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奔
“蓝眼睛怪物,蓝眼睛怪物,打死她,打死她,”一群拿着棍棒的村民狰狞着脸恶狠狠的追打着一个满脸惊恐的蓝眼女孩,眼看一根棒子就要在头顶开花,“不要”一声类似啸鸣的尖叫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张大着嘴,拼命呼吸着,瞪大的双眼似要望尽这无穷的黑夜,梦里的恐怖场景将我的五脏六腑搅得疼痛不堪,满身的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我像是一条蹦上岸的鱼,无力且绝望的张着无声的嘴,想呼救,却发不出声来。
“雀儿,雀儿,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一声急切的呼唤将我快要散开的眼神重新聚了焦,定定的集中在面前我叫了三年娘亲的漂亮女人脸上。她满脸愁云的揽过我依偎在她怀里,这是来到这个异世唯一给过我温暖的怀抱,我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合手抱着她的背,平息着梦魇里的恐惧,嗡着鼻息委屈的道,“娘亲,你可回来了,雀儿在家等了你一天都没见着你,隔壁花大娘说今天在镇上看见你被几个打扮怪异的异乡人叫走了,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娘亲默默不语,没有否认,只是一遍遍的摸着我的长发,似怎么也摸不够似的,直到我的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莫名其妙的说着“雀儿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
我有些不安挣开娘亲的怀抱,轻声问,“娘亲是想把雀儿嫁出去吗?”
她微微一愣,苦笑道,“为娘怎么舍得,我的雀儿这么美,一般的寻常男子怎生配得上?”
我摸摸自己满脸麻点的吊眉脸,难过的垂下头,就这副尊荣别说是寻常男子,就算是村头的张傻子家也未必看得上吧。
娘亲心疼的看着我,起身端了铜盆过来,熟稔的从袖底取出钴蓝色的小瓷瓶,勾了一撮红色粉末洒在铜盆里,挽起衣袖素手在盆里搅动数圈才取了巾帕拧了水,小心的擦拭着我那惨不忍睹的脸。
不多时,粉黛桃花,高鼻柳眉,玉脂樱唇,长睫璨目的风情美人便清晰的倒映在那铜盆中,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映在娘亲那惊艳的目光中,满室光华。她像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手指微颤的划过我的额头,眉眼、鼻尖、脸庞,我知道此刻的我是极美的,就如三年前我从这个陌生的身体中苏醒过来第一次看到这张惊为天人的脸,内心狂喜得快不能呼吸,既有异域的冶艳与魅惑,又有汉族女子的婉约与娇柔,混血能长得这般和谐也忒绝了。上天确实待我不薄啊,写了那么多穿越小说心心念念着若能真的让我体验一把真实版的穿越,还真让我如愿了,还有这么绝佳的胚子。不过,我并没有高兴太久,便从一个绝世美女变成了惊世丑女,我也努力的跟我那个漂亮娘亲争取过,可以低调,但可不可以不要低调得如此人神共愤,我好不容易做次美女偏偏每天都要顶着个毁容脸,一年能见到自己的天仙脸的次数少得可怜,可每次都被她温柔而决绝的否了,不知今天为何她突然开恩让我有机会见了自己的真容。
她的表情明明是在笑,但是在我看来有说不出的隐忍与苦涩,她喃喃的说,“雀儿,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说着她的眼角溢出一滴泪来,她低头用手绢拭去泪水,我心微酸,咬着下唇默不作声的抢过她手中的绢子,一点一点笨拙的擦去她如泉涌的泪。她忽而一愣,呆呆的看着我手中的动作,像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挺直了腰板,拉过我的手,郑重的说,“雀儿,接下来娘亲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记牢。”
在我印象中她对我总是温柔而纵容,平日里我不愿习武她也从不强迫我,只是挑我感兴趣的轻功与手刃教我。常在山里采药,这两样足以让我应付遇到猛兽的逃逸和在林间追逐小鸟小兽的娱乐,其他的从未想过还有别的用处。而此刻,她却拿出一本泛黄的典籍交与我,《青龙诀》,并要求我一定要好好学习里面的武学内容,虽然从前我也对这个看似美丽娇弱的娘亲怎么会有高超武艺这回事感到好奇,但她从未正面回答过我,但我也明白她定不是个普通妇人,凭她能生出我这个美人胚子就绝对非常人。可此时,她要将武功秘籍交与我让我自己好好学,听这意思是她要离开了?
我大惊失色的反握了她的手,“娘亲不要雀儿了吗?”
她一手将我面颊前的一丝乱发拂到耳后,目色凝重,似有泪水苦苦徘徊,她嘴唇嗡动,几欲开口却没有声音,她扯出一个凄楚的笑,低声道,“雀儿长大了,为娘或许以后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下去,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总是想要摆脱白日里的那张丑脸对吧?”
