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弱还是虚?
一个惊慌的丫鬟脚步纷乱地冲进了内院的暖厅,磕磕巴巴地向戚大夫人说了风波亭的事情,虽然结巴着倒也说得明白,也不知这丫鬟是真的呆,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陈夫人拉下脸来,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一放,冷哼一声:“戚家真是好家教!”说罢便是要起身要走。戚老夫人也黑了脸,虽想劝阻一下,可话里却带了些不着调:“陈夫人莫急,话说回来,这丫头的话也不可全信,莫非是陈家的哥儿之间有了什么龌龊不成?婉儿不是也说是陈家二爷上了手么……”
戚大夫人听到此处,暗暗叫苦,还没来及阻拦,只见康亲王妃忽地站起身,抓起手边的茶碗便向厅中砸了过去,重重的脆响,激起的碎片硬是怔住了这一屋子人。
康亲王妃冷眼瞧着座上的戚老夫人,满是讥讽:“庆国公的儿子,康亲王爷的外甥,岂是能让你们这等无知的老妇人编排的?戚婉儿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家的孩子还看不上眼!”
她似刀锋的目光将这屋里的妇人们扫视了一遍,撇了撇嘴,再不去看戚家的几位夫人,伸手拉过陈夫人的手,在贴身嬷嬷丫鬟的伺候下,快步走了出去。
康亲王妃风风火火的喝道:“去找人,叫了咱自家的世子和庆国公家的二位公子,咱们回家!这等不入眼的风景不看也罢!”
康亲王妃在这些个妇人家里地位算是高的。有些眼色地妇人家眷都落了笑容,告了辞,加快脚步跟在了康亲王妃的后面;而有些没眼色的,或是和戚家关系匪浅的妇人们则是面面相觑,有些无措起来。戚老夫人被惊住了,伸出她苍老满是老人斑的手指着门口,嘴唇嚅嗫着,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戚大夫人一口冷气憋在胸口,半天没呼出来,她身边的嬷嬷急得不行,扌柔了半天胸口,戚大夫人才长出一口气,她瘫、软在嬷嬷怀里,有气无力地吩咐着:“快,快去通知戚将军……”
待戚明接到消息并安顿好众人后,康亲王妃和庆国公夫人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戚明面无表情地坐在暖厅的正坐上。戚老夫人戚戚然地缩在一旁,她的双手仍不自觉的颤抖着,两只浑浊的眼睛不知道瞧到哪里才好。
戚大夫人绑着抹额,侧倚在椅背上,她手抚着额头,面容灰白,看得出来现在的她异常难受。她真是为自家这个糊涂的老太太头疼,自家夫君不久前刚刚与宗族们说过要低调,或谨慎,只可惜从这根儿上就靠不住。
天色越发的晚了,戚老夫人又饿又冷,就快要受不住了,她想着出声让这个一直沉默的小儿子注意到自己,却被一个扑进来的小厮打断了行动。
小厮看上去惊慌失措,他连滚带趴地冲进来,跪在了戚明面前:“将军爷,不好了,戚平三少爷把庆国公家三爷的马给弄惊了!在长宁街……被九龙卫的姬九爷瞧了个正着,戚三少爷、被、被九龙卫的带走了!”
“什么!”戚明大惊,自己的小儿子怎么会干这种事!
小厮让戚明的这一声怒喝吓的一抖,竹筒倒豆子般全都交待了:“是戚婉儿小姐找人跟三少爷说了些什么,三小爷便追了出去,言语间对陈二爷起了冲突,陈三爷去阻拦时,三少爷挥了鞭子打在了陈三爷所骑的马鼻子上……马一惊,陈三爷没抓住缰绳摔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三爷撞到齐御史的门阶上、晕、晕、晕死过去了……”
咔!戚明手下的梨花木椅的把手被掰了一块下来。戚明的脸越发的黑了,他闭了一下眼,随即便喊了人来:“来人!把老夫人送回宗族奉养处!把夫人扶回后院去,去请个郎中来瞧瞧瞧。找府卫把戚平给我绑回来!再叫几个婆子,把侧院里的各家的小姐都送回去,把戚婉儿……”戚明咬了咬牙,“让管家叫人把她头发绞了送去清水庵去!”
