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零章 厚待师爷
道衙三堂后东西两厢都是一个个封闭的独院,这里就是道衙幕僚也就是俗称师爷的居所,俗称夫子院,夫子院中的独院一般都不大,也就钱谷和刑名两师爷居住的院子稍大一些,因为一众师爷中,钱谷和刑名是最为重要的,地位也最高,俗称大席。
西厢大院里,刑名师爷——刚过不惑之年,面貌儒雅身形清瘦,蓄着漂亮八字胡的古元纯坐在房间里翻看着案卷,易知足回衙动静不小,他自然清楚,但却没有出去迎接,虽是魏源举荐而来,但易知足毕竟没有正式聘请,他不好贸然迎接。
按理,没有受聘之前,他是不会搬进道衙的,但却不过包世臣的情面,只得先入衙帮着打理一应事务,不得不说,如此不务正业的道宪大人,他还真是头遭遇见,上海道既是分巡道又是兵备道还直接管辖江海关,事务繁杂,远非一般道台可比,摊上这么个主,怕是有得忙活了。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随即小厮的声音在外响起,“先生,唐先生前来拜访。”
唐文静是书启师爷,功底不弱,文笔颇佳,且又比他大着数岁,古元纯不敢拿大,连忙放下手中案卷起身开门迎了出来,一见面,他便拱手笑道:“清和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说着,他侧身礼让道:“屋里请——。”
唐文静还了一礼,却没挪步,径直说道:“大人回衙,咱们是否应避一避?”
听的这话,古元纯一笑,所谓避一避,自然是出道衙,让易知足登门拜访,他心里暗笑,这也忒矫情了,人都来上海了,入道衙也有几日了,还计较那些个虚礼做甚,当即含笑道:“如是不出所料,大人沐浴更衣出来,便会前来拜访,此时回避,会否太着痕迹?”
听的这话,唐文静倒也不好说什么,有道是师爷不好请,但对师爷来说,一个好幕主,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象易知足这样年轻富有而又前程无量的幕主更不是轻易能遇上的。
见他不吭声,古元纯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清和兄进来坐坐,喝杯热茶。”
后院,易知足沐浴更衣出来,便吩咐道:“吩咐后厨,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十人左右,我要在东花厅宴客。”说着,他便快步出了后院。
包世臣早料到易知足会来,吩咐小厮烧盆旺火,准备好茶水,然后便静坐等候,易知足匆匆忙忙赶往江宁,一去半月,却连魏源举荐的几位师爷的面都没见,很显然是有极为要紧之事,但他却琢磨不出是何事,想来,应该不是为了元奇的事情。
想到元奇,他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元奇野心之大,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朝廷对元奇的关注,也是出乎他的意料,元奇上海分行公开挂牌,道光竟然亲自过问,仔细想来,朝廷限制元奇在两江扩张,对于元奇来说,对与易知足来说,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正自枯坐闷想,小厮进来轻声道:“先生,易大人来了。”
“唔。”包世臣收起心思,起身迎了出去,易知足走进院子,略微打量了下,见包世臣出来,才快步迎上前,含笑道:“这院子局促了些,先生可还住的习惯?”
“甚好。”包世臣说着伸手礼让,两人进屋落座,包世臣缓声道:“开印之日,不见东翁返回,老朽只好按东翁的吩咐,斗胆开衙,对一众书吏衙役宣称,部堂大人急召东翁,所幸没出什么纰漏。
墨生代为东翁聘请的几位幕僚,在下擅自做主,乘他们前来拜访之机挽留他们暂住道衙协助,实是不知东翁何时能回,怕冷落了他们。”
“好。”易知足颌首道:“在下在西花厅备了一桌酒宴宴请诸位先生,还请包先生作陪。”
包世臣笑了笑,道:“是东翁去请?还是老朽遣人去叫?”
易知足站起身道:“理该在下登门去请。”
魏源办事甚是妥帖,给易知足请了全套的师爷,钱谷、刑名、书启、挂号、征比....都一应俱全,唯独没有账房师爷,一则元奇最不缺的就是账房,再则,账房师爷专司内衙银钱出入,是内衙财务总管,非是亲信之人不能充任。
将众师爷请进东花厅,一阵谦让之后,才分主宾逐一落座,待的众人坐定,易知足举起杯缓声说道:“诸位先生能来上海道衙,学生十分欢迎,这第一杯酒,学生敬诸位先生。”说着,他一口酒干了,众师爷连忙跟着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缓声道:“诸位想来都清楚,学生还是元奇大掌柜,要说这银子吧,没人不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学生没想过靠做官赚银子,元奇有的是能耐赚银子,学生想做个清廉的上海道员,也希望所管理的上海道衙是个廉洁高效的衙门。诸位若能成全学生,学生也能成全诸位!”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才朗声道:“诸位的束脩,学生按照一般府道衙门的标准双倍奉送,另外,元奇有好的机会,也会优先考虑诸位,多了不敢说,诸位在上海道衙,一年收入至少能有寻常府道的三倍。
除了丰厚的束脩,还有功名,诸位应该都清楚,元奇组建有规模不小的团练,眼下英夷肆虐东南沿海,元奇团练的保举机会可能会超过诸位的想象,除了元奇团练,另外还有不少保举的机会,例如江海关革新......。”
一桌子师爷都愣愣的看着他,尽管众人来之前就想到这位幕主可能会很大方,却也没人想到他竟然如此大方,开口就是不低于寻常府道的三倍束脩,还有保举机会,元奇团练要打仗吗?还有江海关革新是怎么回事?