我艰难的点点头。
她释然一笑,“是时候了,是时候摆脱了,不过你要为此付出代价,不管未来你会遭遇什么,你只需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你可以正大光明的以自己的真面目活在这朗朗乾坤,不惧任何人,答应我。”
我虽然对她说的话完全不懂,但面对她那么殷切的目光,我也只能似懂非懂的应下了诺。
她很满意我毫不迟疑的应承,起身将她床尾的柜子打开,取出那副三年前我醒来后画的那副画,就着微弱的烛火,她小心的展开那副画,一支孔雀复羽的如意簪跃然纸上。我的心骤然狂跳,就是那支文物玉簪,相传是朝代不详的还未满二双十年华的蓝玥公主的随葬之物,将我从二十一世纪带到了这个隔着近千年时差的异世。
在我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凭着记忆将它描摹下来,本是怕时间久了忘了,却不想被娘亲见了,我现在都还记得她满脸的震惊与深深的疑惑,一声不响的夺过那画锁在箱底,一锁就是三年。
她坐到桌前,移过烛台,摊开笔墨,提笔凝思片刻,便在那副画上细细的添上了两片云形金片,在簪针出描上孔雀栖桐的包金,在簪尾的孔雀飞羽上添上曼陀罗的缠枝花纹和七条三寸海珠流苏。
这次轮到我惊讶得合不拢嘴,当初见到这枚玉簪时下面的史料介绍不全,只是简要的说,这是辗转战火硝烟,从盗墓者手中流落到海外,又被一爱国人士在泰陵宫的一次拍卖中购回才得以回国,期间经历太多次浩劫,玉簪中的某些什物也在这个过程中脱落遗失,还有便是不知什么原因玉簪似被截断又复原过,无暇的白玉中有一条明显的裂痕。当初还在感叹,如此巧夺天工的玉簪看到的却是残枝末节好生遗憾,而在她笔下的分明就是补足了我内心空缺的完整版。
难道她见过?难道我所处的这个时空便是蓝玥公主的时代?
我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猛的抓住漂亮娘亲的手,话不成语的问,“娘,你,你可知蓝玥公主?是不是?”
她一脸疑惑的转过头,努力的思考了一会儿,茫然的摇头。不知道?难道是哪里错了?我颓然的松开手,直直的盯着那副画,那画中的每个细节牢牢的印在我的记忆里,多少年都不曾忘却。
娘亲缓缓的说,“雀儿,三年前你醒来时就不声不响的画了这幅画,我虽然不知你是如何知道这孔雀翎的,但是我相信这定是天意,天意让你记起它,只有你才能成为它的主人。”
她满脸严肃对上我不知所云的脸,一副你好生听着,回头慢慢消化的表情,并不解释,只是继续着我听不懂的话,“记住它的样子,找到它,你才能真正摆脱那副丑脸。”
我虽然也很想找到它,毕竟那是事关我能否成功穿越回去看我女儿的关键所在,但我实在不明白这个跟我是否能恢复美人脸有什么关系,一直以来漂亮娘亲都是这样跟我解释的,我父亲是罕见的蓝眼睛、高鼻梁的异域人士,在中土众人看来无疑是异类,再加上我的相貌太过出众,我们孤儿寡母的弱质女流难免被人觊觎,所以一直以来给我服药抑制眼睛的蓝色素,除了每到月圆时会显出蓝色平时黑瞳与常人无异,还有便是需要整天都以满面麻点吊眉黑肤的毁容脸示人。所以每当娘亲感叹我太漂亮时,我总有一种错位的诡异感。
我弱弱的问了一句,“若是我找不到,又会怎样?”
“你会死。”她面色一沉,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我浑身一哆嗦,紧张的抓住她的衣袖,结结巴巴的重复她的话,“我,我会死?为什么?”
远处传来一声声瘆人的乌啼,娘亲猛的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有些着急,“听着,雀儿,你赶紧走,去皇城上京,到东市的本草堂找傅伯,一切听他的安排,娘亲没有时间再给你一一解释。”
我惶恐的再次点头,直觉头皮发麻,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好,好雀儿,我——”她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久久不愿松开。
我被她捁在怀里透不过气来,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死诀别的悲凉涌上心头,我的泪被她感染得不停下坠,我断断续续的呜咽着说,“娘,我还能再见你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松开手,抓起她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塞到我怀里,急急推我出门,她眼中的急切与不舍分明可见,她突然想起我已卸去了丑妆,急忙挽起一副丝帕遮住我的脸,边送我出门边厉声说,“天明前一定要画回丑妆明白吗,你往无归山方向去,一路向南,去上京,找到孔雀翎,我们还会见面的,快走。”
我几乎是被她推出了门外,一夜之间我又要孤身上路成为一个无所依靠的孤魂,心下一阵难过,我迈出几步后,站住,转身,噗通一声跪地,给面前这个照顾我三年的女人拜了三拜,旋而起身,用手背狠狠的抹了一把不争气的泪,最后再无比依恋的看了看早已泣不成声的她,随即冲进了茫茫的快要吞噬人最后一丝意志的夜里。