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一发炮弹要十多两银子？文祥听的不由暗自咋舌，一头耕牛也不过就十多两银子，一发炮弹一头牛，这也太昂贵了！难怪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下来需要消耗犹如天文数字一般的银两。

  元奇即便不是虚言耸听，但用意却是再明显不过，就是让朝廷清楚的了解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规模战争需要消耗的银子数额有多大，伤亡的兵员有多少。

  略微沉吟，文祥才道：“二十八亿多的债务，一年的利息怎么着也要一亿多罢？这债务岂非是永远没有偿清的时候？”

  听的这话，肃顺一脸的苦笑，二十八亿多的债务，光是听着就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对于大清朝廷来说，背负如此巨额的债务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别说还本，还息都还不出来！沉吟了一阵，他才道：“资料末尾不是有提议，让朝廷密切关注美利坚如何偿还这笔战争债务？想来，美利坚是有能力偿还的。”

  如此巨额的债务如何偿还？文祥心里很是有些怀疑，号称世界最强的英吉利一年岁入也不过三四亿两白银，美利坚一年的岁入能有多少？

  没容他多想，肃顺就接着道：“对于美利坚内战的情况，朝廷所知有限，这份资料虽然详尽，却也只是一家之言，恭王与英法等国驻京大使往来密切，不妨求证一番。”

  文祥点了点，他清楚这份资料必然对朝廷上下造成极大的冲击，虽然相信元奇不会虚言耸听，但也确实有必要求证一下，至少朝廷一众大员尤其是那些个宗室亲贵满蒙大员必须心中有数。

  肃顺虽说让恭王求证这些资料中罗列的数据有无浮夸，但他压根就没等恭王奕訢的回复，径直就拟了份折子，连同资料一并附上，呈进宫去。

  即便元奇罗列的这些个数据稍有浮夸，美利坚内战消耗巨大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巨大的伤亡和惊人的军费开支以及财政赤字，足以让慈安清醒过来。

  养心殿，东暖阁。

  慈安皇太后在看过肃顺的折子以及元奇的资料之后，愣愣的半晌没有开口，对于资料上罗列的数据，她同样是震惊不已，良久，她才开口道：“这些数据能有几成可信？”

  “微臣窃以为，这些数据至少有八成可信。”肃顺连忙恭谨的回道：“微臣已转给恭王一份，想来恭王必然会向英法等国求证。”

  别说八成，即便是五成，朝廷也是无法承受之重，慈安的脸色登时有些阴沉，肃顺却接着道：“不论是人口还是疆域，美利坚都难以与我大清相提并论，若是大清爆发如此规模的内战，可能战争规模会更大，持续也会更长......。”

  也就是说伤亡会更大，军费开支也会更高！慈安瞥了他一眼，道：“元奇如此处心积虑，是为威胁朝廷？”

  见她问的如此直接，肃顺一阵无语，元奇或许有威胁之意，但也可以说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或者就只是单纯的情报共享，轻轻的磕了个头，他才缓声道：“元奇各大报纸对于美利坚内战一直持续报道，但这份资料却未见报，以微臣愚见，元奇此举只是希望朝廷更为全面的了解这场战争的情况。”

  “非是本宫恶意揣度，实是元奇一举一动莫不大有深意。”慈安缓声道：“着恭王查证之后，迅速回禀。”

  “微臣遵旨。”肃顺说着磕头起身，躬身却步退了出去。

  慈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半晌无语，在她看来，易知足此举就是刻意的警告，警告她不要妄自挑起战端，以朝廷的经济实力压根就无法承受一场旷日持久大规模的内战，她虽然怀疑元奇提供的这份资料所罗列的数据，却也知道，以朝廷目前的财力确实是没有能力发动战争。

