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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王善和仆散六斤空自扰了一夜,胸中窝火,数请完颜纲出兵,完颜纲犹豫再三,终是怕毕再遇另有奇谋,不敢下令.挨到午后,宋营中的鼓声已经细不可闻,便似鼓手打了瞌睡,在梦中擂鼓一般.完颜王善再来催请,完颜纲遂派了二百轻骑,由一员偏将带领,往宋营一探虚实.过了约顿饭光景,那偏将率队赶回,入帐见了完颜纲,拜倒在地,禀道:”大将军,宋营中虚立旗帜,然到处都不见人影,只是一个空营.”完颜纲大为错愕,道:”那鼓声却是从何而来?”那偏将道:”宋营中搭了一个大木架,木架上悬挂了许多只羊,战鼓都摆放在羊儿下面,鼓声便是羊儿蹬动鼓面所发.”完颜纲听了,面如红布,似羞似怒.然犹未深信,自率了完颜王善,仆散六斤等人,带领五千精兵,亲往宋营察看.
来到宋营之外,凝目望时,只见”毕”字大旗依旧高挂,然营中空荡荡地,更有许多鸟雀栖在营帐之上,果然是一座空营.完颜纲羞怒交加,率军入营再一看,更加是火冒三丈.却见营寨正中立了一个大木架,二十多只羊儿被麻绳缚了前腿,凌空悬在架下,地上一字型摆开了多面战鼓.羊儿前腿不得自由,后腿自然乱蹬乱踢,踢动鼓面,是以便有鼓声大发.令金军一夜不得安睡的罪魁祸首,便是这二十多只羊儿了.
昨日毕再遇令许俊带了些军汉在营前相扑嬉戏,目的便是为了迷惑金军,料想金军大败之余必然害怕中计,不敢发兵来攻.此外又令陈世雄和秦钜各率骑兵二百,于东南,西南两方数里外来回奔驰,激起尘埃,好教金军怀疑两处伏有重兵.果然完颜纲中计,不敢下令攻打,反而退兵结寨.待到二更时分,毕再遇命陈世雄率领步卒先撤,自与许俊等人带了骑兵数百留于营内,搭好木架,缚好羊儿,又将战鼓统统摆放在羊儿下方.一切准备停当,方从容撤离.
完颜纲再次中计,气得眼前金星互冒,几欲从马上一头栽将下来.瞥见那些羊儿兀自在乱蹬乱踢,便戟指喝道:”通通给我射杀了,一个不留!”周围金兵听了大将军之令,忙搭箭上弦,引弓便射.众金兵久习弓马,皆有陆射猛虎,空射苍鹰之能,此时拔箭射羊,那自是牛刀小试,箭无虚发了.”但听得”噗噗噗噗”一阵乱响,那些绵羊无不身中数十箭,登时一命呜呼.完颜纲大展神威,喝令金兵射杀了众羊,胸中怒火不熄,回首喝道:”毕再遇这厮辱我至深,今若不得其项上人头,我完颜纲绝不还军!”料想毕再遇必往泗州退去,当即便下令全军拔营,往泗州方向奋勇猛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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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再遇率骑兵赶上了陈世雄,便下令众军往泗州疾走,片刻不得停留.许俊浑然不解,问道:”金狗既然已经中计,咱们为何还要这么急着赶路?”毕再遇笑道:”此计只可瞒得过一时,完颜纲一旦发觉,定会率军倍道赶来,我军只有从速离去方是上策.”许俊这才明白,呵呵笑道:”用羊儿去敲战鼓,这法子不知你是怎生想出来的?金狗子听得鼓声震天,一定会以为咱们又要去劫营,嘿嘿,这一下他们整晚就别想睡觉了.”陈世雄也笑道:”这就叫‘悬羊击鼓‘,乃‘金蝉脱壳‘之计.”毕再遇微笑不语,只是催促众兵尽快赶路.
