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元宵刚过，一条消息就快速的传遍了大江南北——元奇与各省棉农签订的订购合约到期，元奇不再续约，不再进行种棉补贴，不再统一收购棉花。

  消息传开，各省商贾尤其是棉商一片哗然，议论纷纷，美利坚战争尚未结束，欧洲棉花价格依然维持高位，元奇这个时候突然宣布放弃棉花贸易是因为什么原因？

  不少实力雄厚心思活络的商贾纷纷效仿元奇，与各省棉农签订订购合约，并预付钱款鼓励棉农种植棉花，毕竟这几年元奇在欧洲的棉花贸易看的着实是让人眼馋，偏偏他们连插手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好不容易元奇搁开了手，他们哪里还能按捺的住，不说象元奇那般动辄三五倍的暴利，只要能够翻倍，他们也就知足了。

  这几年的棉花生意实在是太过火爆，关注棉花的商贾尤其多，一见有人仿效元奇，不少打算观望的商贾也坐不住了，纷纷行动起来，就连一些士绅地主富户也利用自身的优势掺和进去。

  当然，也不乏谨慎的，觉的元奇撒手棉花贸易透着蹊跷，不急于行动，而是四处打探消息。

  这日一早，严世宽就赶到镇南王府，他交际广阔，三教九流的都有往来，自然有不少商贾托着关系到他这里打探，谁个不清楚严世宽与易知足的关系？碍不过情面，他特意前来探探口风。

  进的书房，简略的汇报了一下近段的情况之后，他便试探着道：“美利坚内战尚未结束，欧洲棉花价格亦处在高位，大掌柜怎的无端放弃棉花......？”

  元奇这几年在棉花贸易上很是赚了些钱，对于大幅缩减棉花种植面积的事情，易知足也是颇为关心，毕竟当初鼓励推广扩大棉花种植的是元奇，他有责任也有义务让大清棉农规避棉花大跌带来的风险。

  各省商效仿元奇与棉农签订订购合约的情况，他自然是清楚，不过，他却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就连他本人也不敢肯定今年的棉花行情就一定会大跌，元奇放弃棉花贸易，只是最大限度的规避风险。

  严世宽一张口，他就知道，这是特意来试探他口风的，应该有不少谨慎的商贾还处于观望之中，略微沉吟，他才道：“今年的棉花贸易有风险，元奇这几年已经赚够了，没必要冒险。”

  有风险？严世宽试探着道：“大掌柜的意思，南北战争今年会结束？”

  “已经打了四年，南方联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距离战争结束之日应该不会太遥远。”易知足缓声道：“枣发芽种棉花，棉花的种植季节一般在谷雨前后，如果战争在此之前结束，对于棉花的价格必然会造成巨大的打击，如果是在此之后，”拖到夏秋，则欧洲的棉花价格还有可能过得去。”

  迟疑了下，严世宽才道：“即便战争结束的早，战后恢复也需要时间罢，美利坚南方不可能战争一结束就迅速的恢复棉花种植。”

  “分析的不错。”易知足轻笑道：“看来是局限了你的才干，商务部正缺人，要不你去商务部协助下解修元。”

  “在下那点子能耐大掌柜又不是不知道，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严世宽连忙摆手，他如今这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可不出想去什么商务部。

  “战后恢复确实需要时间，但商品的价格是由供需决定的。”易知足缓声道：“战争结束，需求骤减，纺织厂减产，会直接影响棉花的价格，让他们最好不要染指棉花，国际棉花贸易不是他们现在能染指的。”

  “大掌柜训诲的是。”严世宽连连点头，“一个个都是睁眼瞎，对于欧洲情况一点也不了解，还想染指国际棉花贸易。”

  易知足缓声道：“如今棉花价格维持在高位，不少人心存侥幸，尽量劝说他们，提醒他们，现在的棉花贸易存在极高的风险。”

  “在下明白。”严世宽说着就站起身来，他清楚对方很忙，没有时间陪他闲磨牙。

  “顺带去将解修元叫来。”易知足吩咐道，待其告退，他摸出翡翠烟斗点了支烟，方才谈话，他隐隐闪现出一个念头，美利坚内战期间，虽然棉花价格高涨，但英吉利的纺织业却是极为繁荣，这一点从棉花贸易就能反应出来，那么战争结束，对于英吉利的纺织业会不会造成沉重的打击？纺织业如今可说是英吉利的支柱产业.......。

  经济危机！他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是经济危机！上一次爆发经济危机是什么时间？1857年，如今已有八九年时间，按说，也是爆发经济危机的时候了，说不定南北战争结束就是引发经济危机的诱因！

  想到这里，他起身走到门口，正要吩咐人去将赵烈文叫来，一抬眼却正好看见赵烈文不急不缓的踱进院门，见他出来，林美莲快步迎了上来，“大掌柜有何吩咐？”

  易知足点了点头，向赵烈文招了招手，待其快步赶到跟前，他才吩咐道：“我需要英吉利历年爆发的经济危机情况。另外，英法美俄四国自1857年经济危机以来的金融、公司、铁路、冶金、纺织、造船等方面的相关资料也要，你去情报科跑一趟，尽快整理送来。”

  难不成又要爆发经济危机？赵烈文心里一沉，连忙颌首道：“相对来说，美利坚的资料最为完善，英吉利次之，法俄两国的资料并不多.......。”

  元奇在海外的情报收集最为重视的就是英吉利和美利坚，这两国都是大清最大的对外贸易国，而且英吉利还是世界经济中心，工业最发达，军事实力也是最强，自然格外侧重，易知足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如果能够提前准确的判断奏折次经济危机，元奇就能最大限度的规避风险，是对大清的经济和军事都有极为重要的作用。