  足足半个月之后，恭王奕訢才进宫就此事专门回禀，慈安对奕訢的态度要亲热的多，待其请安之后，便照例赐坐，奕訢谢恩落座之后才道：“美利坚内战伤亡以及军费支出，财政赤字之事，微臣特意向英法两国大使求证，据英法两国从国内的回复来看，元奇提供的资料所罗列的数据，基本属实，考虑到元奇与美利坚的关系，元奇提供的资料可能更为准确！”

  基本属实？慈安有些不敢置信，“现在的战争如此耗费银钱？”

  “回皇太后。”奕訢从容回道：“美利坚内战双方参战兵力高达三百余万，时间长达四年，不仅是战舰和武器弹药消耗巨大，各类战略物质的消耗也都是极为浩大，双方都是倾尽国力一战，战争规模之大之激烈和残酷，放眼欧洲，也是首屈一指。”

  顿了顿，他接着道：“据英法国内分析，美利坚内战，南方联盟之败，并非是败于军事，而是败于金融和经济，北方发行募集了三十多亿战争债券，南方却只有十七八亿，而且南方缺乏工业基础，又被北方实行海上封锁，是以才先胜后败。”

  这是在暗示朝廷与元奇在金融和经济实力上的差别吗？慈安瞥了他一眼，冷声道：“皇叔是说，朝廷与元奇开战，必然会步南方联盟后尘？”

  听的这话，奕訢哪里还敢坐着，连忙起身跪下道：“朝廷断不能与元奇开战，一旦开战，必然是一败涂地！不论是金融经济实力还是工业实力，朝廷都远远不及元奇。

  就是军事实力，也是相差甚远，即便八旗新军武器弹药足以自给自足，也非是元奇新军之对手，元奇新军久经战阵堪称是百战之师，八旗新军却多未经历实战，与新兵无异。

  微臣听闻，元奇计划在西北持续扩张，近期会大举扩军，双方军事实力差距已是越来越大，朝廷断不能有兴兵之心。

  所幸元奇并无兴兵作乱之心，只是希望朝廷推行宪政以富国强兵，微臣窃以为，施行宪政乃是消除朝廷与元奇对立的良策.......。”

  慈安一阵莫名的烦躁，打断他话头，冷声道：“跪安罢。”

  奕訢心里一沉，也不多言，行礼起身退出，步出养心殿，他才恢复平静，心里已是隐隐预感到，要想平稳的实行立宪怕是有点悬，随着帝后一系的势力逐步增强，慈安必然不会甘心拱手交出皇权，否则也不至于反应如此之大。

  上海，镇南王府，长乐书屋。

  赵烈文脚步轻快的走进房间，将一份文件呈了上去，道：“大掌柜，这是您需要的美利坚1863年又林肯签署的《国家银行法》。”

  易知足点了点头，随手接过文件，林肯遇刺时仅56岁，他的遗体在14个城市供群众凭吊了两个多星期之后被安葬在普林斯菲尔德。

  对于林肯被刺杀的细节，易知足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林肯被刺杀的背后原因，从美利坚陆陆续续发来的情报显示，有觉的最值得可信的一种说法是林肯被刺杀的原因是意图废除1863年签署的《国家银行法》。

  对于《国家银行法》他只是大致知道，是因为北方联邦政府为了发行更多的绿币，而通过的一项法案，当时他对此并不上心，所以才着人找来这份文件。

  仔细看完《国家银行法》之后，易知足缓缓点了支烟，半晌没有吭声，见这情形，赵烈文试探着道：“大掌柜是打算借鉴？”

  借鉴？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这个法案有何值得借鉴的地方？”

  略微沉吟，赵烈文才道：“该法案授权政.府批准国家银行发行统一标准的银行劵，这实际上就是发行美利坚的国家货币。

  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些银行以美国政.府的债券作为发行银行券的准备金，这实际上是将美利坚的货币发行和政.府债务死锁在一起，政.府将永远不可能还清债务。