宋军昼夜急行,次日下午便赶到了虹县.是时虹县守军已随陈孝庆一同撤走,当地百姓听闻宋军失利,金军行将杀来,大都跟随陈孝庆离去,此时城中只余了百来户人家.毕再遇不敢多待,令全军饱餐一顿,稍事休息之后,便又上路.
复南行数十里,却见前面道路上许多百姓扶妻携子,正在往泗州方向奔走.众百姓听到后面有军马赶来,还道是金兵杀到,发一声喊,弃了衣物家什,四散便逃.待看清是宋军旗号,方停下脚步,复又聚拢.毕再遇纵马赶上,唤住了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跟着陈大人的队伍么?”那汉子抬头道:”陈大人嫌俺们走得慢,怕拖累了队伍,已先行走了.”毕再遇微微一怔,忖道:”这么多百姓扶老携幼,带着他们确实走不快.”便随口道:”金兵不久就会杀来,你们留在这里只会送命,还是赶快回家去罢.”那汉子垂泪道:”小的被金狗子欺负的也够了,情愿随将军一起往大宋去,便是死也不要死在这里.”周围百姓听得二人对答,纷纷聚到毕再遇马前,哭诉不休.其间一个花白胡子的老汉伏地泣道:”求将军大发慈悲,带我们一同去吧!我们委实在这里住不得了!”又回首对周围百姓们道:”大家都跪下,都跪下!”众百姓纷纷跪倒,哭道:‘求将军大发慈悲!”一时哭声震天赶.
许俊等先后赶到,见此情景,都瞧得愣了.眼见这许多百姓伏地大放悲声,毕再遇心下不忍,又见人群中尚有许多孩童正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胸中更加酸楚.默然半晌,毕再遇纵身下马,双手将那老汉挽了起来,温言道:”老人家,您放心就是.”又转首对四周百姓道:”大家都起来,都起来,我毕再遇一定会带大家过淮往宋.”众百姓听了,尽皆欢呼不已.
陈世雄闻言,胸中暗道不妥,忙上前谏道:”毕大人,这许多百姓有老有少,如果跟随我军,定然会拖慢我军行程.一旦被金兵赶上,岂不糟糕?”毕再遇缓缓道:”百姓乃国之根本,他们既然情愿追随,我又怎能忍心弃而不顾?”转首顾秦钜道:”咱们还有多少骑兵?”秦钜躬身道:”擅骑者六百二十余人,但战马不足六百.”毕再遇沉吟半晌,道:”这样吧,我率领骑兵留下断后,陈兄弟,许兄弟还有秦兄,你们带步兵护送百姓们先走,务必令百姓们安然抵达泗州.”陈世雄大惊失色,双手齐摇,道:”这万万使不得,还是大人您护着众百姓先行,留我等断后.”许俊亦大声道:”留下杀金狗子,绝对不可少了我许俊.”
毕再遇摇头道:”不行,这主意是我提出来的,该当我留下断后.你们率军先走,稍后我自会赶去与你们会合,事不宜迟,你们这便动身.”许俊,陈世雄,秦钜三人对望一眼,却都一动不动.许俊亢声道:”毕大人,我许某是粗人一个,什么成仁取义的大道理我也讲不来,但大人您放心,我许俊是铁定不会先走的!”秦钜面色如常,淡淡地道:”卑职情愿留下抵御金兵,望大人成全.”陈世雄笑道:”毕大人,您是主帅,乃一军之首,安能以身涉险?还是留我等断后,您率军先行为是.大人尽请放心,便是金狗子有千军万马杀来,我等也绝不会放其轻易通过!”
