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一着不慎
“想象力……”
垂下眼睑,孟丝语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个词;片刻的沉默后,她从架子上取下两个杯子,给自己和于捷各斟了一杯酒:
“你认为我在剥夺着孩子们的想象力,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君不见整个成长过程就是在扭曲消灭着想象力,你也说过‘成年人的想象力是变质了’,那你可曾想过他们的想象力为什么变质?我不知道你所看见的精灵翅膀是什么样子,但从你的话不难推测到:随着孩子们的成长,翅膀已然扭曲了。
不曾欢迎过想象的世界,又何至于为了有人回收着那即将舍弃的东西而耿耿于怀。
倘若是你的话,相信一定可以理解我的意思。一开始就没有人在乎的东西,从来只想要销毁的想象力,理所当然便是古调不弹、明日黄花——你应该看看那些家长们知道自己孩子发生变化后的嘴脸。
正如我……未曾强迫某人给孩子穿戴约束想象力的枷锁,只不过是先让家长们看见‘失去想象力’的后果,最终两厢情愿地达成共识……
他们真的没有意识到孩子失去想象力了吗?不,恐怕你也看见,没有家长的同意,孩子们也不可能戴上闻香瓶——折断了翅膀的孩子,他们优秀、狠劲;他们善于钻研,目的明确;他们没有多余的思想,不活泼,不顽皮,更不会被周遭影响而分神。
那才是他们口中的‘乖孩子’,那才是他们眼里的‘听话’。
或许在你看来,我罪不可恕,可我却并非那个折断翅膀的人。
交易仅仅是形式,闻香瓶终究是工具;希冀着想象力的父母自然不会进行交易,也不会再来这里,给孩子们戴上闻香瓶。真正折断了他们翅膀的,是那些乐于把自我意识强加在孩子身上,不曾敬畏过生命,自以为‘爱’的卑劣成年人啊……”
字字珠玑,不无道理的话让于捷始料未及。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同时自己也不明确交易的正确性和合理性时,干预真的可取吗?
交易的双方必然是对等的,想要否认整个交易链就必须同时否认两方的作为。那是说合作两方都做出一样的事,除非介入者具有掌控规则的大能,无论单方面去指正任何一方都会迫使其不觉处于“认同另一方”的尴尬境地。
就像于捷不是充满正义与愤慨的人,却不得不被牵扯着想要纠正这个错误就只能往那条道路上走的感觉,毕竟这个事实反映了一个更严峻的社会问题:父母对孩子的操纵,把孩子视为所有物而并非一个对等权利的人时,社会人应该干预吗?
那父母把孩子的“想象力”抹去,让他们成为更“出色”更迎合社会需求的人,这种做法应该得到认可吗?
孟丝语的说法并无不妥。
于捷迷茫了。又困惑又恼怒,导致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藉由这一刻的借酒消愁,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把整件事放下来,不让烦躁与焦虑掌控生活:
“你说的我无法反驳,或许真是如此……”
猛然,平静下来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并无不妥”、“无法反驳”正是问题所在,为什么明明意识到错误的存在,她总让人听起来正确?
纵观全局,据她所说,也只有她说的话里,错的才一直都是那些倚老卖老的父母。矛盾之处在于如果孟丝语只是回收着“想象力”,就不能称之为“交易的对错”,而是家长们单方面错误的剥夺。
试想想家长们是怎么知道交易的?她在极力回避着交易本身的不合理,然而其存在显然不会正确。
实际上是她一直在诠释着自己的无辜,但以她的行为来看,无疑是一个极其高明的伪装者——回到事件本身,是她先呈现出“效果”,说明了她在诱导着本身观念不正确的家长错上加错,然后通过移花接木来掩饰自己这种“诱导”的恶意。
归根到底,那是她想要用“想象力”做什么!
于捷捏紧了酒杯:
“那些交易到的‘想象力’,它们在哪里……”
“应该是‘卖了’?”
嫣然一笑,孟丝语举起杯子,轻轻地晃动那盛装着的晶莹酒水。
讶然于她的直白,于捷瞠目结舌。明明前面还百般遮掩,为什么此刻却无所顾忌?随着上涌的气血和晕乎乎的脑袋,看着她手上那杯未曾沾染一滴的酒,他总算反应过来:
“你……在酒里?”
“对不起。”
这是于捷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歌舞厅里,彩光迷乱花眼,强音摄魂夺魄。在舞池扯开喉咙肆意嘶吼,扭动身体摇曳着最渗人的舞姿,就像经受着地狱恶鬼敲骨吸髓的折磨般,人们无不摇头晃脑地抒发着平时压抑后最愤忿的怒意。
拥抱着野性,空气中弥漫开的疯狂让人窒息。
晚上,某包厢,那是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青年男女在喧闹嬉戏。
“亮少,你说有好东西给我们,可别让我们这些兄弟干坐着等啊!”
涂抹着紫红的长发,毫无品味的打扮,搂过一位衣着裸露的女孩,马逢祖边毫不掩饰地上下其手,边向旁边某位青年以示奉承地嬉笑着吹出了一口烟。
秦百亮,虽然与他们这群恶趣味的非主流厮混在一起,却也只是一身休闲装,除了挂出胸口的大金条,是唯一装扮超脱这群浮夸作势的人。平凡的打扮倒让他在不合适的人群里鹤立鸡群,格外显眼:
“猴急什么?你还以为我像你们以前依仗的那个土鳖李双般言而无信,人间蒸发掉?他那是个暴发户,智商欠费了,也不知被人打死在哪里——年轻人,悠着点,我秦百亮说带了就肯定会亮给你们开眼界!”
正说着,包厢的帐帘被掀开,走进来个一身运动服并以头罩兜帽遮脸的女孩;她的双手各抽着一个黑色大旅行包。
“呦!这是谁?亮少,你的兴趣挺广泛的嘛!”
一脸痞子样,马逢祖晓有兴致地大吼着,进而踩到沙发上吹了一声口哨。
可惜装腔作势还没几秒,吵杂音乐声的掩盖下,他已经被秦百亮一拳打翻在地;周围的小混混们没有敢上前阻拦的,甚至瞬间噤声起身站到一边,给运动衣女孩让开位置。
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不对劲,那位女孩似乎并不与他身边的那些陪酒女孩身份平等。在秦百亮冰冷的目光下,挨了一拳却敢怒不敢言,马逢祖大气也不敢喘,只低声下气地退到一边,谨防妨碍了他们的对话。
“钱都准备好了。”
秦百亮边邀请着女孩坐下,边从身后捧出一个箱子。
然而女孩无视掉他的邀请,只站到他跟前扔下两个旅行包:
“这一次不需要钱。我要你给我办件事。”
“什么东西?”
没有打开旅行包,秦百亮皱了皱眉。
“尸体。”
短暂的述说,不当一回事的口气,还没让这些人反应过来,女孩便抛出了一个香囊:
“名字是于捷,身份信息都在旅行包里,把他的所有痕迹从这个世上抹去,没有拒绝的余地。”
打开香囊,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闻香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