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有事相求
“如果当日徒儿不离开,师父会带着徒儿一起走吗?”谢小桃试探着问,方才的不舍之情中也是掺杂了一些忐忑。
净空师太兀自笑笑,她这个徒弟终归还是小了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哪里还有如果?”
谢小桃提步走到了净空师太的身侧,“我是说如果……”
净空师太侧过了头,见着的是一张认真的小脸,便是笑着说:“傻丫头,就算为师想带你走,也要问问你的意愿。你心里边有自己的执着,恐怕还不想离开这里。”
“师父……”谢小桃欲言又止,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想问问净空师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问出来。
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净空师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样子,咱们师徒之间到底还是生疏了。”
“不,不是这样的。”谢小桃翕动着唇瓣,一双秀眉紧紧揪在一起。是我的刻意隐瞒叫师父寒心了吗?对不起,师父,恕徒儿无法向你说明一切。
“不管怎样,为师都要提醒你一句,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该一辈子都困在深宅大院中。或许,若干年后,你会发现曾经的坚持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重要。”
“师父的意思是……”
净空师太没有解释,“当你明白的时候,便意味着你真的已经长大了。”
……
五日后,陈玉珍携病愈的苏婉婷率先钻进了马车,其他人紧随其后。
谢小桃回头,望向了不远处的净空师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此时此刻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姐……”绿屏在一旁小声提醒。
谢小桃不舍地收回目光,在对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她撩开车帘子,目光便是向着净空师太寻了过去。那位身着缁服的苍老身影还立于庵堂门前,脸上挂着浅淡到几不可察的笑容,慈祥如旧。
师父……她恨不得立刻冲下马车,把那慈祥的脸看个仔细,仔细到连每一条皱纹都刻印在心底。可惜,视线却渐渐朦胧了,眼前的人影也随着水雾氤氲变得益发模糊。
她幽幽地闭上了眼睛,在泪水流下以前,便是逼着自己生生压了回去。
马车缓缓地行了起来,沿着蜿蜒的山路慢慢向着苏府驶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净空师太的身影,谢小桃才慢慢放下了车帘。
“小姐……”绿屏察觉出了谢小桃的反常,正欲开口劝慰,却是被对方柔和的声音打断。
谢小桃微微一笑,“我没事。”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清净。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如何从分别的哀伤中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是下雨了。
谢小桃又是将帘子撩了起来,一阵清冷的秋风便钻了进来,夹杂着点点雨滴。
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空掉了下来,为这早已注定的离别又染上一层浓浓的悲凉。
因着下雨的缘故,马车行驶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回府的时间也比预定的延迟了两个时辰。
“终于回来了。”房间里,绿屏将伞收起,脸上立刻绽放出舒心的笑意。她从衣柜里取来了干净的衣服,“小姐,奴婢服侍您把衣服换上吧。”
“你也累了一天了,叫红儿……”说到这里,谢小桃的声音戛然而止,适才想起红儿已经被调去做粗使丫鬟了,不再是她这花槿阁的人。
提及红儿,绿屏的神色变得有些僵硬,旋即被一阵伤感取代。
谢小桃尴尬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歉意,接过了绿屏手里的衣服,“先去准备浴汤吧。”
一个时辰后,重新梳妆过的谢小桃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只是屋檐上偶尔还会掉下一两颗来不及落下的水滴。
都道一场秋雨一场凉,看着经过雨水冲刷的干净的黑瓦白墙,谢小桃真的觉得天变凉了。
绿屏也是同样的感觉。以前有红儿在的时候,花槿阁里还不觉得很冷清,现如今就只剩下她与小姐两人,偌大的院落便显得空旷了不少。
“小姐,以后奴婢会好好打理的,您放心,奴婢一个人也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绿屏信誓旦旦地说,心里却没有多少把握。
谢小桃忽然记起陈玉珍的话,纠正道:“这院子不会冷清太久的。”既然已经事先打好招呼了,相信过不了多久,陈玉珍便会把人送过来了。
“什么意思?”绿屏没有听懂。
“在建福庵的时候,母亲曾与我说过,花槿阁人力单薄,会尽快拨一些人手过来。”谢小桃神色淡淡地说。当时,她之所以没有告诉绿屏,也是害怕对方担心。
“啊?”绿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老大,真叫人怀疑她的下巴会不会掉下来。“夫人干什么要派人手过来?”天啊,是嫌小姐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想到以后这间院子全都是陈玉珍派来的人,她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好像有无数只跳骚在衣服下面跳来跳去。
“谁知道呢,反正以后你的小日子不会过得太无聊。”谢小桃打趣着说,迈步走回了房间,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瓶药膏,“走吧,咱们去看看崔妈妈。”
绿屏应了一声,随着谢小桃一起向着苏府里最为偏僻、最为简陋的下人房走去。
“咳咳……”
才行至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
绿屏抬手,叩了叩门。
崔妈妈一边咳着,一边打开了破旧的房门,在看见谢小桃后,竟是愣在了当场,过了好半晌才想到要行礼。
“崔妈妈,您身子不适,不用行这等子的虚礼。”谢小桃连忙扶起了她。
崔妈妈将两人请进屋子,有些受宠若惊,“不知四小姐来此所为何事?”