  即便美利坚政府以后有足够的偿还能力，也无法还清它的债务，因为清偿发行出的政府债券，就意味着没有债券去做国家货币的抵押，还清债务就等于摧毁了货币流通。”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这实际上就是英格兰银行的模式。”

  “看的透彻。”易知足不吝赞赏的道：“元奇银行怕是没有多少人能有惠甫这水平。”

  赵烈文含笑道：“学生这都是受大掌柜的熏陶，可不敢当大掌柜谬赞。”

  “急着调阅这份法案，不是为了借鉴，而是想弄明白林肯遇刺的背后原委。”易知足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文件，“美利坚有传闻，说林肯遇刺是因为企图废除这个法案，看来这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

  已经有风声传出，有议员提出，要废除林肯的新币政策，召回所有流通的绿币，真要如此，美利坚这场内战就未免太悲哀了。”

  悲哀？赵烈文一楞，不解的道：“通过这场战争，美利坚维护了国家的统一，何以说悲哀？”

  “如果不能废除这一法案，银行家们可以世世代代享用国债利息这一美餐。”易知足哂笑道：“也就是说这场战争最大的受益者是那些银行家，我之前说过，欧洲的金融势力对美利坚渗透的很厉害，美利坚的银行家大多都是欧洲金融势力的代言人。

  欧洲早就有传言，美利坚内战的幕后黑手就是欧洲的金融势力，是他们一手策划并挑起了这场内战，如今战争结束，最大的受益者依然是那些银行家，难道不觉的悲哀？”

  赵烈文听的暗自心惊，之前他就听闻易知足提及过美利坚内战的幕后黑手是欧洲的金融势力，但却觉的那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如今林肯遇刺，矛头又指向欧洲的金融势力，却是由不得他不相信了，他喃喃着道：“金融势力竟如此恐怖？”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在任何一个国家里，谁控制着货币，谁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因为控制了货币，也就控制了所有的工业和商业。金融势力要策划主导一场战争，虽说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俗话说打仗打的是钱粮，主导战争的是钱，所有的战争对于金融势力来说都是美餐，金融势力惯用的做法就是两面下注，无论谁胜谁负，巨额的战争开支所导致的政.府巨额债务都是金融家银行家们最丰盛的美餐。

  这一点，很值得元奇借鉴和学习，我们没有必要赤膊上阵，完全可以通过金融渗透和经济渗透，并策划战争来达到目的。”

  听的这番话，赵烈文半晌说不出话来，犹豫了一阵，才道：“大掌柜当初创办元奇银行，就是因为堪破了这一点？”

  “没有如此夸张。”易知足笑道：“创办元奇之时，我不过才十七八岁，哪有如此大的野心，野心是随着实力的膨胀而逐步膨胀的。”

  对于这话，赵烈文显然是有些不相信，元奇从创办之日起，目标就非常明确，先是垄断广州的钱业，随后是垄断广东一省，再然后是垄断东南数省，然后通过给朝廷大额的借贷发行纸币，开办交易所发展金融，一步步走到今天，已经完全掌控了大清的金融、工业、商业，如今的易知足，可不比京师的小皇帝和皇太后更象是大清的主人？

  沉吟了一阵，他才道：“大掌柜之前不是对联邦政.府偿还债务信心十足......？”

  “我之前是说，联邦政.府有办法偿还债务利息，而不是债务！”易知足缓声道：“美利坚的债务很可能会永远无法偿还清，而且债务数额可能会象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但有一点必须清楚的认识，政.府背负的债务越大，并不意味着这个国家越贫穷落后，相反，政.府背负的债务越大，国家会越强盛！”

  赵烈文反应极快，随即道：“政.府的债务越大，也就意味着发行的国家货币量越大，只要不造成通货膨胀，必然会极大的促进商业和工业的发展，刺激经济的繁荣。”

  “不错。”易知足颌首道：“货币的发行对于商业和工业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顿了顿，他接着道：“美利坚若是收回流通的绿币，那无异于是一场新的灾难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