自奉上厚礼求她父王赐婚,她父王和母后虽舍不得女儿远嫁,但也只得应允了下来。
眼看亭台中,花容月貌的少女倚在栏杆上哭成泪人儿,白鲢再也按耐不住,幻化成人形走到她身边。
玉公主泪眼婆娑的视线里,银袍少年就近在咫尺,被个少年毫不避讳地直直望着她,把她惊得花容失色,险些落入水里,却被他伸手顺势拽进怀中。
她一时惊吓过度竟不知反抗,瘫软在少年的胸前。等再回过神时,发现这少年的身上不但带着水汽,还有阵阵荷香传来。见他并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她便不再那么恐惧,大胆地抬起头去看那少年。
少年有着乌木一样的发髻和眼睛,白净的脸上,红唇皓齿,眉目间透着邪魅。公主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男子,即使是她那几个貌如满月的兄弟,也不及他的一半儿,竟看得如痴如醉。
半响才想起质问:“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会在我的庭院里?”
白鲢并不说话,只是由袖中抽出一把纸扇,在月光下跳起扇舞。舞动时,他的长袖与纸扇形如鱼鳍,旋转间,他那银袍的下摆就似美丽的鱼尾。玉公主望向少年在池塘里投射下的倒影,便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是……小白!”她脱口而出。
“玉儿!”少年轻轻收起纸扇,对着她嘴角一扬说道,声音里透着霸道。
没曾想池里的白鲢竟会变化成眼前俊美的少年,而他毫不顾忌开口就唤出自己的名字更是让她又羞又恼,可他却完全不以为然,脸上满是狡黠的微笑。就像是已牢牢捕获了她的芳心一样,那么地信心满满,令她的怒意也都烟消云散了。
从此,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夜深人静之时,白鲢总会偷偷地与玉公主碰面。她擅长弹奏箜篌,他便伴着纤细柔美的琴音起舞,在夜空下,组成绝美的画面。
可眼看着离她远嫁吐蕃的期限越来越近,她也越发多愁善感起来。别说是父母之命不能违背,身为一国公主,国家社稷又怎能不顾呢?何况她又是那么个聪明乖巧,善解人意的性格。但想到要和白鲢分别,她就心就如刀割。
白鲢也是一样,几百年的岁月里,第一次动情,没想到就爱上了一个人类,可命运却又偏偏要他们分离。
他不准,即身为妖,只要自己快活就好,哪管人间礼教,他深爱的人,就必须要留在他的身边才行。
他要带她离开皇宫,去做世外桃源里的神仙眷侣,但她却总在犹豫,毕竟为人女儿,想到父母会因她的离开而失望跟心碎,她就拿不定主意,总想着等一等再说。
这期间,宫中奴婢中早有风言风语,说是每到夜里,玉公主都会与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年私会,人总是以讹传讹,把听来的事物加上自己主观的猜测,等传到她的父王和母后那里竟变得不堪入耳。
又有人在旁煽风点火,说是玉公主被妖孽迷惑,早晚会铸成大错。她的父王便下令偷偷请来捉妖师进宫制服鱼妖,以拯救女儿迷失的灵魂。没想到连请了数位捉妖师都是些江湖术士,根本不能收住白鲢。
即便这样,白鲢仍舍不得离开宫中的荷花池,因为若没有了他在身旁,玉公主定会陷入悲伤,不可自拔。他铁了心地陪在她身边,却也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大臣们又请来一位所谓的得道高僧,此人满口慈悲为怀,却极为恶毒冷血,为了获得赏金,不惜使出下三滥的手法。
他在连接荷花池的水源里投毒,那毒无色无味,却能深入五脏六腑乃至骨髓。等白鲢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身中剧毒,他只感觉一股烈火由体内向外燃烧,鲜血由他身上溢出,鱼鳞也跟着一片片地脱落。
玉公主亲眼看着痛苦挣扎后,渐渐死去的恋人,心也就跟着他一起死了,她砸碎一只自己烧制的陶罐,并以碎片割开手腕上的动脉,面无表情地任由自己的鲜血染红这留下了许多回忆的荷花池。渐渐模糊的眼中,又看见白鲢那飘逸的扇舞,她也因此展露笑颜。
那是白鲢活着时眼离最后的画面,他的尸体被从池塘里捞出来丢进肮脏的水渠里,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奇怪的是,他虽然死了,可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只是清醒的这个灵魂已不再是白鲢,白鲢已随他的玉儿死去了,现在的他又是什么呢?
“想报仇吗?”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
“想!”他虽发不出声音,可他身体内已经腐烂的每根骨头,每根神经都在回应着。
“想让那群害死你心爱之人的凶手们得到惩罚吗?”那声音又问。
“想!”这一次他那本该说不出话来的喉咙里竟发出沙哑的嘶喊。
“那么就跟我走吧!”那阴冷声音的主人刚一说完,便把一块布抛到他身上,将他一裹便丢进一个袋子中。
等他再醒来时,已拥有了一副他完全不认识的丑陋躯体。他在池塘里看见自己倒影的第一眼,竟差点吐了出来。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摸样?稀疏的头发凌乱地散着,阴森惨白的脸上一对灰白瞳孔向外凸起,巨大的嘴里泛黄的尖牙挡不住那长而卷曲的舌头。
最令他不忍直视的是他上身那四条手臂,唯一让他还能联想到自己曾是一条白鲢的或许就是他身后的巨尾,可那尾巴长在这样的一副身体上也早已美感全无,甚至给这魔鬼之躯更添恐怖的一笔。
“你的这副模样和你心爱之人的死去都是拜人类的自私所赐,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甚至可以变得比魔鬼更心狠手辣!而现在,天神乾宿竟让人类成为妖界之主的血盟缔约者,从此妖不但不可以伤害人类,反而还要保护他们,和我一起去毁灭这混沌而丑恶的世界吧!舍弃白鲢这个名字,从今天起,你就是夜叉!”一个头戴面具的人突然出现,面具下响起的正是那天的阴冷声音。
“是的,我的主人!”夜叉恭敬地回应道。
这并不是他的新生,这只是另一场毁灭,他要连同对他冷漠而残酷的这个世界一起,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