  不多时，解修元就匆匆赶来过来，拱手见礼后便道：“大掌柜有何吩咐？”

  “元奇放弃棉花贸易，产棉各省商贾都因为有利可图，纷纷仿效元奇之做法，与棉农签订合约鼓励棉农种植棉花。”易知足不急不缓的道：“国际棉花贸易如今存在着极大的风险，国内纺织业又消化不了如此多的棉花，这事，必须吩咐下面，尽力劝阻棉农种植棉花，必须将大幅缩减棉花种植规模坚决贯彻执行，否则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这事，解修元也有所耳闻，当即便道：“大掌柜，那些个商贾心存侥幸，咱们又何必多事，若是今年棉花价格维持高位，咱们难免尴尬.......。”

  “所以我才说尽力。”易知足道：“一旦棉花价格大跌甚至是暴跌，棉花卖不出去，倒霉的不只是那些商贾，棉农也会跟着倒霉。”顿了顿，他接着道：“通过与咱们熟稔的棉商，尽量控制棉花种植规模.......。”

  解修元道：“大掌柜能否在报纸上呼吁一下？效果可能更好。”

  在报纸上呼吁？易知足翻了他一眼，“在报纸上呼吁能有用？有几个棉农识字？”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大幅压低棉花订购价格，取消所有补贴，让棉农觉的种植棉花无利可图，对于棉田改种粮食的，进行补贴，签订粮食订购合约，提高一成到二成的粮食收购价格！”

  这是宁愿亏本，也要缩减棉花的种植规模，解修元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道：“属下这就安排下去。”

  到的下午，赵烈文才拿着一份整理好的资料走进书房，一边呈给易知足一边道：“大掌柜可是预测，英吉利会再次爆发经济危机？”

  “经济危机具有周期性。”易知足缓声道：“英吉利会持续爆发经济危机，这是毋庸置疑的，问题是爆发经济危机的时间，如果能够准确预测，这对元奇对大清来说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甚至是避免损失。”

  赵烈文担忧的道：“大清是否也会爆发经济危机？”

  “会！”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当工业发展到一定的规模，就不可避免的会发生经济危机，虽然咱们这些年工业发展较快，但是相对于整个大清而言，规模还是太小，尚且不具备爆发经济危机的资格。

  但是，我们的工业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会在一定程度上遭受西洋大规模经济危机的波及，如果能准确预测判断，就能减轻甚至是避免西洋经济危机带来的冲击。

  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西洋各国大规模经济危机对于咱们不只是有坏处，也有好处，实则自元奇创办以来，西洋已经爆发了几次经济危机，元奇从中获益不浅，最为典型的就是国内的铁路建设！

  再有，每一次大规模的经济危机过后，都会产生一次新的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这次西洋各国若是爆发大规模经济危机，也就意味着电气时代的开启，这对于咱们大清来说，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遇！”

  说完，他伸手指了下椅子，随即低头看资料，因为易知足重视的缘故，元奇对于收集情报极为重视，不论是对国内还是国外如今都已发展形成了巨大的情报网络，每年都有大量的情报汇集到镇南王府。

  赵烈文整理的资料颇为详细，半晌，易知足才看完，沉吟半晌，他才道：“给伦敦胡雪岩发报，密切注意英吉利几大银行、铁路公司、纺织厂的股票行情，有异常情况及时汇报。”

  赵烈文连忙提笔快速将电令写了下来，这才道：“英吉利的铁路建设规模从去年就开始大幅度的缩减，造船业去年也开始回落，不过，纺织业却是一片繁荣......。”

  “南北战争一结束，英吉利纺织业受到的冲击比铁路还要不堪！”易知足道：“相比于铁路、造船业、纺织业，金融才是最重要的，这几年英吉利大量从我国和印度进口棉花，英清和英印的对外贸易形成了巨大的逆差，导致黄金白银外流严重。

  再则，因为支持南方联盟，对于英吉利的金融势力也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元奇在伦敦金融市场上赚的也不是小数目，综合起来，我预计英吉利的金融可能会出现动荡！”

  赵烈文听的一笑，“英吉利的金融业动荡对咱们来说可是难得的好事，至少不用担心他们前来广州上海搅风搅雨.......。”

  “那倒未必。”易知足道：“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是要谨慎，得提防他们铤而走险！”说着，他一摆手，“赶紧去将电报发了。”

  时间一晃，便是数月，1865年4月3日，北方联邦军攻克南方联盟首都里士满，4月9日，南方联盟军总司令罗伯特·李将军率部三万人向联邦军投降，南北战争以北方的胜利而宣告结束，美利坚恢复统一。

  曹根生、解修元捏着电报快步走进书房，曹根生语气尽量平稳的道：“大掌柜，战争结束了！南方联盟已经投降！”说着，躬身将电报呈上。

  解修元却是一脸的兴奋，“大掌柜真是神机妙算，消息一传开，欧洲棉花价格应声而落，目前已经跌至二十八美分，而纽约的黄金价格波动不大，依然还是一百三十二。”

  看过电报，易知足嘴角一够，露出一丝笑容，这场战争总算是没有偏离历史的轨道，略微沉吟，他才道：“传我命令，所有港口装载棉花的商船全部扣押，不得离港，棉花以十二美分的价格就地回收！”

  解修元听的一呆，“大掌柜，这只怕会激起众怒！这个价格，他们不可能会接受！”

  “告诉他们。”易知足慢悠悠的道：“如果两个月后，欧洲棉花价格高于十二美分，所有差价，元奇照价赔偿，如果低于这个价格，元奇也不用他们找回差价，算是给他们节省下运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