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失心人
碎星浮沉,月如钩,天空就像倾倒在酒杯里的白兰地般徜徉出泡沫的稀朗、倒映着透明的迷醉;间或把黑暗支离成点点滴滴的灰烬,展开翅膀扑扇着飘摇纷飞,那是绰绰树影以夜幕为画纸描绘出的扑朔迷离。
烂尾楼里踩出锈迹斑斑的回音,紧随着音源刹那间斩落钢筋而露出的光滑切口,以及藕断丝连般溅射着点点使人心神一凛的白线,仿佛激奏前的婉转低回,暴雨前的静风恬水;甚至透过光芒撕裂的幻影,朦胧不清的沉默里,由远而近的每一根混凝支柱都在扶摇错位。
“轰隆!”
风驰电掣地跳出窗框顷刻,茶树身后,随着楼层的支柱全部被砍碎,烂尾楼猝然坍塌。
如断线的纸鸢般破开风尘摔落在地,几乎在泥土上砸出深坑,即使不是水泥地面也跌得够呛,唯一的庆幸是没有失去行动力或者摔死——无论他身体的恢复能力惊人,加上所在楼层的低矮,只可惜都没有对疼痛的削弱立竿见影,茶树依旧挣扎着久久不能爬起。
双手撑着地面不住地咳嗽,瞳孔收缩的一刹那,茶树看见了眼下徒然出现的双腿。
骤然抓起一把泥土抬手,黑焰在电光火石间升腾,茶树已经投影出一把弥漫开幽暗的长刀;气浪激荡开一圈飞灰,他堪堪接住了迎面劈落的来自另一把长刀寒光闪烁的凛冽!
除却色彩的飘零,形状一模一样的两把刀在相互厮磨咬合着,无论那一方都不愿意放松,甚至还在不断加力——显而易见地呈现出力量抗衡间的颤栗;咬紧牙关,继而把另一只手按在刀背后,逐渐将膝盖扣在地上竭尽全力抵御,须臾的留神,茶树确实看到了绷带下触目惊心的通红眼睛。
黑焰能消灭“异常”,消灭物质;因此倘若有无法被黑焰吞噬的存在,那便是其不具有这些性质——长刀的特点呈现得淋漓尽致,先不说使用者的怪异,如他所见,那把武器确实无法被黑焰摧毁;所以,那究竟是什么?
持有这种力量的对象,如果从歌莉娅话里得到的信息没有错,他确实应该是一种“异常”——那一个残杀了廖升科的“异常”此刻却主动寻找到自己是茶树没有想到的;但这种“异常”持有的不可预测性,那本身便是构筑于法则之上的不合理,就像连歌莉娅也会失去他的踪迹,无法观察到他的所在地……
她真的无法观察到他吗?或者只是因为性质发生了某种转变而没有说出来,他实在无法想象存在着什么东西就连那个能使时间停止的灵异人偶也无法看见,除了她自己……
茶树一直抱有这种想法,仿佛他也开始具备人偶的木讷般能更容易地揣测到某种没有必要、没有约定、没有询问便一言不发、呆头呆脑的心思,或者是她的思想无法推测的同时也容易察觉,与她性格上的沉默相得益彰的合理:
“不止是‘异常’,他究竟是什么?这把武器又是什么?歌莉娅,我希望你能够说明!不,难道你真的就这么看着什么也不打算做、什么也不想说吗?”
茶树的力气是恒久的,但那不代表没有上限,只彰显着上限的无限持续性——意思是他这幅身体的力气比起生物体的潜力实质上被赋予了限制,仿佛用可能性换取了持续能力,获得了优点的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暴露出缺点,并不与思维直接联系在一起却由制造者一早决定。
因而无论他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可能爆发出超越这个限制的身体力气。
因而只要眼前的对抗者力气超出这个上限,茶树便无力抗衡,无可奈何——唯恐如同那些钢筋水泥般无法动弹地迎合着细碎的丝线被劈成两截,身体偏侧的一瞬间狼狈翻滚,擦着发梢滑落的银白猛然划破冷风狠狠地挥在土地上击起扑面的灰尘!
“凄厉的战士。”
清幽、冷漠,犹如事不关己地发生在眨眼间,但好歹她作出了回答,
“武器,是灵魂残渣。”
灵魂残渣,契约的解释:不属于“异常”,也不属于物质,而是人类灵魂被抽取压缩后成型的那一部分;因为在平时依旧保持着人类身份,没有任何成为“异常”的关联性所以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而不产生任何“异常”性质;这无疑是一种极其高明的隐藏。
与此同时,这种隐藏也无比残忍;当达到某些条件时,抽取灵魂,让失去灵魂的过程成为“异常”本身,驱使着人类躯壳——那是被完全扭曲变形后的残尸败蜕张牙舞爪、行尸走肉,保持着最原始欲望的才应该是真正的“异常”。
被暴行彻底改变了存在的人类吗……
硬生生地止住双腿,岔开成最平稳的角度,撑在地面上滑行出一大段距离,给泥土擦出两行狭长的印迹;片刻的位移后,茶树才拖着尘埃,甚至用指节抵着地面,使自己在往某个方向脱身而出的惯性中完全停下。
星光投下了沮丧,淡薄云烟与月色交缠后重现光芒那一刻,茶树已然埋下面容,把双眼隐藏在发梢后。
杀死的方法?前面的百般无奈毫无疑问只是针对无法被破坏的武器引申出来的疑惑和不安,以为这具躯体也具备着坚不可摧的不可思议,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难道除了杀死他,没有任何拯救的方法了吗?我的意思是,就算他成为‘异常’,至少还在某些时候保持着人类的属性、那个能够融合到身体里使他回归世界的人的灵魂,只要阻止他发生这种改变、制止灵魂的抽取……”
黑色的长刀在重新聚合成型;透过流淌着凛风的刀刃,红光在奔跑间拉出的直线,那个一身漆黑更缠着绷带的朝着自己迅速冲刺的诡异身影,茶树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的暴厉恣睢。
“他,做出了选择。”
依然是美丽而空洞的清音,却永远那么冷酷无情。
徒然瞪大眼睛,在迅雷不及的刹那间拉弓搭箭,茶树松开了弦,迎着那流离开通红的眉心间射出了急剧收缩的一点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