戚大夫人含着泪瞧着戚明,戚明走过来扶着她,轻轻地抚着她的发:“对不起。”戚大夫人摇摇头,语中已带哽咽:“不是夫君的错,是我对他们管教不严……”她抬起来,满脸悲凄,“待郎中走后,我会让人传出我病重需换地儿调养的消息,我先收拾了细软……回西海去。”
戚明无言,只是更加搂紧了怀中的发妻。完全没给一旁抖的如同秋末枝桠上枯叶一样的老夫人任何眼色。戚老夫人梗了一下,越发显得苍老,翻着白眼,嘴角渐渐歪成了奇怪的角度。
天色渐亮,东方泛起鱼肚白。黄罘伺候着皇帝起了身,皇帝老爷子含着一口浓茶,漱了漱口,慢慢地坐在了软榻上醒神。
黄罘暖热了手,走到一旁,轻轻按着皇帝的额头,一点一点按到脑后。这个动作是夏珞教给他自己保养用的,说是可以养神通窍,皇帝发现后,也试了几次,觉得不错,便让黄罘也给自己按按,于是就这么做下去了。
皇帝右手食指轻轻点着扶靠,黄罘了然,一边按摩着,一边小声说着昨天戚大将军府发生的事儿,末了他停了一下:“前殿,戚将军着了单衣正在院中跪着;他大儿子戚虎拿了礼单在庆国公府门前跪着……”然后,黄罘收了手,快速地扫视了面无表情的皇帝一眼:“戚妃在后殿为戚氏一族请罪跪着,有一个时辰了。”
半晌,皇帝才开了口,却是毫无温度:“一个后妃,知道消息的速度不比前朝慢。另一个是不是故意放水,这心思也难说。传旨,让上官女官领着内侍众女官,协同内务府,从即日起整顿后宫事宜。”
黄罘称喏,便闭了口。这戚家与戚妃,是落不着什么好了,至于贤贵妃……黄罘打了下拂尘,不再做过多的思考。
九龙卫的执义厅。姬老九正老神在在的瞧着应该“昏迷”着的陈绍亭,见他正用手轻扌柔着额头的一块青紫,最终忍不住笑出了声:“五哥,你果然很虚!这点距离都控制不好,还真得被撞到昏过去!”
陈绍亭头一次不淡定地白了姬老九一眼:“我只是有一点弱而已!不是虚!我只是没料到那马蹶的有些高…”
姬老九强拉下陈绍亭的手,不怀好意的伸手戳了一下,果然看到陈绍亭的面容不自然的抽、动了几下,他哈哈大笑收回了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喏,给你,太医院里上好的跌打药,抹上两日就消肿了。”
陈绍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倒是不客气的将药仔细地涂抹起来。昨天的一切事情都进行的顺利,多亏的这几个兄弟帮着自己。
姬老九也不再逗他,他坐在一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突兀地问了一句,甚至好像都没过自己的脑子,“五哥,你对夏珞是认真的吗?”
陈绍亭擦拭的手停了下来,他眯了眼瞧着漂浮在光线中的尘埃,似是在回答姬琅陌,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再认真不过了。我的心里,眼里满满得都是勉之。你们都叫她夏珞,可我知道,她其实喜欢做勉之。她是我一个人的勉之,我怎么会是不认真地呢?”
姬琅陌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想要说什么,只好闭住了嘴。许久,姬琅陌扌柔扌差了一把有些发僵的脸,目光如炬:“五哥,你准备好了么?”
陈绍亭一身劲装立在光线之上,他的侧颜有些与陈文斐一样的刚毅线条,他们血缘相同,都是来源于当年威战四方的庆国公,那怕当年陈绍亭是文职入仕,经过了几年的风雨洗礼,现在的陈绍亭宽肩窄背这么看去倒有些威风凛凛的意思。
他背着手,直视着姬琅陌:“姬领统,陈绍亭已经准备好了。”
议事的官员们目光总是止不住的飘向跪在中央的戚大将军。几个月之前的风光仿若海市蜃楼般随风而去,跪在冰冷地面上的戚明面色不改,仿佛这些目光的焦点并不是自己一样。他身边正是之前皇帝赏下的将军锦袍,还有一方大将军印,以及……戚家军的虎符。
皇帝并没有明确的对他有什么表示,只是在朝堂上对于几个官员的职位有了些许的变动。变动倒是常有的事儿,可是却让戚明的心里一会子冷一会子热的难受极了。戚家小一辈中品情稍微被看好的已入仕的那几个被安排到了几个大部里,官职都不算大,但位置相比同品级的重要一样,但也越不过上峰去。上峰的官员世家深厚,也非目前戚家得罪的起的。原先与戚家有姻亲关系的那几个官员,或多或少的被移到了不同的位置。其间各中滋味只能自己去体会了。
皇帝并没有收回戚明的虎符。他是一国之主,是天禧的帝王,一个小小的虎符并不会影响他对整个局势的控制。他同意了戚明的请求,让他带领着自己这一支的戚家人去西海镇守。戚明谢恩之后,仍低着头,他声音低沉且清楚:“家中的女子出嫁从夫,娘家荣光的时候可以与有荣嫣,娘家败落的时候还要是倚仗夫君的爱护与教导的。家妹有过,是做为兄长的错,还请圣上怜惜。”
高高在上的皇帝并没有立即回应。黄罘接到了皇帝的眼色,他低头领了旨便朗声说道:“戚娘娘今早寅时,便已守在后殿了。”
戚明狠狠闭了眼,一个头重重叩在地上,声音无力且虚弱:“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