谢小桃微微一笑,从绿屏手里拿过那盒药膏,“我听绿屏说,每当天气转凉的时候,您的腿就会疼,所以找师父要了一瓶药。”她把药膏放到桌上,嘱咐着使用方法。
听罢,崔妈妈又要行礼,还是被谢小桃拦了下来。她感激地看着对方,“四小姐,老奴何德何能才能受您如此惦念啊?”
“要说感谢的是我,”谢小桃扶着崔妈妈坐下,“要不是您帮我在神婆子的水里做了手脚,只怕我就要被当做妖孽转世被活活烧死了。”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再次想起的时候,谢小桃还是心有余悸。
绿屏没有听懂,仔细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她记得她们是在请过去的时候遇见的崔妈妈。崔妈妈还对谢小桃说:“四小姐自幼受佛祖庇佑,任何妖邪都近不了身,老奴相信,没有人可以伤害您的。”
当时绿屏还以为崔妈妈是在叫谢小桃放宽心,但现在想起来,好像真是在暗示什么。
“四小姐言重了,老奴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崔妈妈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既然对方都已经猜到了,她也没有必要隐瞒了,“那日老奴见门房把神婆子请进来的时候,就猜到了她一定会用‘验鬼符’来招摇撞骗,幸好老奴早年听说过破解之法,才能在水碗里做手脚。”
“难怪我和小姐都没事。”绿屏恍然大悟。
“可惜,老奴没有保护住小姐身边的红儿……”崔妈妈落寞地垂下了眼帘,如果不是那神婆子紧张,失手打翻了水碗,红儿也一样会没有事的。
谢小桃也是有些伤感,“这件事怨不得您的。”就算没有神婆子那件事,红儿也是没什么好下场的,毕竟她是怀了身子的人,慢慢凸显的肚子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只是可怜了红儿那丫头。”崔妈妈叹息道。
“红儿现在怎么样了?”谢小桃顺势问道。
“已经被送出去了。”崔妈妈忧伤地说,旋即便是沉默,过了好半晌才缓声道,“自小姐去了庵堂,红儿就被五小姐调到了自己身边,先是下水捡簪子,又是伺候小姐梳妆、沐浴,就连衣服也是由她来洗。”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这些活计要是换做其他人倒也没什么,可偏偏红儿才小产过,整日与水打交道,哪怕底子再好,也受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绿屏隐隐觉察出了几分不祥,也不顾礼仪,插话道:“那红儿被送到了哪里?是被送到了庄子上吗?”以往,但凡身体弱的丫鬟奴仆都会被送到庄子上的。
“是送去郊外丢了……”崔妈妈避开了绿屏的目光,似是自语般地感慨道,“红儿的身子越来越差,一场雨后便是一病不起,才不过两三日的光景就下不了床了。五小姐嫌弃她会死在府里,便趁着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命人卷了席子丢到郊外去了。”
这下绿屏彻底沉默了,身染重病的红儿被丢了出去,必定是凶多吉少。
“可怜了红儿生前还受了那么多罪,希望她能投身一户好人家,不要再为奴为婢。”谢小桃不由得感慨道,言罢,也不再兜圈子,“崔妈妈,其实我这番前来也是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