毕再遇愣愣地看着三人,胸中忽地一阵酸热,想要开口,喉头却似有物所堵,良久方道:”我是领军主将,如弃军先走,谁还肯安心作战?你们三个率步卒先走,这是军令,违令者,斩!”许俊瞪着眼瞧了毕再遇一会,忽尔将头颈伸到毕再遇面前,道:”你如果要砍我的头,这便砍去就是,我许俊只是不走.”毕再遇见状瞠目,既好气又是好笑,却也无可奈何.再看秦钜和陈世雄两人时,一个面色沉静,一个唇含微笑,但眼睛里却都带了种说不出的坚毅之色.毕再遇情知不可强之,只得叹了一声,道:”那好罢,许兄弟和秦兄和我一起留下,陈兄弟,你率队先走.”
陈世雄愕然,还待再争,一骑巡哨匆匆奔来,马上宋兵大声道:”禀将军,西北方烟尘张天,应该是金兵到了.”毕再遇吃了一惊,心道:”金狗子来的好快!”忙转首对陈世雄道:”形势危急,你快走!”陈世雄不敢再争,只得依依不舍地别过毕再遇,率领步卒护着众百姓匆匆离去.
毕再遇翻身上马,引颈四周一望,见东首不远处林木茂盛,可以伏兵,胸中已有了主意.回过头来,目光从众兵面上逐一掠过,朗声道:”众位兄弟,你们跟随毕某已有时日,攻泗州,取虹县,终转战至今.但今日之战不同往常,说实话,我毕再遇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此战是毕某为了保护百姓而自行决定,并非郭殿帅和陈都统之命,你们哪个愿走的,这便可以自行离去,毕某绝不阻拦,亦不会将其当做逃兵论处.”众兵面面相对,却无一人出列.毕再遇连问三遍,终无人离队.许俊见状,拔出腰刀,喝道:”卑职情愿追随毕大人,与金狗决一死战!”六百骑手皆拔刃在手,扬臂高呼道:”我等愿追随大人,与金狗决一死战!”毕再遇胸中热血沸腾,大声道:”好!咱们大宋没有怕死的男儿!”向东首密林一指,道:”大伙儿在林子里埋伏起来,待会金贼到来,咱们便冲出去杀他个人仰马翻!”众兵躬身应命,随着毕再遇来到林中,屏声静气,单等金兵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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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纲大军拔营,向泗州挺进,虽在盛怒之下,却仍不敢掉以轻心,两万中军稳步前进,主阵左右各由一千骑兵护卫侧翼,另派龙延常率领三千轻骑,充做前锋.龙延常上次离阵先逃,险些被完颜纲一刀砍了脑袋,这次一心要在完颜纲面前扳回面子,重赢得大将军青睐,便主动求为前锋.完颜纲虽然深恶龙延常贪生怕死,但考虑到他心思缜密,手下其余诸将都有所不及,思之再三,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着其带领三千轻骑兵先行出发.
三千轻骑经灵壁,过虹县,一路赶来,并不见宋军踪影.龙延常心中焦急,命手下沿途胡乱捉了些百姓来,就地砍了,充做宋兵,也好于大将军邀功.但生怕完颜纲觉察后再次大发那雷霆之怒,便不住催促金军往泗州疾赶,只盼能追上些许掉队的宋兵.经过虹县不久,但见前面道路上马蹄与车辙痕迹愈来愈是清晰,龙延常不觉大喜,知道宋军所在不远,更加没口子的催促全军纵马狂追.
正行间,左首密林中忽然喊声大举,喊杀声中,数百宋骑纵马杀出.为首那宋将一身黑甲,骑着一匹黑马,手提双剑,状如天神下凡,身后”毕”字大旗迎风招展,正是毕再遇领兵杀来.龙延常一见之下,登时魂飞天外,掉转马头,往来路便奔.先前经过灵壁之战的金兵对毕再遇都深怀惧意,看到毕再遇旗号,无不胆战心惊,皆大呼道:”毕将军来了!毕将军来了!回马乱奔乱逃,竟然不敢接战.后面的金骑犹不住涌来,人马横冲直撞,自相践踏,乱成了一团.毕再遇见状大喜,径率军掩杀将去,大砍大杀.适才还如狼似虎的金兵立时变成了待宰的羔羊,于惨呼声中接连跌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