听的这番话,包世臣心里不由的一阵激荡,元奇团练的保举机会可能会超过诸位的想象,这话是什么意思?元奇团练与英夷交战的机会多?还是与英夷有一场大战?易知足这段时间去江宁,是为了元奇团练的事?
见的众人被他这番话刺激的不轻,易知足举起酒杯起身道:“愿意成全学生的,请举杯,咱们干了这第二杯。”
一众师爷哪里还会犹豫,纷纷起身举杯,见包世臣不开口,古元纯朗声道:“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太尊如此厚待,学生等立身事主,定当竭尽所能,廉洁守法,一介不取。”
“好!”易知足说着,爽快的一口将酒干了,随即伸手道:“诸位请坐。”落座之后,他又斟了第三杯酒,看向包世臣道:“这第三杯酒,学生单独敬安吴先生,诸位先生以安吴先生为首,学生若是不在衙,道衙大小事宜还望安吴先生多多费心。”
包世臣略微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这番话可不只是奠定他在师爷中的首席地位,而是给了他主理道衙的名分,想到易知足一到任就外出半月,这道衙也确实需要有人主事,他也不谦让推辞,端起酒杯起身道:“太尊不弃,老朽唯有鞠躬尽瘁,不负所托。”
包世臣本就名满江南,号称‘全能师爷’,又曾入幕两江总督府,且做过一任知县,以他为首席,众人都是心服口服,待的两人落座,古元纯、唐文静等一众师爷纷纷向包世臣敬酒。
待的一轮酒敬完,易知足才含笑道:“诸位的聘书,聘礼,学生明日送上,诸位若有家眷要接送安置,学生皆可代劳,诸位无须客气。”
“多谢太尊。”一众人心里顿时都踏实下来,没有聘书聘礼,那终究是虚的,唯有收到聘书聘礼,双方的关系才能真正确定下来。
一时席散,宾主尽欢,易知足亲自送包世臣回院子,包世臣年纪不小,已经六十有多,席间多喝了几杯,脚步有些飘忽,一直将他送到房间,待他安稳入睡,易知足才离开,出了院子正准备回后院歇息,李旺却赶来禀报道:“严掌柜在外求见。”
这家伙信息倒是灵通,易知足随意的吩咐道:“带他去书房。”
易知足酒喝的不多,从暖和的房间里出来,经凉风一吹,酒已醒了大半,一路缓步前往书房,一路寻思着,严世宽这么急着来见他,显然是有急事,难道是分行在上海兼并的不顺利?
一路想着走进书房,已在书房候在的严世宽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迎了上来,“大掌柜——。”闻到一股酒气,他一抽鼻子,“没喝高吧?”
“没事。晚上宴请几位先生,小酌了几杯。”易知足说着走到书桌边取了两支雪茄,丢了一支过去,自个麻利的点了一支,这才问道:“有急事?”
“非的有事才能来?”严世宽吐出一团烟雾,道:“一走半月,音信全无,听闻你回衙了,特意过来看看。”
易知足可没心思跟他白话,直接问道:“上海的情况如何?”
“已经有三家入股。”严世宽道:“还有几家在洽谈观望。”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估摸着还要二三个月时间才能完全一统上海钱业。”
“上海钱业公所还没有摘匾?”
“没有。”严世宽摇了摇头,道:“前前后后谈了几次,一帮宁波钱庄在撺掇公所抱团入股,想争取个好价钱。”说着他没好气的道:“都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
“得寸进尺可不是什么习惯。”易知足缓声道:“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稍缓几日,我给你从江浙抽调一批资金过来。”
从江浙抽调资金?严世宽警觉的道:“有反应了?”
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朝廷不允许垄断江浙钱业,府县只允许一地一分号,而且规模还不允许大。”
严世宽紧张的道:“上海呢?”问完他才反应过来,“上海例外?”
“不错,上海钱业必须垄断。”易知足道:“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掌控上海的金融,咱们的对手不是国内的票号钱庄银号,而是外国银行,上海开埠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必须抢占先机,不给外国银行一丁点的机会。”
“明白。”严世宽点头道,随即,他又担心的道:“府县只允许一地一分号,这几年的心血岂非是白费了?”
“哪能白费心血。”易知足笑道:“无非是不能公开打出元奇旗号罢了,通过划汇联号,依然可以掌控,不过是步子要慢些罢了。”
严世宽不解的道:“哪大掌柜还从江浙各地抽调资金来上海?”
“当然是做给朝廷看的。”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大张旗鼓的调集资金来上海,让朝廷放心,也能给上海这些个钱庄施加点压力。”
“那苏松太两府一州......。”严世宽试探着道:“分行公开挂牌,其他分号不改名挂牌?”
易知足颌首道:“不仅不要改名,划汇联号也不必着急。”
次日上午,易知足在大堂升堂,召集三班衙役六房书吏,一一点卯唱名庭参,一番折腾下来,又忙着给一众师爷下聘书送聘礼,刚刚忙活完,正准备去书房练练字,门房又报,“知县刘光斗求见。”
“人他进来。”易知足随口吩咐道,他也想了解下义勇招募的情况,转眼已是二月,时间不等人,义勇的训练最迟在二月中旬就要展开,否则就赶不上趟了。
刘光斗昨晚就知道易知足回来了,但他知道易知足今天上午有一通忙活,是以特意掐着这点儿过来,进了签押房,瞥见易知足一身官袍端坐在案桌后,他连忙上前行上全拜礼。
待他礼毕,易知足才起身道:“刘大人无须多礼。”说着又伸手让坐,两人落座,他才问道:“招募义勇可还顺利?”
“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刘光斗道:“今日已是初二,才招募了三百人不到。”说着,他谨慎的道:“是不是招募的条件苛刻了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